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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祝你安宁 > 第57章 第 57 章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在真正见到你之前,我就感觉我们已经很熟悉了。”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利的回响,伴随着仪器规律的“嘀——嘀——”声,落入空气,更衬得深夜的病房寂静。

    他踱步到病床前,用几可称得上悠闲的姿态戴上橡胶手套,然后从随身的提包里一一取出针头、针管、注射剂等物品。

    大概晚间护士查完床忘了拉起窗帘,月光肆无忌惮的洒进来一大片,在装着不知名液体的玻璃瓶上折射出冰冷的反光。他将组装好的注射器插入玻璃瓶,瓶子里的液体开始逆着地球引力一点点充盈入针管中。

    他坐在病床边,刻意放慢速度享受着这个过程,闪动着兴奋的目光转至床上熟睡中的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灵魂是真正存在的,并且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但与‘人死后失去的21克重量就是灵魂’这些网络上火热的观点不同,我认为,一个人是有多个灵魂的。”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共存着多个灵魂,这些灵魂有的软弱,有的坚强,有的善良,有的邪恶……平日里,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反应,都是这些灵魂相互征战后的结果,因此,人类才是世界上最复杂矛盾的动物。”

    “每一具身体在诞生时,或许是有一个灵魂作为天然的支配者。但随着不断的长大,不断的与周遭环境、人们交互,有的身体中那个天然支配者就被其他灵魂打败、取代了。”

    “而我,就是如此。”

    他微微侧头,半边脸庞转入月光无法抵达的阴影中,生硬转折的光影诡异的将他平静的面容撕裂出自相矛盾的阴鸷。

    “这具身体在11岁之前都是懦弱胆怯的,而‘我’被压抑在漆黑潮湿的角落里,终日只能够看着‘他’在那对恶魔夫妇的压迫下绝望哭泣。在‘我’有意识起,就不断的怂恿‘他’反抗,但‘他’太窝囊太没用了,他不敢。我太生气了,气得简直要爆炸,可很快我就发现那些令我疯狂的愤怒竟然是使我一点点壮大的催化剂!每次经过那对恶魔夫妇的折磨,怒气、恨意都让我更强大一分,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分分积累,渐渐地我开始能够短暂的掌控这具身体,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抢得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而‘他’,被我锁进了曾经那片狭窄黑暗的角落。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发出微弱的声音反抗,但已经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25年前那个晚上之后,面对任何人与事,我再也不曾怯懦过。”

    说着,他无声的笑了起来。

    “现在你明白为何你我仅仅只是通过虚无的网络,便能产生共鸣与熟悉感了吗?”

    “——那是因为,你正在经历的我曾经也经历过。”

    “每当看着‘你’与‘祝宁’,我就会想起许多年前的‘我’与‘他’。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身体里那些灵魂都太弱小了,他们永远只能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时刻显示微弱的存在感,心甘情愿永远被掌控,不论那个天然的支配者是否糟糕。我钻研人类的心理,寻求方法激发灵魂的力量,然而这么多年也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同类。曾经我以为那个叫做齐霄的小男孩儿拥有我所期待的潜力,可最终他也只是个弱者而已。所以你能感受到,在发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欣喜吗?”

    “老三和老四一直都很奇怪我为什么关注你——他们与我共享了所有的秘密,却唯独丝毫不知‘我’与‘他’的关系——他们与我再亲厚,却毕竟不是同类,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你对我存在着怎样的吸引力。我忍不住想要更近的观察你,那天晚上终于没忍住回了一趟老楼房。是我疏忽了,403那个女人或许由于工作性质养成了作息颠倒的习惯,那晚正巧与她撞了个正着。我当时太兴奋了,就没拒绝她的邀请,最后没控制好……其实原本我没打算把她怎么样的,反而是老四对她更感‘兴趣’,呵呵,老四自从年轻时被骗了,对某几类人就压抑不住虐杀欲……”

    他喃喃自语,对昏睡中的唯一倾听者诉说着9月5日那个血红的凌晨。

    “……当我渐渐平复下亢奋的情绪后,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的死状让刚刚清醒的我也感到了些微的意外,可能是感觉有些相似吧,她们这类女人我总是会不自觉的用同样的方法杀掉……倒是有一个例外,是有次在交流会上认识的一个年轻女招待,时间和场所限制,我杀了她就匆匆拉去埋了……杀掉403那个女人后我本想也拉到那片抛尸地,但立马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忍不住想让你看看她的尸体,我很期待,你我是否还能有更多的共性!”

    “我在你的门外犹豫了很久,久到对面房间那个猥琐的偷窥狂都发现了。出来的是祝宁,但很快又变成了‘你’,‘你们’之间这种和谐共存的模式与‘我们’截然不同,实在是很有趣。看着你走进403号房,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想试试,不断的让‘你们’接受血腥的熏陶,将‘你们’彻底变成我的同类!”

    尽管已经将速度放慢到极致,玻璃瓶中的液体还是已经全部被吸入针管。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注视着针头处窜出的一小簇水珠,几秒种后,转向了病床上的人。

    “我本想观察你们更久,看看你们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你们令我很失望,厌恶的人毫无反抗之力的就在眼前,你们居然都懦弱的不敢制裁。你们终究成不了我的伙伴,既然你们拒绝回到这具身体里,那么我就帮你们永远龟缩在你们梦中的净土吧!”

    尖细的针头抵上白鹿瘦削的手腕,眼看即将穿透那薄薄的一层皮之际,“砰”的一声巨响打碎深夜静止般的空气,一群持枪的警员破门而入!

    不大的病房瞬间便被挤满,前一秒的黑暗寂静变魔术般被灯火通明与噪杂人声替换!

    人群最前方是高大的市局刑侦大队队长伍霆,他正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病床边的人,沉声喝道:“举起双手。”

    在伍霆斜后方,同样用枪指着病床的羊及莫谨慎的盯了那几乎刺入白鹿皮肤中的针头一眼,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无声的收紧了。

    这一毫无预兆的变故令他愣怔住了,但也仅仅那么几秒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泰然自若。

    很明显,在他尚未察觉到时,背地里一切早已暴露,何况眼前人赃并获。

    他没有在枪口的威胁下收回注射器,却也没有继续扎进去。只是像个看戏的旁观者般好奇的问:“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警员们更关注他手里那支注射器,一时病房里又恢复了鸦雀无声。

    他继续说道:“应该不是我出了错,老三老四也不会透露,是你们找到了其他线索?”w~

    伍霆眯了眯眼,“有区别吗?终究都是你做不到绝对隐秘,你早该知道有这一天。”

    他哈哈大笑:“不错,现代刑侦手段越来越高超,我们当然不是对手。只是这次我本来以为有老三转移视线,没想到你们能锁定到八竿子打不到的我身上。铭朗,这其中有你的功劳吗?”看似温和的双眼锁定在人群中的傅铭朗身上,静静蔓延开危险的锋利。

    伍霆皱眉,方明旭直接伸臂拦在傅铭朗身前。

    傅铭朗微微摇头谢绝警方的维护,坦然走出来。

    “是我小看了你吗?据我所知,老楼房的事你涉入的并不深。还是说,我低估了爱情的力量?呵呵……”

    这仿佛嘲弄的语气本应令人放松警惕,但满屋子警员们却同时提起了心。

    面前这个人儒雅平和的外表下深藏着怎样的凶残与邪恶,亲眼看见过那片埋尸地下经年积聚的累累白骨,与老楼房经历火海翻腾依旧充斥了血腥的残骸,他们比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可以想象若是傅铭朗一开始便深入老楼房这股通往地狱的漩涡,今日将是何下场!

    “我再提醒一次,举起你的双手,否则我要开枪了!”伍霆赫然再次命令,掐断所有节外生枝的机会。枪口微微上抬,坚定的对准这个原本让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罪魁祸首——

    “谭永卓。”

    Z大名声斐然、曾多次受聘于警方协同破案的心理学教授谭永卓,轻笑一声,敷衍的举起来手。看见那针管从病床边缘滑落在地,传回碎裂的声音,在场许多人镇定的面容下高悬的心才悄悄放回原位。

    “谭永卓,现在以谋杀、非法拘禁、抛尸、教唆谋杀、谋杀未遂等罪名逮捕你,有任何辩驳,跟我们回市局说罢!”方明旭谨慎上前,一手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一手利落的给谭永卓铐上手铐。

    整个过程谭永卓毫不反抗,让人实在无法将这样一个温文无害的学者与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联想到一起。

    两名警员将谭永卓押起,羊及莫暗暗松了口气,边收配枪边抬步,而有个人影比他更快,几乎下一秒便冲到了病床边。

    傅铭朗仔细的检查白鹿的手腕,确定没有任何被注射过不名药物的痕迹,紧绷的背脊这才松弛下来。

    他站直了,扭头看向一旁的谭永卓。

    谭永卓再次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他似乎独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傅铭朗无声的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将通话记录页面调出来,老楼房那一夜,有一个时常超过3分钟的电话,明明白白的显示来自于谭永卓。

    谭永卓愣了下,似乎渐渐明白了。

    傅铭朗淡淡开口:“那天晚上的这个时间我外出了,这通电话只能是当时独自在我家里的白鹿接听。然后他就回了老楼房。”

    谭永卓道:“所以你怀疑我在电话里怂恿了他?”

    傅铭朗道:“我不记得你与白鹿之间有什么交情,但我相信,用短短3分钟支配在那种状态下的白鹿的心理,你能够做到。”

    谭永卓闻言笑了笑,“我就当你在恭维我好了。”他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犀利,“不过,只是一个通话记录恐怕不足以让你们锁定我吧?”

    满屋子没有人回答半个字。

    身后警员催促,谭永卓耸耸肩,留给傅铭朗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听话的转身离开。傅铭朗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握住白鹿的手,深深的看着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个人身上。

    羊及莫带着主治医生和护士来到病床前。今晚引蛇出洞的行动看似将白鹿置于诱饵的危险中,实际上警方早已做了万全准备,病房中藏着不下十个微型摄像头与窃听器,全方位监察着罪犯的动作,狙击手也早已就位,为防万一,医生与护士们也一开始就在隔壁的空病房中等待。

    医生低声吩咐着护士们准备器材,打算为白鹿做检查,确保他当真安然无恙,傅铭朗却忽然抬手制止道:“等等!”

    他屏住呼吸注视着病床上的白鹿,一瞬也不瞬的专注模样令其他人不由自主也安静下来。

    所有人均好奇的盯着他们,紧接着就看见傅铭朗掌心那只消瘦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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