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个人的脑袋,是挺大的,难怪有这样的绰号,面上却是有些茫然的样子。
“啊,没有啊。”胡志强心里是说不出的怅然,嘴巴动了动,想怪李隆景不够义气吧，可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没和家里人提过他。
原因也是十分显而易见的。
不是谁的读书都是好的，虽说读书的人少,但其实师资力量更是不多,胡志强家里比不上胡美丽,可作为唯一的男丁,家里也愿意出钱让他读书，一年的学费两块钱，胡家还是能出得起,就是胡志强本人不怎么争气,勉勉强跟上初中，成绩也就马马虎虎。
而作为鲜明对比，李隆景是跳级上来的，刚开始第一个学期成绩只能是中等，除了刚入学的水花,倒也没有弄起什么轩然大波,但转变就是在第二个学期开始,基本上每次测验考,成绩排名就没有出过前二。
好学生和差学生在这个时候还是能做朋友的，但往家里说去，又不是嫌耳朵不痒，反正能少提起，胡志强就紧闭嘴巴绝不多说一个字。
或许……李隆景也是这么个情况，只是情况相反？
一时间，胡志强心情复杂难辨。
姜宝云噗嗤一声笑了。
李隆景看着垂头丧气的胡志强有些无语，端起坐上的茶壶给姜宝云倒了杯水：“你别逗他了。”
姜宝云抿了抿嘴笑。
胡志强怔了怔，忽得脸上迸发出惊喜的亮光。
“妹妹知道我？”
李隆景把准备给胡志强的杯子又放了回去。
姜宝云斜睨了眼，心里好笑，真是个小气的人。
不过同样的，她也不喜欢被人打扰。
于是，指了指门外：“那是你朋友吧？”
胡志强回头看了眼，就发现胡美丽的脸色已经变得奇差无比。
胡美丽几个人是早早赶过来，李隆景点单的时候就在了，也听到他要的几个菜名，这一顿吃下来不说粮票了，单单是钱也得2元下去了。
胡美丽为了今天，也只是从胡爹那里拿到3块钱加上平时省下来的总共也就5元钱。可她一来没打算今天一顿全部花完，二来吃饭的人多，不像李隆景那边。
胡美丽的眼刀子跟长了腿一样，刷刷刷地往姜宝云身上去。
姜宝云是不痛不痒也不在意，只是她本身来找李隆景是有事情，就是没有，难得两个人见面说说话，谈谈天，不管是胡志强亦或是其他人插进来，心情都不怎么美妙。
姜宝云微微笑着对胡志强说道：“你们也是来吃饭的吧，没关系，先过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话落端起茶杯微笑，摆明着就是送客了
胡志强笑容一僵，缓缓扭头看向李隆景。
李隆景面色不变，朝胡志强点头微笑示意。
这也是一点要留人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胡志强肯定自己是不会占李隆景的便宜，再说人家要吃饭，自己这么不请自来也不太好，就是，就是……他那颗大头稍微侧了侧余光瞄了眼胡美丽，眼一闭仿佛豁出去一般问道：“隆景，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美丽她今天生日嘛。”
姜宝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李隆景。
她一直觉得自己想错了。
李隆景才多大，就比他大一岁，那胡志强和外面的几个人明显又都大了几岁，怎么看都不像会看上胡须都没有长的男孩子。
难不成真的是女大三抱金砖？
姜宝云心里一阵恶寒，饶是村里时不时有人说她是李隆景养得童养婿，只要被她听见，都会被恁回去，因而其实对这些男女的事情，她并没有多少想法。
她的生活中比起前世的波澜壮阔以及艰险艰难，如今更喜欢按部就班的平凡日子。
只是真的平凡吗？
又不尽然。
姜宝云笑笑，只当做这些是生活中的一些小小调剂。
包括外头仿佛要把自己撕碎了一般的小女孩。
是的，除了李隆景，所有这般年纪左右的人在她心里都跟小辈似的。
跟他们置气，动气就有些小题大做。
“说过。”李隆景点了点头。
然后，然后没有了。
胡志强啊了一下，嘴巴张的圆圆的，看起来还挺可笑的。
姜宝云又是噗嗤一声，笑了。
李隆景压下心里的那丝不舒服，无可奈何地看着姜宝云。
姜宝云耸了耸肩，决意不说话了。
好在服务员很快就端了菜过来，除了点的汤、米饭和馒头，还有两个硬菜，一道是糖醋鲤鱼，一道是东北乱炖，里面有五花肉、茄子、豆角、玉米这些。
以前来的时候，姜宝云吃过一回，赞不绝口的。
李隆景就记在心上。
只可惜，两个人很少留在镇上下馆子。
因为实在是没必要，这年头一个厨师有一两个拿手菜就是厉害的了，其他菜色一般，还不如在自个儿家里吃，他们也更喜欢如此。
菜的香味跟毒气似的冲刺到胡志强的鼻孔里，使得他再也坐不住，落荒而逃。
他一走，李隆景就举起筷子，给姜宝云夹了快鱼肚子附近的肉，解释道：“胡美丽认识胡志强，听说今天是她生日，我想着我和她不熟，还是不要去吃了。”
“一顿饭，下个馆子，这人情债就大了些。”他说得正正经经，理由看起来也十分站得住。
姜宝云忍笑，点了点头。
饭馆外面的胡美丽在胡志强跑出来的时候，也跟着走了。
她倒是想进来质问，可站不住脚跟，她也不能在饭馆里面闹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哪怕还没有发生，胡美丽就觉得李隆景不会给自己留面子。
而直觉，的确是救了她。
在李隆景眼里，任何女同学都比不上姜宝云，一根手指头都不行。
他不会说情话，也想不到这上面。
只是觉得，他应该只看着她一个人。
他就一双眼睛，若是不把人看紧，一眨眼就消失了，可怎么办。
明明因为读书的原因，其实并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然而李隆景固执己见哪怕经历几年的时间，依然未曾改变。
因而，倘若胡美丽敢上前，绝对会找到不懂风情的李隆景毫不留情的言语攻击。
想想到时候的情景，肯定有负她的名字，美丽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用心的瓷。
李隆景时不时点评一下。
姜宝云笑：“你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招牌菜招牌菜的，肯定就是饭馆的口碑了，他刚才的点评有好有坏，不过，的确还挺中肯的。
毕竟是个小镇上的国营饭馆，总不能追究米其林餐厅的水准吧。
“这有什么。”李隆景有些不以为然，要是被人发现，那才是笨。不过，看着宝云吃得很香的样子，小小声地说道：“你要喜欢，回去了我给你做。”
姜宝云笑着说好。
她没有自己一定要负责其厨房的部分，就是最开始那两年，李隆景也是有在旁边摘个菜杀个鱼，他的厨艺不见得好，但很好吃。
每次，都能被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后，两个人走出饭馆，没看到胡志强几个人。
谁也没有在意。
李隆景：“出去走走？”
姜宝云看了看他身上的背篓，点了点头。
马来镇被一条小河一分为二，齐齐整整地两块没有，不过从学校这边过去，最多5分钟的路。这个点大家都在吃饭，来得人并不多。
李隆景找了块大石头的地方，把背篓放下，拉着姜宝云直接坐好。
九月十月的天气已经算有些冷了，好在今天阳光不错，微风拂面，反而更加暖洋洋的。
李隆景双手支在大石头上，上身高挺往后微微靠了些，仰头望着天空，感慨：“真好。”
姜宝云默了默，须臾后附和：“是真好。”
在杏花村与其他人都可以相谈甚欢，在瘸脚李面前，也十分自在，但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好。
她是这么想，李隆景也是这样想。
两个人都在互相默默地努力着。
有些事情，李隆景从来不讲，可他能跳级到初中，成绩又名列前茅里能说出他的刻苦，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充实自己，他很多时候都是在食堂打了饭菜回去，多半还是馒头窝窝头这些不妨碍他同时学习的干粮。
这些辛苦，李隆景从未和姜宝云说过。
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姜宝云同样也在努力，努力融入李隆景周边的生活中，而不是关起门来，只是一对一的关系。她知道李隆景的性情，从而喜欢并欣赏。
但说老实话，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李隆景的好无缘无故地给予旁人。
这也是为何在校门口看到胡美丽一行人的时候，故作没见，她是在等待，等待李隆景的反应。
好在，结果不算坏。
姜宝云唇角勾了勾，继而很快垮了下来。
“怎么了？”李隆景想了想说道：“你在饭馆的时候，是不是就有话和我说。”
姜宝云点头：“是有个事，和大爷爷有关，不过在听之前，你要听我的，不着急，平心静气。”她不确定以李隆景对李队长的重视，会是个什么情况。
但话要讲在前头。
她相信自己在李隆景心中的地位，特别是这几年几乎相依为命的相处，但李队长作为大爷爷的许多做法甚至胜过许多人的亲爷爷。
就比如李隆景跳级初中的事情，也是李大山跑前跑后，一颗心操到太平洋都有了。
“好。”李隆景点头。
姜宝云惊讶，答应地这么干脆。
李隆景微微一笑，伸手把她额头上不安分乱跑的发丝捋到耳后，小声说道：“我了解你。”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啥，但心里小兔乱跳似的，姜宝云的脸有点红：“被晒的。”
“嗯？”李隆景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到这里了。
姜宝云摸了摸脸不说话。
李隆景抬头看了看天，忙道：“要不去阴凉的地方。”
姜宝云笑容一僵，果断摇头，立刻起了话题说道：“还没说大爷爷的事情呢，你听听，是个什么意思，等明天回去后见到大爷爷要想好怎么说。”
李隆景答应，心里也松一口气。
没有急着让自己回去，那肯定不是什么着急不行的事情了。
但很快，随着姜宝云的洗漱，李隆景的脸色逐渐逐渐难看起来。
好几年前，因为钱的事情，李队长家里闹过一次别扭。
还是李大山和马大花两个人，原因也是为了当初李隆景死命要留下姜宝云，而他没钱。马大花主子李大山继续掏钱，还拿了李德成工作可能调动有机会去更好的岗位这个理由。
李大山再疼惜李隆景这个侄孙，也扛不住马大花和李德成这两个人的分量。
当然若是加个房子，未必不会继续纠结一下。
事实上，姜宝云拿出那块手表，快刀斩乱麻，结束了那次的事情，但余波并未结束，而这就出现在李德兴给姜宝云那80块钱的事情上。
李德成盯着的位置，是个肥缺，是厂里的采购员，也就是说很多供应商都要通过这个岗位和厂里面联系，为此他也努力了很久，之前发工资除了日常开销就是一直用在结交工人上面。他的表情可圈可点，十分大方义气，结果自然是手里存不住钱。
等好不容易出现机会，他就开始琢磨，算计，不对，也不算算计，是预支李大山那边的钱以及另外两个兄弟。
差不多是250块钱左右，剩下的董翠翠说能去娘家亲戚那边再借一些，凑个300块钱没问题。
结果嘛，就是李德成自以为是，并未和李德兴商量好，姜宝云事后估摸着他是想先从李大山这里弄到钱，然后以此施压给两个兄弟。
李德成最后还是换了个工作，听起来还不错，从镇上往县里去了，可工作岗位还是那样，并没有好上多少，反而因为去了县里工资没有涨，消费却不可避免地高起来。
姜宝云是知道住在农村的李大山和马大花每个月都往镇上送一些蔬菜杂粮，这也算是一定意义上的补贴了。
但县城里就不那么容易了。
昨天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据说李德成不知道从哪里又得来的小道消息，说有机会往办公室去，就是可能要走走关系。
那人说同李德成处得好，愿意帮忙。
可走关系，需要钱吧。
这钱总不能人家掏吧。
为了以防万一，李德成就亲自回家一趟了，他也着实是没办法，自打搬去县城，因为没有根基，基本上就没剩下什么钱。
不回家啃老也没办法，至于两个弟弟，老二那边安子回去，两口子正闹着，掏也掏不出多少钱，老三那里倒是有，只是高玲玲也不是个愚笨的，十分精明地说以二哥马首是瞻，言下之意老二掏多少她们看着来。
这等于，是把兄弟这边的路堵了半死。
李德成同李队长提起的时候，李队长心里也为几年前的事情愧疚，可他手里头能有多少钱，李隆景这边日子好过起来，偶尔还会孝敬他们。可田地里的日子实在艰难，且三个儿子这几年陆续没怎么寄钱回来，各自都要小家，李队长虽难受倒也理解。怎么会说都是亲儿子，何况农村就他和老伴两个人，日子怎么都能过去，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这不，李德成回来后更是直接在李队长这碰了壁。
“于是就打上我们的主意？”或许是之前的提醒，期间李隆景一直很安静，只有这个时候才开口，那沉稳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十一岁的孩童。
姜宝云伸手捏了捏李隆景脸颊上的肉，刚想抽手，就被抓住。
她吐了吐舌头，偷瞄着看人。
李隆景轻轻回捏了回去，偏偏自己又舍不得，没敢用力，姜宝云都没有感到什么力气，手就被松开了。在对方的注视下，她不敢妄动，一本正经地坐好。
“还是虎熊惹得祸。”李队长一直说他们花钱不注意用得差不多了，李德成不信，甚至干脆说那把剩下的钱先都借给他，回头要用的时候，再找他要。
当时那个理直气壮啊，得亏李队长晕倒过去了，否则就算是儿媳妇，当公公的也得打人了。
李隆景脸色沉了沉：“你别管他的胡言乱语。”又问：“那大爷爷现在怎么样？”之前还以为是什么麻烦事情，没想到是关系到身体健康的问题。
李隆景的担忧显而易见地流露出来。
姜宝云不想撒谎骗他：“这次是幸运的，下次就不好说了。再者……这次动气后，身体就等于自带隐患，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应该好好休养。”
李隆景听到这话，神色黯然。
姜宝云能懂。
若是真的能这么容易不当生产队队长，李大山早就摞担子不干了。
可除了他，不是没有其他人能当。
只是当得不会像现在的杏花村那么平静。
外头的风浪多多少少都有影响到其他村子，唯独杏花村虽不是世外桃源，却也是能说安宁祥和。
最重要的还是李队长本人的想法。
“你说周叔怎么样？”姜宝云问。
李隆景摇头：“周叔不行。”见姜宝云怔愣住，才小声凑近说道：“他的过去有些污点。”过去没人提起，那是因为会计是村里自个儿任命的，公社并不需要知道，但生产队队长不一样，且盯着的人太多。怕就怕周广通过去经不起查，而李隆景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当年走的是他们家的渠道。
如今斯人已逝，过去的能量和情分都消失，谁知道会不会旧事重提。
周广通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个理由。
至于村里其他人……
李隆景确实知道的不多，暂时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办法，就像宝云说的，既然人已经没事，也不着急把可也耽误回去，否则李队长说不定会气地直接中风。
姜宝云先送了李隆景回去上课。
李隆景想让她等等下午再走，又担心回去晚了不安全，留人的话怎么也没有说出口，只能一路目送姜宝云消失在拐角，才去宿舍去了书包上课。
刚坐下，胡志强就从后头探出头，小声嘀咕道：“你妹妹走了啊？长得真好看，有没有读书啊，下次过来玩，我请她吃饭啊。”
“你有钱下馆子？”李隆景瞥了一眼问道。
胡志强脸色红白变换，好半晌后，咬牙道：“怎么没钱。”大不了现在开始存，总不能李隆景的妹妹明天又过来吧。
反正从李隆景过来读书到现在，他今个儿才是第一回见到。
下一回，估摸着不那么快。
好好攒钱，说不定请得起。
就是……胡志强颇为遗憾地说道：“我们后来再回去饭馆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还好食堂还有几个馒头。”就是不怎么好吃，都有点泡过水的感觉。可这都是剩下的，一般都是内部员工自己消化，胡志强不想空着肚子死皮赖脸地才求了几个。
“没有去肉联厂后面的食堂吃？”李隆景见老师还没来，就随意问了句，镇上除了个国营饭店，还有个能打牙祭的地方就是肉联厂，那里不只是供应内部员工，其他人都能过去，那里的炒猪肝就是其中一绝，有段时间，姜宝云挺喜欢吃的，他们去了好几次。
“别提了。”胡志强无精打采地说道：“去了，怎么没有去？”其实要是没有李隆景，胡美丽也会选择那边，也能便宜点，什么猪肝大肠小肠虽不是正经肉可也算是个肉菜不是。但因为从胡志强口里得知李隆景会一起，胡美丽这才挑了国营饭店。
中午从那边跑走后，虽气得不行，也不能空肚子上课，又是自己的生日，倒有化悲愤为食欲的意思。可再返回去，她丢不起那个脸，一群人就转道肉联厂的食堂。
过去后，才发现那边出事了。
姜宝云是顺路过去给李德兴带个话，人亲爹身体不好，总得说一声，几个儿子里面，平心而论也就是他最孝顺。
李德成不行，安子的爹自打给他娶了后娘，变成后爹，被李队长打骂几回，父子之间也有些不愉快。
总之，姜宝云现在是站在距离肉联厂还有50米的地方。
正犹豫着是前进去看看，还是立刻后退离开，已经有人朝她冲了过来：“你，说你呢。是什么人？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提问，把姜宝云整懵了。
下一刻就被这个男人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往前面的人群走去。
肉联厂的正门围了好些人，神情严肃。
姜宝云还看到几十个穿着军装的人。~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姜宝云努力克制反抗的情绪。
上一辈子身为对立面的因由，看到这些人，两只手都有些蠢蠢欲动。
已经对这个地界和国度有所了解的系统，在脑海中拼命地尖叫，制造噪音，阻止宿主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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