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云毕竟不是真小孩，知道财不露白，但想着后头几年的事情,更晓得合情合理这四个字的重要性,她不可能一直苦着自己和李隆景，不是没看过村里最穷的人怎么过的，腰带越系越紧，一个红薯能吃上三天。
反正她不行，也舍不得明明有能力还让小哥哥过这样的生活。
姜宝云把毛巾挂回木架子上,药也煎好了。
李队长是气晕过去的。
本身这不算什么,一回两回没事,但他年纪大了,若是好歹有下一回，恐怕会有中风的危险，只是这话不方便她说。
瘸脚李被请过来的时候，就交代了马大花。
昨晚的药是姜宝云在家熬了送过去的，今天早上也不例外，至于剩下的。
姜宝云翻捡着药包，还缺一味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家里藏钱的地方放出一个小布包，又背着个小竹篓捧着药罐拐道往李队长家去。
彼时天还算早，路上却已经有人走过，都是生产队里的小队长。
姜宝云低着头，脚步匆匆，没让人叫住，也是在没多的心情与人寒暄，到了李队长家里，站在院外的围墙往里头瞅了一眼，厨房有微弱的灯。
她快速敲了敲门，把药罐放下，听到院里传来脚步声，就立刻闪人。
门打开，马大花探出头，没人。
低头一看，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
那是气得！
她这张老脸啊……
马大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端起药罐子，还烫的，当初买罐子的时候，另外一个没有带把手的便宜了2毛钱，宝云那孩子硬是不听，隆景从来就由她。
现在看，还是那孩子机灵。
马大花两只手捧在把手处，走到院中间，往右厢房看了看，那里黑漆漆地，仿佛没有人。
可哪里是没有人。
昨晚自觉惹了大祸，李德成倒是一声不吭地呆在堂屋里，不像董翠翠直接躲回孩子那屋，可老头子是被这两口子气的，马大花等瘸脚李走后，直接把大儿子也赶回屋里去。~
到现在，一点表态也没有。
对这个大儿子，马大花已经不是说失望而已了。
姜宝云躲在李队长家不远的拐角，看到马大花进去后，才重新往山里去。
只可惜除了昨日弄的陷阱里有些收获，瘸脚李需要的药依然没有收获。
想到昨日他来李队长家看诊，是不是颦起的眉头，姜宝云往更深的山林里看去，目光几经闪烁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猎物。
她先回瘸脚李那里，丢下一个狍子，说了让他去李队长家用饭。
李队长的情况，今天还得针灸。
这就是瘸脚李的绝活了，平常很少看到他用，姜宝云也是偶尔知道他会这门技艺，当然知道的后果，就是也开始学习。
瘸脚李向来起得早，这门多年都习惯了，会早起查看一下自己的药房，等吃过早饭后，就回去睡个回笼觉。
知道小徒弟要去镇上找李隆景。
瘸脚李挥挥手，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
姜宝云赶忙转身就跑。
瘸脚李手里捏着钱，有些哭笑不得，想想自个儿床头柜还摆着的收音机，心知她是有钱，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院里做了套五禽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着狍子溜达去李队长家。
他特意挑了路，这个时候村里人都下地去了，也不担心有人看见。
巧的是，他到的时候，正值李德成一家人灰头土脸又满带不甘的离开。
李隆玉看到瘸脚李手里提着的狍子，脚都挪不动了：“我要肉，我要吃肉。”昨晚的兔肉让他意犹未尽，吃过后更馋肉了。
董翠翠朝瘸脚李挤出抹笑容：“他叔。”
瘸脚李目不斜视地直接往院子里进去，没看到李队长和马大花，他也不喊人，朝着点了蜡烛的堂屋过去。
“肉，吃什么肉，你哪里那么好的命。咱们也就只能跟着你爹吃糠咽菜。”董翠翠拉了李隆玉几把，没拉动，心中的火顿时冒出来，啪啪几下用力打在李隆玉的屁股上。
院外就响起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马大花心里一跳，下意识就要往外走。
瘸脚李正好进来。
“瘸脚来啦。”马大花低头擦了擦眼睛的泪，看着递过来的狍子又想到外面的老大一家，心里一个难受想也知道这袍子肯定是宝云让拿来的。
虽说瘸脚李也是过来吃饭，可他给老头子看病，吃顿饭又算什么，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占便宜。一个当年没办法留下的孩子尚且念着自己两口子，可老大他们呢？
马大花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婶，我来看看叔。”
“昨晚睡得不太好，说胸口疼，快4点才睡着。”李大山当生产队队长以来，可没有这么迟起来过，生物闹钟都能让他醒过来。
像今天这样，马大花真是又急又气。
瘸脚李搭了脉搏，又翻了翻李队长的眼皮，笑着说：“不碍事，这是正常，身体累了，谁不是想要多休息的，好好补补就行，药的话也一定得按时喝。”他倒没有说剩下的药缺一味的事情，本来就是么有也没关系，就是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小徒弟往镇里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一定就弄到药材。
瘸脚李不愿意说出来到时候让人失望，人心毕竟难测。
别看现在马大花对李德成那气和失望的，可日后真有什么事情，从身上掉下来的骨肉焉能不管？就是李队长也不能。
人都有远近，骨肉血缘更是一种羁绊。
瘸脚李不得不为自家的小徒弟和小竹马好好打算。
这些，姜宝云却是不知情的。
在她看来，师父其实也是冷淡的一个人，行医不过是当代环境下谋生的技艺，不怎么收钱更是如此。
至于她，一开始只当做掩饰。
后面嘛，许是一开始就柔软了自己的心肠。
她是新生的姜宝云，与人相处之间，虽不容易信任对方，可慢慢地在李隆景的潜移默化下也学会敞开一部分的心扉接受他人。
作为师父，瘸脚李自然是继李隆景之后第二个走近姜宝云内心的人。
只是几年前的法子骗骗李隆景可以，骗瘸脚李却是不成。
这才使得她不得不走远路，想在山里找到需要的药材。
要去的镇上原也是有名字的，但自打有了公社后，马来镇叫的人都少了。
要么说公社，要么就直接喊镇上。
还记得重生后第一次去镇上补充生活物资的时候，姜宝云心里波澜起伏了一番，毕竟上一辈子逃走的时候，也算是过门而不入，直接被人顺着去了异乡他处。
她记得那个时候也感慨过，有朝一日锦衣归乡，不为别的，就是给李隆景看看，不需要他的施舍，自己也能过的很好，不，甚至更好。
而后来嘛……自然是没有后来了。
姜宝云走到镇上已经差不多是10点了，中学放学的时间是11点半。
时间还够，她先去粮店前面晃了晃，然后拐到后门去。
等不到5分钟，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姜宝云后松了一口气，嘴角噙笑，小声问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次是什么？”说着就走到姜宝云的背后要翻捡里面的篓子。
姜宝云往旁边闪了闪，笑着说道：“就是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话音一落就见那女人眼睛亮了起来。
她笑了笑，把篓子放在地上，掀开上面盖着的布的一角。
那女人探头看了眼，丢下一句等着，就扭着屁股进了后门。
姜宝云重新把篓子背上，靠在墙角，闭门思神，实则正在和系统沟通。
镇上是有黑市的，基本上有人的地方就有这样的地方。
只是一来过个几年，某些运动会比较凶狠，多的是原本里买东西的人举报做买卖的，二来她年纪还是小，不暴露的情况下，别人看着自然是好欺负。
索性，她也不靠这个吃饭。
就是卖野物，也就一个月来个一两回，赚来的钱买点米粮完全是够了。
就这样还是做给别人看的，据她所知，粮店里的一个店员是杏花村里某个拐了七八道的亲戚。这人碎不碎嘴，她不知道。
反正偶尔在村子里会听到自己和粮店的关联词。
至于会不会因此留下把柄，被人举报。
她又是不怕的。
她交易从来只和刚才这个女人，若是方才出现的是别人，亦或是系统感应到拿到门后有其他气息，早就头也不甩地离开了。
所谓捉贼拿赃，没有证据，她一个小娃娃，就算被人举报，也得让人服气不是？
这时候的猪肉7毛9一斤，那还得要票还得定量，有时候有票未必也能买的上.，黑市里更贵一些。姜宝云的野物不要票，虽不是黑市的价，但也给算了8毛钱总共给了6元，除此之外有一斤的糯米，三斤的面粉还有一小袋大概五斤不到的大米。
姜宝云把东西都放在背篓里，经过一处巷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没进去。
以前好歹还有个中药店，但现在哪还有这些，或许大城市有，但门路肯定是没有，琢磨那个，还不如自己多钻几回深山。
就是不知道那个人走了没有，留那么多血，想来不敢在林子里多呆吧。
放学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李隆景把桌上的书本收到布包里，随手挎在身上，肩膀上这时突然多了一只手，催促道：“美丽在门口等着呢，好了没。”
李隆景不吭声也不搭话。
那人知道他性格，也不计较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
胡美丽朝身后的人抬了抬下巴，随后轻笑着说道：“隆景，胡大头，我让我爸定了位置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吧。”她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女同学，有人动了动，眼看着簇拥着人到李隆景边上。
李隆景往后面一退，顺手推了胡志强，由他挡着从另一边钻了出去。
“唉，你等等我……们啊。”胡美丽跺了跺脚，狠狠瞪了一下碍事的胡志强。
胡志强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不怪我吧。”他真没想干嘛，说起来他和胡美丽也算是十八拐外的亲戚，两家住在一条街上。
要说胡美丽作为隔壁班级的，能顺理成章地认识李隆景，也是多亏了他。
否则从李隆景来了中学后，多少女同学红了脸，但都踟蹰不前没敢上去，却偏偏只有胡美丽一个人不同呢。
“怎么不怪你？你要机灵点，站远点，还能有什么事情”
“就是，美丽都生气了。你等一下要哄好隆景，不管怎么样哪里让女同学难过的。”胡美丽的几个跟班瞪着眼睛插着腰，她们可是有不同意见的。
几个人中，胡美丽家里的条件最好，但也不是大方到随意请人上馆子的。
也就是今天她生日，早早央求了胡爹，又让胡志强找上李隆景，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她们这也都算是沾光。
可不想寿星受气，跑了。
前面的胡美丽追出去一段路，发现李隆景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顿时傻眼了。镇上的中学也就三栋楼每栋楼都是三层的那种，好不容易挤出一栋楼又充作宿舍一楼又当食堂，总之那边绝对不是出校门口的方向。
胡美丽嘴张了张想要喊人，但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打量她。
为了今日，她特意穿了新衣，小碎花的裙子，头上还别了个有机玻璃发卡。胡家条件不错，她吃穿也好，14岁的年纪发育上已经有些微的弧度了。
胡美丽被那些人看得踌躇起来，忽得李隆景的身影又映入眼前。
胡美丽面上一喜，飞快迈出的右腿赶忙刹住车，在李隆景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一只手无意识地卷着头发。
李隆景刷得从她旁边跑过，带起了一阵微风。
小小的，极其微弱的，但让胡美丽身子一颤。
她立刻转过身，就看着李隆景跑过胡志强几个人身边，同样没有停下来。
胡美丽怒气冲冲地走到胡志强面前，质问他：“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答应了吗？那现在是什么意思？故意弄给我看？”要真是这样……
“他，他是答应了啊……”胡志强突然卡壳。
胡美丽气急。
她以为这次是自己生日，又特意让胡志强邀请，是个男的都会答应吧。不说别的，去馆子吃一顿这样的好事就李隆景不是啃窝窝头就是米饭就这几个素菜的情况，一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回。
他竟然，竟然无视自己跑走了？
胡美丽红着眼，问：“他去哪里了？”
胡志强刚想说不知道，接触到胡美丽凶狠的眼神，立时打了个寒颤，想了想举着手说道：“他平时不是宿舍就是学校里呆着，读书可刻苦了。除了周五必定回家，轻易不会出去的，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胡志强摇了摇头，不说了。
胡美丽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又往校门口追去。
“哎呀，糟了。”胡志强神色大变，追上去喊道：“美丽，等等。”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美丽干什么去？”留下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拔腿追了过去。
校门口，姜宝云看着跑到面前气都不带喘的小少年，笑着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我又不会不见掉，怎么不慢慢走过来。”
李隆景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人，嘴里嘿嘿笑了一笑，接过姜宝云手里的帕子，折了折放在衣兜里面。
姜宝云嗔了他一眼，有些喜又有些害羞。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自在，低了头说道：“我们先出去再说吧。”毕竟是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不要太多人，特别是李隆景那样看着她，一抬头眼里都是自己。
太亮了。
姜宝云有些心慌。
李隆景忙伸过手想解下她肩膀上的背篓。
姜宝云顿了顿，站住，看起来十分顺从。
两个少男少女，面孔都有些稚嫩，但偏偏五官气质俱佳，就是在人群中，也是那顶顶引人注目的，更别说就是在校门口了。
胡美丽一跑出来，就看到李隆景和一个小女孩说笑的模样。
她立在原地，微眯了眼睛，视线现在对方白皙的脸庞下滑到身上。
因为去了一趟山里，姜宝云穿得是套旧衣服，林子里树枝荆棘刮过，缝缝补补的还能再用，她虽有点钱也不至于故意浪费，穿着新衣服进山搞个乞丐装。
不过她现在这打扮，在胡美丽眼里，也就比乞丐好上那么一点点。
土里土气的。
胡美丽努力忽视姜宝云身上散发出清新甜美的气息，听到身后胡志强的声音靠近，嘴角勾了勾往那两个浑然不知的人靠近。
姜宝云不知吗？
那肯定不能。
就是没有系统，她在林子里钻了几年，就说五感未必有李隆景那么强悍，可也绝对十分敏锐，偏偏那人打量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令人讨厌。
姜宝云皱了皱眉，余光瞥了眼，是个女同学，顿时又看了眼李隆景。
李隆景满脸笑，背篓被他背在身上有些怪异，但端看他坦然微笑的样子，又觉得自然恰当极了。
“肚子饿不饿，吃过饭了吗？今天进镇子做什么？是米粮不够吃了吗？你怎么不让人送个消息过了来，回头我带回去就好了。”村子里老张头有骡子的，但现在农忙，就是不在豆腐房里，也会被他拉着运送东西，一天倒是或许会来回一趟，但大半都是村里赶集进镇的人多的时候，亦或是谁家里有个急事。
姜宝云在农村住了几年，处得好的人，满打满算没有一个巴掌的数，其他人在村子里都是见面点个头的关系，好在小姑娘长得不错，笑容也甜美，除了那些极度眼红，见不得人好的人，多半对她都有比较好的观感。
然而，若是仔细回想，就会发现，但凡一些聚会场所，或是一群人一块赶集干什么的时候，姜宝云都不会出现。
别的小孩子倒是年龄小，不当家。
但姜宝云不是，只是她也聪明，若是有人拉着她，她也跟着去，只是往往坐上车上前，就非常心善地把位置让出去，因此还得了不少的好感。
提到重要的事情，姜宝云没心思关注其他人了。
她轻轻拉了拉李隆景的袖子，很快就松开。
李隆景低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几大步同姜宝云并行，低声说道：“这次回去，我们一起进山吧。你不是说给师父找药嘛。我们两个一起去。”
“好啊。”姜宝云无可无不可，两个人一起做同一件事情，的确值得高兴，就是那采走人参的人，也变得不甚在意了。
不过……
姜宝云带着李隆景去了离学校不远的国营饭馆。
姜宝云要掏钱，被拦了。
“我来。”李隆景转身朝服务员要了三个菜和米饭，另外还有四个馒头，想想又添了碗木耳汤。
姜宝云坐在角落的位置，看到李隆景过来，等他坐好，不高兴地问道：“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了，不是说了嘛。那些钱和粮票就是给你吃饭用的，我身上有钱呢。”两个人一起弄到的钱都在他这，别说时不时从别处弄到的外快。
当然外快这东西，李隆景也有他的渠道。
男人嘛，身上还是得弄点小金库，比如要买些什么不方便的东西呢。
姜宝云心知肚明他的一些异样动作，却也不拦着。
可她更明白，刚才那些钱肯定是她给的。
自从学医，她就有了习惯。
但凡她的东西，都会带着独有的药味，别人可能闻不怎么出来，但绝对难不倒她。
当然，李隆景也可以闻到。
他嘿嘿两声，讨好地朝着姜宝云笑了笑。
姜宝云板着脸，不做声。
李隆景又凑近一些。
姜宝云就有些绷不住了。
气氛眼看着快要软化的时候，横伸过来一只手，胡志强笑嘻嘻地想要搭上肩膀，嘴里还说着怪怨的话。“隆景，你太不够意思了，跑得这么快。”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落空，李隆景侧了侧身，坐着的两个人都用不悦的眼神看着他。
胡志强尴尬地在虚空抓了抓，把手轻轻放下，看到姜宝云的时候，眼睛微微亮了些。
“这，这位就是你妹妹吧。你好，你好。我是隆景的同学，妹妹听隆景提起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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