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几次都几乎已经睡了过去，但关键时刻总会让尽职尽责的苍给拍醒。
然而梦魇总是会挑在不设防的时候出没，知道沈紫合只要稍稍困怠，那只手就要钻出来引诱他。
他不知道这只手的目的是什么，更不敢轻易想象这只手身后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沈紫合现在格外的害怕这些，害怕那只手的另一端，因为曾经从那只手的世界里钻出来了一个和沈紫合一模一样脸孔的妖怪……
一夜未眠，沈紫合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的显得憔悴，深陷的眼窝，难看的脸色，令他昔日翩翩佳公子的光彩消失了大半。
“沈天师，早膳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屋外的丫鬟敲了敲屋门。
沈紫合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应声道：“知道了。”
即使一下子少了四个人一起共用早膳，也照样不能阻止厨房师傅的热情，也一样不能阻止下人丫鬟对沈紫合三人组的热情。
一道一道精美可口的菜肴络绎不绝的往桌上摆，还有那些让人无法招架的嘘寒问暖贴心伺候……
“这些人该不会是真的在养猪吧？”蝇苟恼怒的挥开了那些比苍蝇还烦人的下人们，这些人的热情简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就像是妄图图谋不轨前的蜜糖。
沈紫合和苍也感觉到了。
沈紫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感到越来越窒息，蝇苟说的养猪理论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圈养了的猪，张天师、赵天师他们都养好了宰掉了，现在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我想一会儿去钱老爷的屋里再看一看。”沈紫合吃了一点东西就没有什么胃口了。
苍和蝇苟倒是吃得欢天喜地的，这府里做的菜色总是半生不熟的很合他们口味，生鱼片、海鲜腌味什么的，特别是牛肉，还带着血，真是深得人心。
“沈大人是有了什么线索了么？”
沈紫合看见苍的嘴边还沾着牛肉的血，有些不适的微微皱起了眉头。“并没有什么头绪，不过这钱府里死了人他们也不在意，后山水潭里明明养了妖怪他们也不提，王妈仍在一个劲的催促我们捉妖怪，你们可看出了什么玄机来了么？”
“什么玄机？”苍皱起了眉头，就连蝇苟也一愣一愣的没明白过来。
于是沈紫合告诉他们：“这纠缠钱老爷的妖怪和钱府后山的妖怪并不是一伙儿的，而且他们都对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十分忌畏。”
“啧！”蝇苟听罢冷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他们自己养的妖怪当然不怕，他们怕的自然是外面来的妖怪。”
“对，他们怕这只外面来的妖怪。并且这妖怪要挟的对象还是这钱府的一家之主，他们这一大家子全都仰赖着这位钱老爷，一旦他出了事情，这钱府往后的命运可就不好说了。”沈紫合赞许的对蝇苟点了点头，这让蝇苟腾的一声脸就红了。
“可那王妈不是说过钱府的两位家主都是这样没的么，现在这个钱老爷是钱家的第三代，就算他延续了钱府的诅咒，不也还有第四代，第五代么，咋们也不必为他们太操心吧。”
“沈大人？”苍见到沈大人突然发起呆来，便提醒了他。
“嗯？”沈紫合恍然大悟，虽然刚刚苍的一番话显得漫不经心，但他却似乎抓住了某些信息。
“正如赵天师说的那样，空缘的考验一开始就指向了钱府，钱府的告示上也明确的要抓妖怪，而要抓的妖怪从一开始就已经明朗了，正是钱老爷屋里的那一只。所以水潭里的妖怪就不是我们要找的妖怪，为了可以早点从这里出去我们要将精力集中在抓屋里这只才行。”
“对了”沈紫合问道：“你们两人有什么那种可以看到、听到、闻到或者感觉出有妖怪的本领么？我想，要是不像张天师他们在这些人面前表演一下，可能很快就会被赶出去了。”
这种是非之地原本就不是久留之地，不待也罢，可是这里并非是现世，而是空缘的考验。
这种考验关系了生死和可以出去的门，所以不论如何总是要面对的。
苍和蝇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到妖怪？
听到妖怪？
闻到妖怪？
或者可以感觉到？
这位钱老爷十分的勤勉，总是天一亮就出门，到了傍晚就回来，极少应酬也不流连烟花之地，除了脾气古怪，对待家人刻薄了一点，可谓是兢兢业业了。
钱老爷离开之后，沈紫合、苍和蝇苟三人再一次走进了他的屋里。
这次和第一回不同，只有他们三个人，感觉看到什么都十分不自在。
主屋与书房相连，古玩字画仍然琳琅满目的摆在那里，一切都似乎和原来看见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沈紫合就是觉得怪怪的。
那种古怪，说不上来，是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的微弱，如同虚浮中飘曳的一丝发丝，小心翼翼伸手去抓却仍然会从指缝中溜走。
沈紫合走进了里屋，桌上摆了些笔墨，仍然少了纸。
他拿起一支笔在手中耍了耍，这上面的墨都干了。
沈紫合向来十分讲究，用过的笔，定然都是要放在笔洗里洗个干净，再晾干，在这里看到一个这样没讲究的，真是浑身都不舒服。
强忍着帮钱老爷把笔给洗了冲动，沈紫合将它重新搁回笔架上，挪开了视线去看别处。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挂着的这幅画上。
“这画……”
沈紫合站在这幅画前有些失神。
苍见沈紫合神情古怪连忙凑过来一起往画上看。
“大人，这画有什么问题么？”苍学着沈紫合的样子将这画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画原本就是这样么？”看了半天，沈紫合发出了这样一声疑问。
这幅让钱老爷挂在床头的画像，画的是钱府的大太太，也就是钱绅的发妻。
钱绅似乎对这幅画像十分珍视，不仅要将它挂在床头，据说还要夜夜与它同榻共眠，钱绅和画就像是一对夫妻一样过日子。
沈紫合最初听到苍和蝇苟同他讲这样的故事，虽然也觉得十分怪异，但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以，毕竟钱绅和自己的发妻鹣鲽情深，即便是妻子亡故仍然一往深情，虽然行为古怪一些，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是当沈紫合再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沈紫合自幼学画，师从名门更是有南国皇帝亲自指点，十四五岁就能为皇帝绘制《锦绣江山图》讨得龙心大悦，所以对画的细节十分敏锐。
这幅肖像画线条流畅绘制得十分细致，人物也画得惟妙惟肖。
画像上的钱夫人面容温和端庄秀美，一双杏眼十分有神采，娇艳的嘴唇欲说还休，衣服、头饰……手法细腻，细致入微算是一幅上乘之作，透过这幅画便可窥见画画之人所包含的深情。
沈紫合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觉得这幅画十分特别曾驻足多看了两眼。
但这回第二次再见这画，竟然一股怪异感油然而生，那就是：这幅画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沈紫合发现画里钱夫人衣饰上的花纹好像变了？
变得有些不似几天之前的那般艳丽了，还有那一头盘起的乌发中，竟然藏了一根白发？
沈紫合站在画前忍不住细细的回忆了一番，之前好像并没有这根白发吧，然道是他记错？
“沈大人。”苍挨过来打断了沈紫合的思考。
“我和蝇苟将这里全都搜遍了，确实没有嗅到有妖的味道。”苍和蝇苟还有蝇苟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在偌大的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搜了一个遍。
虽然说这里的古玩字画都是一些老物件，那些鬼灵精怪的东西最容易依附在上面，所以他们对这些古玩字画搜得也格外仔细，但是东西虽然老，可是却真是很干净，不但干净，这屋子里也没有半丝腐朽的味道。
“可是钱老爷确实在他的屋里看见了妖怪呢？难道那所谓的妖怪并不是妖怪？”苍搔了搔脑袋，这话拗口得自己都把自己给绕晕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妖怪，那钱老爷那天看到的又是什么？
“沈大人？”苍正在搓着下巴有模有样的思索，突然沈紫合就离开了。 m.a
沈紫合这突然的举动让苍和蝇苟连忙抬腿就要跟着出去。
“不必跟来！”从屋外飘来了一句话，苍和蝇苟追出去的时候人也已经走远了。
沈紫合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之后抬手敲响了屋门。
“进来！”屋里传出了王妈那沙哑苍老的声音。
沈紫合推门而入，就见到王妈坐在桌旁正在整理东西，外面的大日头透着窗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站在那里做什么，沈天师进来坐呀！”
沈紫合走到跟前这才看清了王妈收拾的东西似乎都是一些旧物。
“这双虎头鞋是老爷刚满百日的时候我王妈亲手给他做的，料子用的是最好的绸料子，上面的丝线和珠珠用的也是金线和珍珠，你看看，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这双鞋到现在还是跟昨天绣的一样。”王妈抚摸着这双鞋，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似乎仍然沉浸在十分久远的回忆当中。
“还有这个，是老爷小时候最喜欢的弹弓，他经常拿着玩意儿打树上的小鸟。他呀特别淘气，有一回还爬到了树上去掏鸟蛋，结果树太高他就下不来了。在树上嚎了大半天，嗓子都哭哑才有人来……呵呵呵……”王妈顽皮的捂嘴笑了起来，那模样就像一只学着人样的老猴子。
忽然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一晃眼几十年就过去了，从前的小少爷长大了成为了老爷当上了一家之主。沈天师，你可知老身一直以来的心愿是什么么？”
王妈说着抬起眼皮看了沈紫合一眼。
沈紫合摇了摇头，等着王妈接着往下说。
王妈说道：“那就是有一天，王妈我呀可以亲眼看见老爷娶上媳妇儿，来年为钱家添上一个大胖小子……”
说着王妈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说：“可惜啊，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这么一天了。”
王妈陷入了哀伤之中，然而一旁的沈紫合却十分的震惊。
“您是说，钱老爷至今未娶？”沈紫合惊讶得久久没能回过神来，那钱老爷床头上挂着的钱夫人画像又是从何而来？
王妈苦笑：“让天师看了笑话呀，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人鱼镇上最有钱的钱老爷娶了一幅画儿，这样的奇闻大家也都笑话了几十年了。”
说着说着，王妈开始拭起了眼泪，“第一次老爷屋里出现那东西的时候，之前也曾经无缘无故的昏倒过一次。现在老爷又昏倒了，那东西就快要出现了。等到它第三次出现的时候老爷他也就……”
王妈花甲已过，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本以为到了这把年纪自己早就做好了一把黄土让人埋了准备，可事与愿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撕心裂肺的痛她还是没有能够躲过去。
沈紫合仍然没有能够从钱老爷娶了一幅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若不是亲眼所见，沈紫合定然只当是个笑话听听。
“你一定十分好奇，为什么老爷会娶一幅画吧？呵呵，这幅画的来历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追溯到钱家的第一代家主的时候说起……”
在太老爷还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到外地做生意，偶然间得到了一幅画。
这幅画，画工精妙，画的是一幅《美人图》。这画上的美人，明艳端丽栩栩如生，太老爷一见就心生欢喜，花了一大笔钱，将它买了回来，从此便将这幅画挂在了他的书房里，日日都要看一看。
“没错，正是如今的老爷床头上挂着那一幅。”王妈说道。
“那幅画就像是拥有什么魔力似的，渐渐的太老爷就被画给迷住了，日日看夜夜看，结果过了几年，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看见那东西，过不了多久就生病去世了。
前老爷也是这样，他自从继承了那幅画，慢慢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对我家小姐那也算是相敬如宾呵护有加，可是自从得到了那幅画，他天天都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那幅画就像对他下了什么蛊惑似的。
老爷死后，我家小姐就变得郁郁寡欢，许是心结难解，终于也没有熬过那个冬天。钱府的老爷太太都没了，留下了小少爷。
那幅画就是个不祥之物，原本我让人将那幅画收起来烧掉，可小少爷却抱着它说什么都不撒手，还语出惊人的说要娶它？”
本来以为年幼的钱绅不过是为了护住那幅画，情急之下随口一说。
却万没想到，若干年后他当真就娶了一幅画。
王妈突然泪流满面的抓住了沈紫合的袖子：“天师，算我老婆子求求你，即使拼上我王妈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守住我们老爷的命。钱家的烟火至今都未曾延续，老爷要真有什么不测，那钱家偌大的基业可就全毁了。”
……
沈紫合默默的退出了王妈的屋子。
经过院子的时候，他再看了一眼院里的奇花异石，这回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钱府里不种桂树也不种槐树了，因为钱老爷都没有子嗣，自然不需要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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