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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百花抄 > 第70章 番外
    歌尽桃花梦三生

    一天劫

    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困得睁不开眼,一沾枕头就睡了上千年。此番若不是被师父搅了美梦,估计睡个万儿八千年也是没问题的。

    以前师父叫我起床,都会拿根乌鸦羽毛轻轻把我瘙醒,今儿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一大早就飞来招摇山,一顿河东狮吼。

    “洛芊颜,你给我滚出来!”

    彼时,我蓬松着发,揉着惺忪的眼袋从洞里爬出来,摇摇晃晃挪到师父跟前,伸个懒腰,打着呵欠问道:“怎……怎么啦?”

    师父转过身铁青着脸,瞪了我一眼。

    我跟了师父几十万年,从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似乎不像开玩笑,我浑身一个机灵,顿时睡意全无。

    眼珠轱辘一转:“哎呦,徒儿的意思是,这天寒地冻的,您老不在凤仙山歇着,到处乱飞,小心风寒。”见没反应,又上前一步,抱住师父的胳膊撒娇道:“再说了,徒儿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上仙了,您在这对我大呼小叫的,让街坊四邻听了去,多没面子啊。”

    师父甩开我,用力一跺脚,整个招摇山都跟着抖了三抖。

    “哼,不提也罢,越说越来气。你可知天劫的时候,若不是你……”师父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若不是什么?”我追问。

    师父咳嗽两下:“若不是为师及时赶到,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这才想起来,怪不得三道天雷,我只受了一道,原来余下的师父替我挨了。谁让我平时只顾贪玩,不用功,只一道天雷就把我劈晕了,昏昏沉沉睡了上千年。阿弥陀佛,幸好还有师父。

    正在我摸着胸口,一番后怕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缠上我的脚腕。我低头,看见是捆仙绳,惊讶都来不及,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华丽丽地倒吊在树枝上。

    我急地哇哇大叫:“师父,救我。”

    只见师父满脸揶揄,缓缓收了施法的手,挥挥衣袖,唤来一片雪白的云,一下子蹲到上面,转瞬消失在我面前。

    良久,天边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好好反省反省吧。”

    我头重脚轻,脑袋充血,呆愣了片刻,等回过神儿,那厢早没了踪影。

    我对着茫茫天际大喊:“你个老不死的,本上仙不拆了你凤仙山,誓不为仙!”

    头顶上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脸,墨染的青丝,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本该绝逸出尘,此刻在我看来却丑陋至极,那张脸眼睛眯成条缝,猥琐笑道。

    “——乖徒儿,为师等着你哟。”

    二玲珑

    我在树上吊了个把时辰,正盘算如何报复时,一团金色的小东西从树丛里探出小脑袋瞅了瞅,?溜一下子窜到树上,对着捆仙绳一口咬下去。

    “玲珑,不要。”

    这是一万年前,师父云游八荒时从青丘带回来的一只小灵狐。不过一个巴掌的大小,浑身火红,不记得是谁,给它起名叫玲珑。

    说来也怪,这灵狐未修成人形,顶多万年寿数,如今又多活了一千岁。

    再是灵狐,也是越老越糊涂。

    你当这捆仙绳是面条么,又细又滑劲道十足?

    我说:“玲珑,别白费力气了”

    玲珑不抬头,继续一口一口的啃。

    事实证明,我错了。

    当我从树枝上一个跟头栽下来时,我激动地热泪盈眶,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有志者,事竟成。

    那坚如铁石的捆仙绳竟被玲珑生生咬断了。

    我抱着玲珑娇小的身躯,那满嘴的血腥,脱落的门牙,狠狠刺痛了我的心。

    我说:“玲珑,痛不痛?”

    它摇摇小脑袋,伸出带着血粼粼的小舌头安慰似的舔舔我的额头。那一刻,我发誓,为了玲珑的门牙,也要找师父报仇。

    御风而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凤仙山。

    一千年不见,这里依旧郁郁葱葱。环山绕一圈,发现这座山不大不小,水攻浪费资源,火攻污染环境。

    我在师父的府邸前站住脚。

    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要认真起来,我恐怕连师父一根小手指都敌不过。就在我考虑该怎么找台阶下的时候,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心下一紧,急忙冲进去。

    却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师父的古董花瓶碎了一地。

    伸手拦下一个仙童。仙童叫了声苦,指着某处说,师父前几日下凡新收了个徒弟,闹腾的紧。他老人家不在,凤仙山被搅得鸡犬不宁。若不是师父宠爱的狠,早把他扔出去喂饕餮了。

    我顺着仙童指引的方向望去。

    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既是凡人,约莫也就十二三岁,眉眼还没长开,却已经初具俊秀的外形。

    他回头看我,不知怎么回事,愣了半响。随即咧着嘴跑过来,抱住我又蹦又跳:“颜颜师姐,颜颜师姐。”

    我被唬地一愣一愣的,问了几个问题,大抵得出这几条结论。

    第一,他叫白墨染。第二,他从师父那里了解了我。第三,他是个痴儿,十二三岁却只有七岁娃娃的心智。

    墨染小子似乎很喜欢本上仙,所有人都拿他没辙,我一句安静,竟让他老老实实坐了两个多时辰。

    坐了大半天,不见师父回来,便想先行离开。谁知刚站起身,就被人拖住了。

    墨染小子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颜颜师姐,不要走。”

    仙童们面面相觑,“哗”地一下,集体跪倒在我面前恭敬道,上仙。

    这句上仙叫的我后背发麻,果不其然,小仙童说,既然墨染这么喜欢您,不如带去招摇山玩几天,等师父来了,再接回来。

    我心软,不忍心仙童们长跪不起,最终勉强答应了。

    唉,这到底是哪里惹来的烂桃花啊。

    只求这小子别把我招摇山玩没了。

    三相亲

    玲珑活了一万多年,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从不轻易与陌生人亲近,没想到竟然和白墨染玩得那么开。

    也不知师父去了哪里逍遥,白墨染在我这一住就是五年。

    玲珑和白墨染唯一一次吵架是前天。

    那天,和往常一样,白墨染脱光了衣服准备跳进来跟我一起洗澡。这时,玲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咬住白墨染的手指往外拖。

    拖半天拖不动,又蹿过来,在我面前吱吱喳喳半天。

    我愣了愣,偏转视线,高挺的鼻梁,脆薄的唇,细碎的阳光落进他清澈的眉眼里,灼灼生辉。

    我竟忘了,虽然心智仍停留在七岁,但他仍然是长成一个大人了。

    一念及此,霎时红了脸。

    我抬头,忽然发现玲珑的小脸蛋竟也红扑扑的,娇羞的模样。我“噗嗤”笑了出来。

    白墨染不明所以,还闹着跟我一起洗。玲珑急了,伸出利爪在他脸上猛抓一顿,飞也似的逃了。这小子哪里还顾上洗澡,撒丫追了出去。

    等我梳洗完,细细涂抹完胭脂水粉的时候,白墨染才倒提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玲珑跑回来。

    见我这幅摸样,便好奇地走过来问:“颜颜师姐,今日要去见师父吗?”

    我不屑一顾:“切,他也需要本上仙如此精心打扮?”旋即,又点点墨染的鼻尖,诡异一笑:“本上仙今天是要去相亲。”

    此话一出,玲珑和白墨染皆是一愣。

    相亲的对象是东海七太子敖祁。邻居镜花婆婆眼见我都快十万岁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委实替我着急,便自作主张牵了个线,我不好拂逆,就应下了。

    不等他们两个回过神,我已经踏出门,右手捻诀,御风而去。

    末了,不忘嘱咐一句:“——好好看家啊。”

    悠哉游哉来到东海之滨已过了晌午。

    男子端坐在桃树下,墨带青丝,手摇折扇,细细品着香茗。

    听说敖祁本是霸道跋扈之人,自从一千年前生了场大病,个性变得儒雅不少,想来就是眼前这位公子了。

    走上前,试探叫道:“敖祁?”

    男子回过头,淡漠的眼对上我的脸时,忽然迸射出一种别样的光芒。

    我亦是一愣,感觉此人似曾相识,无端给人一种依靠感。

    对视一会,敖祁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起身招呼我坐下。

    我俩聊得极投机。正应了人间那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好奇问:“听说你先前并不是这个性,到底是什么怪病让你简直换了个人?”

    敖祁自嘲地笑笑,刚想回答,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我面前捂着肚子喘了一会,响亮亮唤道,“娘,师父在凤仙山等你呢。”

    敖祁面部抽搐,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我忙掩了少年的嘴,吼道:“白墨染,你瞎叫什么呢,谁是你娘!”

    谁知,一句话没吼完,墨染小子竟嘴一咧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嘟囔着,娘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

    我忙向敖祁解释,可越描越黑,最后手忙脚乱,话都说不成个了。

    索性心一横,提了白墨染,抛下一句“回见”,一溜烟飞走了。

    四墨染

    好端端一次相亲被白墨染搅黄了,何况还是本上仙看得上眼的男人。

    越想越气,路过天荒岛的时候,故意扔下他扭头就走,白墨染哭咧咧扒住我的裙角,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回凤仙山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白墨染一介凡人,既不能腾云又不能驾雾的,是怎么到的东海呢?

    来不及细想了。

    师父正在我家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见我独自回来,拉长了脸问:“白墨染呢?”

    师父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了。

    我盯着师父背后的诛仙剑,弱弱道:“被我扔在天荒岛了。”

    师父气的火冒三丈:“洛芊颜,他一个凡人,你知不知道把他丢天荒岛意味着什么?”

    天荒岛是上古神兽的聚居地,就连身份低微的神仙都不敢轻易靠近。白墨染一个凡人,还是个痴儿,不被当成神兽的腹中餐才怪。

    刚才气急,竟没想到这些。

    想到这,心尖陡然一颤,顾不得其他,御风直奔天荒山。

    师父望着我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到的时候,白墨染不在原地,余下一滩血迹。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撕裂般的疼。

    天荒岛很大,转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影。越想越慌,不由加快了步伐。

    就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后方传来呼救声。

    是白墨染。

    他正被一只巨大的饕餮追着没命地跑,胳膊受了伤,鲜血潺潺往外冒。他见了我慌忙叫喊:“颜颜师姐,快逃。”

    我虽是个上仙,却终究没有身份,法力又不高,若是搁往常,这种情形,早就拔腿逃了。可这会不知什么原因,驱使我将白墨染紧紧护在身后,准备殊死一战。

    白墨染在我身后对那只饕餮挤眉弄眼,我骂他:“你再惹他,咱俩都得死在这儿。”

    出人意料的是,只一个回合,那只饕餮竟扭头逃了。

    难道是我跟东海的七太子约了次会,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而饕餮识得他,才被吓走了?

    不等我想明白,白墨染已经抱住我,傻傻道:“颜颜师姐舍不得我。”

    他如今比我高出一个头,力气又大,任我怎么挣扎也脱不开。刚才又被吓软了腿,索性在他身上休息片刻好了。

    论年纪,我比白墨染大了十万岁,但在他怀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温暖而熟稔,让我莫名想起了敖祁。

    五敖祁

    回到招摇山,才发现玲珑已经死了。

    白墨染亲手给它挖了坑,找了上好的玉石,给它立了块墓碑,然后蹲在它坟前,不吃不喝,哭了好些天。

    唏嘘之余,我拍拍他的肩:“玲珑多活了一千年,如今寿终正寝,你该替它高兴才是啊。”

    他不说话,翻出佛经在坟前念了三天三夜。

    我跟师父说:“您老儿有没有发现师弟似乎比以前灵光了许多,也不痴痴傻傻了,竟还会诵经了?”

    师父望着白墨染的身影,眼神变得幽深难测,过了好久,才淡淡一笑,揉揉我的脑袋:“丫头,你长大了,要懂得珍惜,尤其是喜欢的人。”

    我怔了怔,是说敖祁吧,怎么师父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吗?

    再见到敖祁是半个月后。

    那天白墨染吵着要我陪他下棋,谁知下到一半,本上仙竟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是在凤仙山的桃林里,一名白衣男子坐在桃花树下,煮酒燃烟,抚琴弄曲。日光微醺,粉红色的桃花落在男子肩头,薄薄一层。

    而我抱着一只幼狐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他抬头望向我,眉眼模糊却又异常熟悉,我努力想看清他的样子,却徒劳无功。

    他朝我粲然一笑说,“颜颜,一千年了,还记得我吗?”

    一梦苏醒,石桌上还摆着下到一半的棋局,对面却不见了白墨染。揉揉脑袋,微微偏头,一张巨大的脸便映入眼帘。

    “敖……敖祁,你怎么在这里。”

    我连忙擦干净嘴上的哈喇子,起身,一脸尴尬。

    “怎么?不欢迎我?”敖祁勾了勾唇角,带着似曾相识的笑。

    我急忙摆摆手:“当然不是,我以为你误会了,其实白墨染不是我儿子。”

    敖祁笑出声来:“我早知洛芊颜上仙尚待字闺中,又何来儿子。”又摇了摇折扇,继续说:“何况,我怎么会跟一个傻子计较那么多。”

    这句话就像床板下搁了一块石头,看起来没什么,可就是让人不舒服。我刚想替白墨染说几句话,就听身后一个响亮:“你说谁是傻子?”

    白墨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指着敖祁的鼻子吼道。

    敖祁冷哼一声,不答话,白墨染气红了脸冲上来揪住敖祁的前襟。我见势不妙,连忙拉开。两人对峙了半盏茶功夫,谁都不说话。

    眼看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办法,便故意岔开话题:“对了敖祁,你来找我什么事啊?”

    敖祁换了神色,神神秘秘道:“有没有兴趣去人间玩玩?”

    六意外

    一路上,敖祁的脸色铁青,本想单独约我出来,没想到跟了白墨染这个大灯泡。

    我让白墨染在家老实呆着,他非跟来,美其名曰:护花使者。我一看到他那副泪眼汪汪的样子心就软。

    敖祁见我为难,就说,傻子而已,你就遂了他的心吧。可刚踏出招摇山,敖祁就后悔了,白墨染无时无刻不黏在我身边,时不时问,那家伙没对你图谋不轨吧。

    我的师弟,师兄,师爷,你这样,谁敢对我图谋不轨。

    白墨染,你的心智当真还停留在七岁吗?

    在仙界住的久了,人间的灯红酒绿也着实让人兴奋。

    白墨染本是凡人,对人间自是比我知道的多,拉着我在大街上东奔西跑,什么糖葫芦,糖炒栗子一个劲地往我嘴里塞。

    敖祁一句话插不上,郁闷得紧。

    傍晚的时候,敖祁说要给我个惊喜,把我带到一座很高的塔楼,自己不知去哪里了。

    我和白墨染凭栏而立,忽见天空乌云密布,随即漂泊大雨从天而降。

    紧接着,白光一闪,一道响雷在半空中炸开。

    却见化作龙身的敖祁在空中翻来覆去,配合闪电和云雨,努力做着各式各样姿态绝美的动作,大喊:“洛芊颜,嫁给我吧。”

    这种求亲方式,若是换成别人,怕早就痛哭流涕地答应了,可不巧了的是,本上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

    师父说,是天劫留下的后遗症。

    彼时,我整个人不住地颤抖,抱着脑袋,缩成一团。白墨染把我紧紧揽在怀里,额上青筋暴起,对着天空怒吼:“笨蛋,还不停下,颜颜怕打雷!”

    楼外雷声滚滚,白墨染的怀里却寂静异常,记忆深处裂开一道缝隙。

    颜颜。颜颜。

    遥远的时空彼岸似乎也有人这样唤我。

    敖祁察觉出不对头,忙收了阵势,冲过来推开白墨染,抱紧我颤微微的身体。

    白墨染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却又迅速爬起来,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拽起敖祁,一拳打在对方鼻梁上。敖祁恼羞成怒,用力扯住白墨染的衣襟,怎料一不留神两人同时翻身载了下去。

    半空中,敖祁身上忽然绽出一片血红的光芒,飘渺灵动宛如开到荼蘼的彼岸花,一朵一朵迅速钻进白墨染的身体里。

    我惊得说不出话。

    千钧一发之际,敖祁快速捏个诀,两人平安落地。然而,甫一着地,敖祁便像团泥,浑身瘫软在地上。

    我顾上被雷轰地轰轰作响的耳朵,飞下塔楼。却见敖祁脸色惨白,表情痛苦,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我一时吓傻了,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白墨染二话不说背起敖祁道:“快,送他回东海龙宫!”

    七仙君

    此地离东海不远,只用了半个时辰。

    到达龙宫的时候,师父正与东海龙王喝茶聊天。

    我没时间去了解师父为何会在这里,将敖祁交给东海龙王,东海龙王用龙珠暂且稳住敖祁的心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包括敖祁身上的红光如何钻进白墨染身体里。

    龙王捋着胡须,亦是惊讶。然而,却在看到白墨染的时候更加惊讶:“墨染仙君?”

    “墨染仙君!”不就是轩辕帝的小儿子吗?我狐疑地望向白墨染,却见他并不否认,反而不卑不亢向龙王拱手一礼。我彻底糊涂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师父。师父避开了我的视线,默然不语。

    记忆深处的缝隙越来越大,断断续续的往事涌出来。

    桃林深处,煮酒燃烟的白衣男子。

    天劫时,一道道惊天霹雳的天雷。

    凤仙山,将星陨落,凤凰悲鸣的场景。

    敖祁这边我们插不上手,就先打道回府了。

    一路无语。其实我大约也猜到了些,想来是师父封印我的记忆。

    我在师父洞府前跪了七天七夜,求他解开我身上的封印。这期间我一直听见师父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接连叹气的声音。

    第八天清晨,东海传来七太子敖祁身亡的消息。

    东海龙王声称若不交出墨染仙君,就血洗天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哭抽过去。尽管和只敖祁见过两次面,但我却从他的眉目间读出深深的爱意。失去他,感觉犹如失去一位相爱许久的恋人,撕心裂肺的的痛。

    师父走出来的时候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在他意料之中。

    我记得,那天,师父穿了一件玄色的长袍,背后的诛仙剑轰轰作响,眼神幽深犹如一潭看不见底的寒潭,有什么在里面纠结交缠。

    这一天,天空是悲旷的湖蓝。

    师父说,他这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轩辕帝的小儿子,墨染仙君。

    他大我一万岁,是我的师兄。他屡屡向我表明心迹,我却从未回应过。一千年前,替我挡下两道天雷的不是师父,而是他,那个纵情于香茗音律,修为与我半斤八两的墨染仙君。

    当时,他替我挡下两道天雷后魂飞魄散,七魄入轮回之井转世为人,便是今日的白墨染。三魂中承担记忆的一魂入了灵狐玲珑的身体,司管性情的一魂入了东海七太子敖祁的身体。还有一魂,下落不明。这种移魂的方法虽耗神却是最好的复生之术,千年后,等墨染的七魄趋于稳定,便会自行吸引三魂归位。

    如今想来先前的疑惑终归有了解释。

    玲珑多活了一千年,是因为得到了墨染仙君的一魂,它宁愿磨牙断齿也不忍看我被掉在树上难受,源自于墨染仙君对我的那份爱意。

    天荒山的那只饕餮亦是识得墨染仙君的气息的,那场上仙救美男的戏码也是他安排好的,那时玲珑身上司管记忆的一魂已经回到了白墨染身体里,所以玲珑才会死,如同敖祁身上的一魂回到白墨染身体里一样。

    一千年敖祁病重,垂危之际,墨染仙君飞散的一缕魂魄因缘际会被之吸收,是故转危为安,甚至性情大转,与墨染仙君一般喜爱诗词琴律,品茶观茗。敖祁第一眼见到我就爱上我,亦是源于墨染仙君对我的那份执念。而今魂魄归位,敖祁自然命不久矣。

    师父当日去东海急寻我们,便是要我们离敖祁远一点,免得日后魂魄归位,敖祁身亡,被东海赖上,有理说不清。只是,终究晚了一步。

    当日天劫,师父赶到的时候,我已昏迷,他怕我伤心,封印了我有关墨染仙君的记忆。

    封印解除。

    我恍惚看到,桃林深处,一袭白袍的墨染仙君煮酒燃烟,延琴续曲。

    桃之夭夭,粉红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薄薄一层。而我抱着刚从师父那里讹来的灵狐一蹦一跳。

    “墨染,你说叫它什么好呢?”

    他停了手里的琴,过来拥住我,双手前伸握住我的柔荑,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不如就叫它玲珑吧。”

    八诛仙

    虽说若不是墨染仙君那一魂,敖祁一千年就玩完了,但痛失爱子,丧失理智的东海龙王根本不理这个茬,一口咬定白墨染害死了他宝贝儿子。

    轩辕帝一不想交出白墨染,二不想引起天界和海神界的大战。一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气全撒在师父身上,怪师父蓄意隐瞒墨染仙君重回天界的消息,如今酿成大祸,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m.a

    我见师父日益深锁的愁眉,着实过意不去,要不是当初自己贪玩,也不会连累墨染下界受苦,更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我说:“一切因我而起,您就把我交给东海吧。”

    白墨染急红了眼:“东海要的人是我,只有我死了,事情才真正结束。”

    本以为师父疼爱白墨染到了极点,不料师父一甩袖口:“没错。”

    背后的诛仙剑发出低低的沉吟,似要冲出剑鞘,师父一手按住诛仙剑,一手拽过白墨染,一路御风朝东海的方向飞去。

    轩辕帝如果知道师父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将白墨染交给东海,怕是连句“你妹”都来不及骂,直接背过气儿去吧。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不迭紧追而去。

    我法力不高,御风比师父慢了一半。

    等我火急火燎地感到东海的时候,只见眼前一道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脑袋白茫茫一片。师父的诛仙剑不偏不倚刺入白墨染的心口。

    “不要!”

    我冲过去接住白墨染摇摇欲坠的身体,诛仙剑拔出时溅出鲜红的液体,染了我满身,宛如浴血的修罗。

    眼睑处温热,白墨染抬手抚摸我红肿的双眼,气若悬丝:“颜颜,为了你轮回百世我亦心甘情愿,只是,没了玲珑,你该多寂寞?”

    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薄,最后竟似一张薄纸,风一吹就散了。

    视线模糊,泪水再也无可遏制。

    墨染仙君喜欢我三万年,我早已把他对我感情看成理所当然,从未回应,更不懂珍惜,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吗?

    放眼望去,师父正对东海龙王陪笑道:“白墨染已死,望龙王就此收兵,免得伤了和气。”

    第一次在师父那张美得不能再美的脸上看出厌恶。

    身体里似有团火在烧,我拼尽全力将浑身修为集于一掌,带着十二分愤恨朝师父直击而去。

    师父回身抵挡,双掌交击,一股强大的气流蹿进身体,瞬间游走全身,意识渐渐涣散,昏迷之前,我看到师父朝我粲然一笑,那笑容带着六分痴恋,三分癫狂,和一分释然。

    墨染的青丝,俊秀深刻的五官,惊鸿一瞥的笑容。突然想起,师父虽修为高深,阅历深厚,终不过和我们相似的年纪。

    瞬间,天地失色。

    “丫头,你长大了,要懂得珍惜,尤其是喜欢的人。”

    九归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凤仙山,除了我与白墨染,再无一人。

    桃花凋零,将星陨落,凤凰齐鸣,万木同悲。

    “丫头,你长大了,要懂得珍惜,尤其是喜欢的人。”这是师父最后的话了。我和白墨染都安然无恙,死去的只有师父。

    当日天劫,师父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奄奄一息的我和即将灰飞烟灭的白墨染。我挣扎着爬到师父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求他无论如何救救墨染。

    师父狠下心,背过身去说:“即使是神,逆天转命,也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

    我还想说什么却终因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殊不知眼角那一滴不甘的眼泪,却如一把尖锐的刺刀,划过师父心头,留下一条鲜红的痕迹。

    我永远不可能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师父爱上了我。任性的我,调皮的我,不学无术的我,甚至常常惹他老人家生气的我。

    师父催动元神,指引墨染的七魄去往轮回之井转生,一魂附于灵狐身上,一魂附于敖祁身上,而至关重要的命魂被师父吸入诛仙剑鞘。

    所以,师父那一剑不仅不会杀了白墨染,反而将最后的命魂送回他体内。而与我对的那掌,看似杀气四射,暗地里却是将功力渡给了我。最后,师父耗尽最后的修为在凤仙山外结出无形的屏障。

    命魂被吸入诛仙剑鞘是师父的私心,只要他不愿意,命魂就不可能回到白墨染身上。他永远只是凡胎□□,变不回墨染仙君。

    只是,最后,师父还是选择了成全。

    如同相亲当日,恢复记忆的白墨染求师父送他去东海之滨,师父犹豫再三终是答应了。

    来年,凤仙山的桃花开了。

    桃林深处,白墨染吟诗品茗,延琴续曲。

    望着空旷的天空,泪忽然忍不住砸落,白墨染轻轻拥住我,软言细语:“颜颜,不开心吗?”

    我搂住墨染的脖子,笑着摇摇头:“只是想起师父罢了。”

    又一年,凤仙山的桃花谢了。

    苍穹月下,白墨染煮酒燃烟,舞月歌风。

    望着空旷的天空,泪忽然忍不住砸落,白墨染轻轻拥住我,软言细语:“颜颜,不开心吗?”

    我看眼摇篮里的婴孩,笑着摇摇头:“只是想起故人罢了。”

    一年又一年,凤仙山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却再也想不起一个人的眉眼。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卿不知。

    爱一个人就早早地说出来,不然红颜枯骨,转瞬沧桑,有时候一个转身就是被生生世世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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