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娜贝尔所不知道的是, 那其实是一次纯粹的冒险。
当洛森对自己冷漠的金主提议“是否可以在过程中与您对话”时，他的心态，几乎等同于赌|博。
你怎么可能与自己的金主进行平等的言语交流呢？
你又哪来的权力对你们的相处模式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哪怕她规定死板的二十分钟对你而言是完全的折磨, 哪怕你从初次开始就没有过一次体验到理应属于这事的愉悦，哪怕从头到尾你不过都是在表演恭顺与沉迷——
那又怎样？
作为一只宠物, 洛森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知之明。
如有必要, 他应当为自己的主人提供一切服务，而这一切服务的标准都是“主人的喜好”。
“宠物的自我感受”并不在这范围内。
或者说, 金钱买来的宠物，是没资格谈感受的。
洛森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 可对方却主动要求——
“我理应拥有你的声音。”
2
洛森从不认为自己的声音是宝贵的东西。
如果主人有要求，他可以从此开始每天对她念上一百句情话, 继续扮演着柔顺且乖巧的金丝雀——
同理，他也从不觉得自己的拥抱、自己的注视、自己的笑容与自己的吻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过去不给出这些, 并非出自于什么“这些要给真爱”的自尊心，仅仅是对安娜贝尔·斯威特这个女人的判断罢了。
她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她不喜欢浪费时间, 她工作的姿态全力以赴, 她……
她从自己这里索取的东西, 只是直白简练的性罢了。
这个红发的女孩实在无懈可击，每隔一星期见面的二十分钟里, 他看不出她任何的情感需求。
洛森猜，假使他吻下去，对方也只是冷漠地挪开脸, 甚至可能会皱眉, 反问他“你在做什么, 别浪费时间”。
那么, 保持纯粹的宠物姿态，不亲吻不拥抱，不吵闹不多事，就是能给她提供的最好服务。
这个女孩太强大。认为她会“渴望关爱与温暖”反而是种对她的贬低吧。
3
尽管他见过她许多从未触及的地方，但他从来弄不懂她。
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为负，哪怕她头发被汗打湿，哪怕她精致的美甲在他的后背留下长长的伤痕。
洛森一点都不了解安娜贝尔。
他也一点都不喜欢安娜贝尔。
讨好她、顺从她，只是他的工作。
他们之间是纯洁的金钱关系，洛森不会允许自己沾上别的东西。
4
……可，或许是因为对方那夜在宴会上直白的发言太有趣，也或许是因为对方那似乎被台灯融化了一点点的琥珀色眼睛。
名为“宠物”的商品，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突然变成了“布朗宁”。
满怀恶意、没有自知之明的洛森·布朗宁。
他用自己的声音哄骗了她。
不止一次。
5
太令人意外了，洛森从不觉得自己能赌赢。
事实上，他随时都准备被她一脚踹下去，然后一耳光训斥“不知分寸”——
可没有，安娜贝尔没有阻止他，她被他的声音轻而易举地骗了，一次又一次。
6
安娜贝尔·斯威特。
他无懈可击的老板，原来这样的……好骗。
对方作为“年轻女孩”的缺点突然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一个又一个——耳根软、脸皮薄、好逞强、而且，最重要的——
她很爱哭。
7
一年以后，洛森·布朗宁才明白，与一个女孩亲热的渴望为何携刻在男性的本能里。
……真正触摸一个女孩，是这样的。
很软，很软。
很甜，很甜。
你会想把世界上最温柔最无瑕的东西捧给她——
同时，你也会心里溢出汹涌的恶意，端着乖顺的笑脸，渴望逼出她的每一滴泪，指腹每每触到对方打湿的眼睫毛都会兴奋得无与伦比，想把它嚼碎、揉烂……
8
洛森怀疑自己疯了。
名为“洛森·布朗宁”的存在被宠物压制了太久，甫一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
……无疑，这不是一次符合主人喜好的完美服务，他赌|博般的行径甚至可能毁了之前所有的体贴讨好、乖巧顺从。
宠物不能这样。
太过线了。
果然，那次之后，安娜贝尔两个星期都没有来找他。
而洛森做了3600个俯卧撑。
……意识到烦躁的心情有些无法控制后，他又急急停止运动——
洛森没忘记自己之前针对安娜贝尔喜好的详细分析，对方应该是喜欢雌雄莫辨的柔弱美人——
于是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会儿，半晌，摸摸自己一点都不单薄的肌肉，忧郁地叹了口气。
18岁的他还能演绎柔嫩可口的少年，如今19岁的他已经不太能扮嗲了。
为了笼络住金主，洛森从半年前就开始减少进食，力求把身材维持在符合“病美男”标准的水平线……他甚至都不敢再频繁锻炼，就怕自己锻炼锻炼着就变丑。
而且他还很注意保养，不仅是各种护肤品，洛森连手膜都开始钻研，就是想把自己满是疤痕、质感粗糙的手养成白嫩光滑的美人手——
他至今都记得安娜贝尔第一次忍不住抓他手的时候，她轻轻“嘶”了一声，皱起了眉，挣出自己白嫩的爪子。
“好糙。……怎么这么糙，会所没让你们保养？……你手怎么这么丑，疤好多。”
小宠物当时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她。
但洛森转头就是对网友三千字吐槽毒液喷洒。
“我老板真认为自己是皇帝啊可我又不是从小养在深闺的秀女我是个粗使丫鬟还能抓着几麻袋大米和地痞打拳真是对不起啊”
他网友：“这就是你下单一箱护手霜的原因吗？而且标点符号没打。”
……干男宠这行的，维持美貌当然是第一要务，脸面不重要，健康也压根不重要。
18岁时洛森还敢偶尔给自己弄点炸鸡吃，现在他已经天天吃全素宴减脂了——这也是他讨厌安娜贝尔的原因之一，谁会喜欢令你天天吃不饱、饿到心发慌的龟毛老板。
这才两个星期不注意，肌肉好像又变结实了。
……烦。男性为什么要长肌肉。
烦。
为什么偏偏是我这样的要来扮演病美人。
9
所以，当安娜贝尔两星期后匆匆踏进别墅，看到的就是他坐在地板上、叼着一根芹菜、噼里啪啦打游戏的场面。
因为这根水煮芹菜是洛森今天的早中晚餐，而且今天是老板绝不会光临的工作日，所以他低头打游戏的表情很阴沉。
……安娜贝尔是第一次见到这人脸上有“乖巧”以外的神情，她忍不住停了关门的动作，轻手轻脚走近了。
她停在他身后，看他打游戏。
10
十指翻飞，移动与放技能都快得飞起。
安娜贝尔颇为意外地发现，他的手也很好看。
……奇怪，明明疤痕这么多，为什么会觉得好看。
安娜贝尔是没有接触过任何游戏的，但今天的她好不容易才完成一场跨时两星期的重大并购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权利暂时停下来，旁观别人打游戏——又名，进行“毫无意义的精神消磨”。
于是她悄悄凑近了一点。
“别乱动。”
安娜贝尔僵住了。这话迅速让她回到了两周前的那晚。
“小姐姐，你别乱动，老实待在这里……喏，搞定，看吧，这不就顺利把小姐姐带飞了吗？”
……原来是在和游戏里的朋友语音聊天？
安娜贝尔看了看屏幕。站在他旁边的是个穿着漂亮时装的女角色。
而洛森继续和对方连麦聊天，他对那个女角色说话的语气轻松又散漫，安娜贝尔没听过他这么和自己说话——
她突然有点不舒服。
“小姐姐，怎么样，如果你满意的话，下一局我也可以……”
“带飞是什么意思？”
11
洛森一下就吓掉了手机。
他叼着芹菜回头，看到自己的老板深深皱眉。
“等等，咳，小姐，您怎么……”
小姐。
您。
对比更强烈，安娜贝尔更加不快了。
她忍了又忍，还是补上了后半句：“……不管带飞是什么意思，是我买了你，你只能带飞我才对。”
洛森：“……”
连麦的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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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森立刻赶在对方发来满屏问号前掐断了游戏。
他低眉顺眼地道歉：“小姐，这只是一桩生意。对方给了钱，而我需要带着她的游戏账号练等级，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如果您觉得太轻浮，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碰游戏……”
安娜贝尔的眉却皱得更深。
“生意？你在做什么生意？你缺钱吗？”
她冷了脸：“你觉得我给的少？”
……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要实话实说，表示“你给的巨款我除了给妹妹复健别的全部投入了市场，就等着运作好后打垮曾追杀我的那些势力，然后一笔笔连本带利尽数还给你，赶在我变丑失宠之前终止包养合同”？
洛森的舌尖在牙上滚了滚。
“当然不是，”他讪笑道，“我只是想挣点外快——一周后就是小姐的生日，我想用自己的钱给您买一份礼物。”
这当然是谎话，抠如洛森不可能干出拿自己钱给老板买礼物的蠢事，他早就用安娜贝尔给的小费订好一只巨贵的手表了，目前正在针对送礼时附赠的“真挚深情的甜言蜜语”打底稿。
但安娜贝尔并不知道。
她一愣，立刻匆匆移开视线。
13
“……是吗，那暂且，原谅你一次。”
“好的，小姐。”
他们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洛森看看钟，又看看她。
“您今天，是来……？”
“忙了两周的并购案。来放松。”
“……这样啊。那太好了。”
宠物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怕您是讨厌我两周前的服务呢。”
“没有……”
安娜贝尔又卡住了。
她其实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这几天具体做了什么，也不打算解释自己空缺了一次没来的原因——哪有主人向宠物报备行程、解释原因的——但话到嘴边，就这么溜出来了。
安娜贝尔为自己的失言而恼火，也有点慌张。
她第一次发现和对方说话很令人紧张，比主持并购案的压力大多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刚刚开始说话，又也许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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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贝尔从未和异性有过这样日常平静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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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今天有什么计划？现在是中午。”
洛森看出了她的紧张，于是他利落地决定停止这些废话——他们本就应该一见面进入正题，而不是坐在地板上尬聊，实在太奇怪了——
“您想先洗澡，先吃饭，还是，先去我的卧室？”
安娜贝尔的脑子里再次跳出两周前的回忆。
“……嗯，咳，不慌。”
她不着痕迹地抱起胳膊护住自己，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冷硬：“今天是工作日，工作日不适合去你的卧室。……这并不是因为我不行，只是我不喜欢在工作日放纵自己。”
“哦。”
对方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一晃而过，大概是错觉。
“那，您是要去洗澡？我可以……”
宠物殷勤地贴近了一步。
主人抱臂往后退了一步。
“小姐？”
“……洗澡也不用了，我来之前，洗过了。”
安娜贝尔硬着头皮说——这大概是她人生第一次撒谎——
“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就，虽然没到午饭的时间点，但餐前点心也差不多……你去厨房，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洛森一愣，但很快就恍然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好的，小姐，请问您具体想吃什么？”
安娜贝尔烦躁摆手：“随便，甜一点的。”
——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爱吃甜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弱点”，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怎么就随口告诉了这个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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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安娜贝尔来不及多想。
很快，宠物就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盘东西，盖在漂亮的银罩子里。
“这是什么？”
“……巧克力蛋糕，小姐。”
好巧不巧，还是她爱吃的巧克力蛋糕，安娜贝尔立刻暂时放弃了思考。
虽然神情依旧冷漠无比，但她的眼神从碟子出现就紧紧黏在上面，眨眼的频率都变小了。
……这么期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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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森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早就知道，有钱人的宠物不是舒舒服服就能做下去的……
有钱人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癖好，他的前辈与同事们对他传授了太多丰富的经验。
洛森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潢，索性直接走到了酒柜旁。
坐在餐桌边的安娜贝尔：“？”
她等巧克力蛋糕等得实在心急，于是立刻站起身跟过去。
洛森刚选好酒，一回头就看到了紧紧贴在自己背后的安娜贝尔。
洛森：“……您可以不用这么心急，小姐。”
安娜贝尔不想搭理他，她满脑子巧克力蛋糕——她四个月没吃了——可托盘还在对方手上呢，这家伙为什么要拿着它走来走去就是不走过来？
“别磨蹭了。”
——安娜贝尔的神情一向冷硬，说这话时因为她心情太急躁，口气也很不耐烦——太凶了，洛森甚至从中看出了“嫌恶”的味道。
他顿了顿。
“好的，小姐。”
不过，对方一直是这么命令他的，倒也不意外，不是吗。
18
安娜贝尔眼睁睁看着对方靠在酒架上，咬开了那瓶利口酒。
他垂着眼，将酒瓶翻过来，快速地把酒液从自己的领口灌进去，一边倒还一边慢条斯理地解扣子。
“你在……”
她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咖啡利口酒散发出独特的甜香，从他敞开的衬衣一路向下，像条深褐色的蛇爬过。
宠物舔了舔瓶口吃掉最后那点甜意，然后把瓶子扔到一边，揭开了银托盘。
——那并非一只巧克力蛋糕，而是一碗巧克力奶油。
他伸手挑起一朵奶油，含进嘴里，然后顺着嘴角一点点往下抹。
挑起一朵，往下抹去。
他的动作很从容，慢悠悠的，似乎只是在给蛋糕裱花。
——只是散发着甜香的衬衣与酒液和奶油混成了一团，而他手指涂抹的动作恰当好处地挑开了湿黏的布料、留下了足够的——
“好了。”
宠物弹弹手指，冲她做出邀请的姿势：“请用吧。”
安娜贝尔：“……”
19
安娜贝尔呆滞地看着。
安娜贝尔·从不知道有钱人的花样·从没有繁多的癖好·从小就是好好学习长大就是好好工作·斯威特仅仅是呆滞地看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让他误会——她真的只是单纯在惦记自己的巧克力蛋糕——
但任何话语，都无法解释了。
因为安娜贝尔自己呆呆地凑过去，吮掉了对方手指上剩余的奶油。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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