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含挑衅的声音传来。
卫昭断出了这是容焕的声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如果跟着我,我可以帮你报仇呢?”容焕不疾不徐的道。
“不必。”卫昭冷冷道,语气轻蔑,大概很瞧不起眼前这个人。
聪慧如卫昭,事情的始末他也猜到了六七分。他不恨甄墨,也没有理由恨容珩。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容焕并不恼怒于卫昭轻蔑的眼神,他深谙攻心为上的道理,继续出言刺激他道:“你能放下恨,也能放下爱么?你想清楚,他根本就不爱甄墨,你就不想把她夺回来么?”
“不想。”
饶是这样说,还是被容焕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微许动摇。
容焕语气中已含了势在必得的意味:“你为了甄墨失去左臂,甄墨也还是爱他。
我该说她是坚贞不渝还是执迷不悟?其实你我都清楚,她跟着一个不爱她的人,根本得不到幸福。你就忍心看着她糊涂一辈子?平白无故的耽误了她这一生?你为爱情,我为权力,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为什么不能彼此相助?”
卫昭终究还是动摇了,他松了口:“你想怎样?”
容焕的面容上浮起了志得意满的笑意:“跟我去巴蜀。”
容珩亲自过来,替慕衿解疑了那桩事的真相。
慕衿默默的听了,也没有再多言。
对于这件事,既往,不咎。最后,她只是问了一句:“容珩,有一句话,我只问这一遍。如果我说,我们和离,你会答应么?你答应,我就离开。你要是还有一点不舍,我就留下来。”
容珩望着她,静静的笑了。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道:“子衿,不论其间有多少的算计,我们终究夫妻一场。既然没了感情,本就没有必要再耽误你。你能解脱,我也替你高兴。我为什么不答应。”
她垂眸笑了:“好。”
离开这里,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她已经支撑了很久,只不过是输给了天长地久。
她以往总是想着在原地再等一等。也许她念念不忘的有朝一日也将会有回响。
然而言慎一事让她终于明白,她一个盲女,失去了他的护持,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地方便再没有半点容身之处。
离开了这里,至少还能享受平凡而惬意的生活。
在那天下午,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窗内,容珩微微弯着腰,一笔一划的写下和离书。
她记得,曾经那个夜里,他就是拥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婚约誓词。怎样开始,就怎样结束。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完之后,他细心的折好,交到了她手上。
那天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往后不论是怎样的路途,他与她都无法再同行。聊赠衷心祝愿之语,亦已在纸上都表露的清晰而明了,何必多言。
她答应了殷然,离开这里,与他一同去洛河生活。
殷然很高兴。
他说,三日后会来接她。
慕衿也问过阿绾,是否想和她一道离开。
她默默了片刻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没有追问,尊重了阿绾的选择。w~
那三日过得与以往也并无区别,还是挨着日出日落。
待到第三日,慕衿睡醒时,晨光已透过门窗照耀在了梨木台上。
春日的阳光总是温暖的,渡过分宜边城的河,就能到遥远的终南山。那里的春天才刚刚觉醒,桃花开的正好。她摆渡去那里,一定还能再过一个明媚的春天。
容珩站在梨花木台前,亲自替她整理行装,他将该带的一件件放进去,特地甄选出崭新的物件,没有尘封的记忆。
“江风。”她下意识的喊出他的名字,这么久的时日已经足以她将曾经习以为常的名字变更。
有时叫殷然,有时又叫他江风。一切听凭她的喜好,总之都是他,叫谁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默默的望了她半晌,良久,才低沉的道:“是我。他在河边等你。”
听见容珩的声音,慕衿有些讶异,没有想到容珩为什么会来送自己,或许是因为今日便要阔别,从此山水不相逢。再不济也算是个故人,总归还是要送一送的。
慕衿下了床,打算唤朝歌进来给自己更衣。
容珩今日不似往日那么疏远冷淡,他温和的止住她道:“我来吧。”
虽然不解,慕衿倒也没有拦他。
容珩择了一身她喜欢的绛紫色的衣裳,细心的给她系好了腰带。尔后,又挑了一个很精致的白绫覆在她的眼睛上,般般入画。
她一向爱艳美。虽然当日里也曾穿过素白的衣裳。不过他知道,那不是她心里真正喜欢的。
过程有些漫长,但两人始终一言不发。他今日还很细心的亲自给她梳了发,别上一个很好看的簪子。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他才送她到门前。
“子衿。”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她有些不解的回头。
“能再抱一下吗?”他问。
此去经年累月,或许此生再无缘相见。他们共同经历了这样多,就像他所说的,其实她很好,如果她只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他大概也会简单的珍视她。
再抱一回,也是情理之中。
慕衿向他走了一步。他微微张开怀抱,将她圈揽入怀中。这是最后一回,抱的很紧,以至于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容珩抱着她。慕衿似乎能感觉到他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可过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不知是否存了幻觉,慕衿感觉这个拥抱比往日要更久些,如要挑战地老天荒。
过了很久,他终于缓缓的将她松开。可是才刚松开,却又如若失珍宝般的重新抱紧,如此反复了许多次。
慕衿想,他的心里是不是还有些觉得愧疚。(.
她在他怀里轻轻的说:“容珩,我不恨你。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很好,只是不再是我的了。”
容珩笑了一笑,终于放开了她,只简单的交代了一句:“此后山水不相逢,各享风月度余生。”
慕衿轻轻笑:“好。”
分离,比她预料之中要平静许多,只是多了一些惘然。他们相伴的岁月并不长,却好像走过了十载春秋。最后,却陷入了一个迷茫而尴尬的境地,既不是陌路,也无法同行。
慕衿到了河岸边,殷然已准备好了渡船在河口等着她。殷然扶着她上了渡船,体贴道:“你在里面等我一会。”
“嗯。”
殷然看见了远处默默尾随而来的容珩,旋即下了渡船。容珩将一把折扇递给他,沉沉道:“这是她曾经给我的,那天忘记给你了。”
殷然接过,细细端详了一阵。
那扇子做的极其精巧,扇面上画的是个素衣美人的背影,还有一行题字:袅袅风月,堪堪我衿。
扇柄上悬着一枚扇绥,扇绥上竹石纵横。
殷然敛眉轻叹一声:“不留着作个念想么?”
容珩最后看了一眼扇面,轻轻道:“不了。”
那年,他在段誉的葬礼上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姑娘,一身缟素潇潇。明明极其动人,却敛着眉一副小女儿家态,似乎很嫌弃这身衣裳。
她很少穿素衣,可那唯一一次素衣绝尘的背影,却是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
殷然尚不忍心,劝道:“倘若一同面对,或许也没有那么多可怕的……”
“有。”容珩轻声打断:“怕她跟我一起离开,怕她一个人受欺负,怕她觉得委屈难过又没有人可以去说。”
殷然有些迟疑道:“你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渡毒,就不后悔么?”
容珩淡淡笑了:“不后悔。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她是个很好又值得的姑娘,可是这一生为了纵横,我委屈过她和孩子很多次。这次能换来她和我们孩子的安康,算是我对她的最后一点弥补。我很高兴。
而且我爱她,本来就是想给她快乐和自由。只要她好,我就好。至于是谁给她的幸福,这无关紧要。只要我想让她幸福的愿望已经达成,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殷然叹气摇了摇头:“这一点,你比我更豁达。”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