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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美丽新世界 > 第77章 不会再让你哭了
    钟子期手腕上的疼痛竟然不是幻觉。

    不知何时起,他的右手压在了银河的肋骨之下,而当时浑身的感官神经全都集中在某个地方,就连钟子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腕已经被他扭成了怪异的弧形。

    此时,他可怜兮兮地倒在床上。

    “你这手……”银河轻轻替他按摩,小心地活动他僵硬的腕关节,低头望一眼正拿发旋冲着自己、埋首胸前的钟子期,叹了口气,“到底是有多严重?”

    “不严重……”钟子期气若游丝。

    他没脸见银河了。

    那天似乎终于坐实了钟子期就是个只顾自己爽的渣男。

    好歹他已经爽过一回了,而银河却一直憋到了现在,纯粹当了个工具人,忍得快要得道成仙了。可甫一看钟子期的手腕被压麻了,疼得不敢动弹,二话不说直接翻身下地穿鞋,麻利地弄来条热毛巾帮他恢复知觉。彼时,银河还是硬的。

    钟子期从那时候起就没抬过头。几分钟前,在各方面原因的共同作用下,他留下了几滴眼泪,此时泪痕已经干涸,脸颊隐约有些紧绷,火辣辣地发痒。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感觉,自然也知道银河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车开半路叫停,真的会令人抓狂,有一瞬间他还忽然担心,万一银河真的被他折腾出应激创伤了该咋办?

    好在银河底子强,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更在意钟子期的手,这种已经发展成慢性疼痛的伤,虽然看起来不严重,但却相当麻烦,宿主往往不堪其扰,却也只能忍耐,有时候一忍就是一辈子。

    这样难以根治的病,等七老八十了,骨头变脆了,疼痛会发展成什么样,银河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他皱紧了眉头:“这伤到底是怎么搞的,你跟我说实话。”

    每次谈到这个,钟子期都会想方设法转移话题,倒不是在回避什么,只是他不想在银河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罢了,他不想看到那么美丽的瞳孔里释放出同情的眼神。

    然而钟子期现在就是只鹌鹑,根本想不出兜圈子的话,将实情轻描淡写几笔带过:“因为一场演出事故,台下的几个观众冲上来砸我的琴,不小心正好砸我手腕上了……本来都治好了,我太作,发炎了,就……成这样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只留下了气音。

    “什么时候治好的?什么时候发炎的?”银河严肃问道。

    “刚被打就去治了,做了手术,还去做了很专业的康复训练……”那时候还满心期待不久后就能重拾钢琴,再次回归乐队。终究是世事无常。

    钟子期一顿,只回答了半个问题,不继续说了。

    “什么时候发炎的?”

    钟子期不语。

    银河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复发的?”

    足足过了三分钟,钟子期就好像睡着了似的低头纹丝不动,但银河不吃这套,他今晚就不打算轻易放过钟子期,一遍遍重复同样的提问,极有耐心。

    钟子期今晚已经够过分的了,不敢再对欲|火怒火双重焚身的银河火上浇油。他决定不再隐瞒,尽力用最庄严的语气说道:“前年,AIX刚出道的时候,我们参加综艺,主持人非要教我跳钢管舞,她老夸我,说我很有天赋,我一开心,就秀了一段单手飞管,秀脱臼了……”

    哦,真是个悲伤的……

    “噗。”银河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把钟子期气得五官皱作一团:“……你还笑!”

    “对不起……”银河迅速敛起嘴角,两秒后,“噗。”

    钟子期心生悲凉:“你非要问,问了你还笑话我!这故事多悲伤啊!我多惨啊!你知不知道录着节目不能喊疼不能叫停,我就只好偷偷给自己接骨,咔嚓几下接歪了!我想去医院,可是那破节目之后还有个行程,陈烈说不能被我这点小伤耽搁,关键是还担心引来跟车的私生和狗仔,最后去了个特别特别不正规的小诊所,又咔嚓几下搞成了习惯性脱臼,还有什么并发性腱鞘炎!到现在刮风下雨就钻心的疼!你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多惨!不知道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多疼……”

    越说越悲愤,最后嘴巴一撇,作势又要哭。

    银河赶紧凑过去用下巴蹭蹭他的头发,撩起刘海亲亲他的额头,予以安慰。

    这样的安慰单薄极了,对治疗伤痛没有半点作用,但还是迅速击散了钟子期内心渐渐聚拢的哀伤。

    “我还以为是樊嘉木那次。”再说话时,银河已经完全没了笑意,“如果是他,就好办了,我现在就去找他,至少让他卸一只手或一条腿赔你。可是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报仇了……”

    银河出神地望着钟子期白皙的手背,忽然俯身亲了亲他的指尖:“我只是……我只是后悔当时没有过去帮你,害你白白又受了伤,得有多疼啊……当时的我,还是太自私了。”说着,银河缓缓呼出一口气。(.

    “跟你有啥关系,你自私什么了,本来就是意外,谁能想到他突然找事呢。”

    钟子期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自从受伤过后,右手的反应神经就变得迟缓许多,按摩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知觉。被银河亲到的地方有点湿,有点热,当呼吸喷洒在上面时,又有点凉。

    银河摇摇头,嘴角的笑容有点苦涩,他说:“不是自私是什么,与我无关,就不愿意去管。”

    “矮油,多大点儿事,又不疼。”最后一句是假话,那种抽筋扒皮般的疼痛现在想起来还令他胆寒。但是眼前的银河看起来隐隐有些失落,尽管无法把握他的这份失落来自何处。

    “我从小,没遇到过什么想要主动争取的东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这种人在学校根本交不到朋友,可是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努力学习了,也努力回答问题了,却还是……”

    月光混杂着平京市的霓虹夜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们的脸上。偶有汽车鸣笛呼啸而过,但那些声音仿佛都离他们很遥远。

    银河欲言又止,垂下眼睫,睫毛在脸颊上扫出淡淡的阴影,他再次开口说:“其实我挺喜欢咱们这节目的,只看我实力,看与我组队的比赛结果,就很轻松,不用假装关心,不用装笑,不用讲客套话,不用看眼色。”

    “本来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就淘汰了,谁知道遇到了你们,你,小祝哥,乐咏哥,还有华宝。”他轻轻地说,像是怕惊扰到自己的思绪,忽然一顿,“嗯——如果华宝再稍微安静点,我可能更愿意把他当好朋友。”

    钟子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其实听得非常认真,因为从没有听银河讲过这么多话。大概是回到熟悉的环境后终于可以卸下防备,絮絮叨叨、东一榔头西一锤说着话的银河,既可爱,又莫名让人心疼。

    银河的絮叨还在继续。

    他有很多想要对钟子期说的话,只是在外面的时候不能说,也不好意思说。

    或许过了今晚,明早太阳升起,他还会后悔自己昨夜讲了太多废话。但在那个安宁的午夜,不知怎的,他有一肚子话想说。

    “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想保护你,想让你开心一点。可惜,樊嘉木在的时候我还没有想明白,要是早点知道,那天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他又亲亲钟子期的指尖,小心的模样就像是握着某种珍稀动物的雏崽。

    “你喜欢我吗?有多喜欢啊?”银河像是那些热恋时一遍遍追问“你爱不爱我”的人。

    “跟你一样。”钟子期答。

    “啊?就只是跟我一样啊?”

    “不够吗?”钟子期一撅嘴,“你看你都觉得不够,说明你根本不够爱我!”

    银河又被套路了一波,但这次他没生气,反而变得愈发真挚,他说:“够的,绝对够的,我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那种忽远忽近的感觉,一会儿觉得你很近,一会儿又觉得你很远。很近的时候,就想亲你摸你抱你。很远的时候……”银河忽然将钟子期的右手举过头顶,倾身紧紧地环抱住钟子期的身体,在他耳边呢喃,“很远的时候,就怕你突然跑了,和别人组队了怎么办,跟别人玩不理我了怎么办,比赛结束就又成陌生人了怎么办。一想到你可能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对别人这么好,我就生气,气得脑袋疼,气得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自己杀了所有人……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银河上半身裸着,附着一层细腻匀称抱起来极舒服的薄肌,结实紧致,一块多余的赘肉都没有,他用体温烧灼丝绸包裹下钟子期的肌肤,把他烫得嘶嘶抽气。

    钟子期本想说,你正值大好年华,自己痛快开心就好,哪儿来那么多回顾和反省人生。有我在呢,我一直在,轮不到你去想这些事情。

    然而银河并不打算听钟子期的剖白,兀自喃喃:“自私也没办法,你都答应喜欢我六十年了,能怎么办?再自私,你也得忍着……”

    钟子期:“……”嘿,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别老扯什么自私不自私的,你说这一大堆,总结出来就四个字,患得患失。等再过个四五年,成老夫老妻了,就不会了。”钟子期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真打算学理了?这么基础的词汇都不知道吗?不行的呀,就算学理也不能放弃语文,到时候人让你解释‘患得患失’成语意思,你给人写八百字的心路历程小作文,不合适吧,后面的题你哪有时间答完……”

    银河恶狠狠地收紧手臂。

    “咳咳咳咳……”钟子期被勒得呛到自己口水,“对……对不起……我不说了,你继续,咳咳,你接着说。”

    “四五年的老夫老妻……”半晌后,银河稍微松了松胳膊,轻声念了一句。

    钟子期可算是能顺畅呼吸了,他大口大口吸着来之不易的氧气,只听银河在耳边真诚发问:“所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行到最后一步?不会也要等四五年吧?”

    “咳咳,咳咳咳……”刚平复下来没多久的钟子期又一口氧气呛进气管里,咳得昏天黑地,他无比惊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怎么……你怎么能……你你你,你知道怎么做吗你就这么积极?”

    “一起研究咯,这种事情光靠我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他还是不打算听钟子期的回答,自说自话,“当然不是!得两个人互相配合,才能共同进步,对不对?”

    钟子期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听着银河开始飘的语调,他又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银河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今天又欠我一次,记得你总共欠我多少次吗?”

    钟子期:“……”

    “欠的债越多,以后还的时候就越辛苦,所以啊,你趁着不让我碰的这几年赶紧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我绝不会再让你哭了。”

    “……那我谢谢你啊。”

    “谢什么,我是说到时候你怎么可能还会有力气哭呢。”

    月色照凉台,夹带着一丝甜气息。

    那晚,他们睡在只有两人的卧室,听着彼此的呼吸,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打扰。

    安全,隐密,亲昵,温暖。

    钟子期枕着银河的臂弯,鼻尖萦绕着薄荷味沐浴露的清香,深夜里,耳边以那清雅的嗓音循环播放着“不会允许你哭,你不能哭,你怎么可以哭,还哭不哭了,我叫你再哭,哪儿来的力气哭,再哭试试”。

    他做了一晚上关于春天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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