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王导的声音很是憔悴的说：“广电的回执我发到你邮箱了，你看看吧。”
陈小刀马上打开电脑，点开了那份回执，只见上面写着：
“......《老哥日记》该剧不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观，内容含有负面导向，建议整改，增添弘扬民族奋斗精神，引导人民积极向上的内容后，重新送审。”
陈小刀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什么叫不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观。
电话还没挂，他问着王导：“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内容太消极了，唉。”
“不是啊，这有什么消极的，三和街难道就不存在吗？老哥们难道就不存在吗？难道这社会上只有富人？人人都活的那么光鲜亮丽？”陈小刀很是不解。
“社会上不是人人都安居乐业，但是电影里就必须是，陈总你懂了吧？”
王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说道：“现在就是这样的，穷人的生活就不要拿出来拍了，丢人。”
“那我四个多亿的投资全打水漂了？有没有办法补救？”陈小刀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问过广电那边了，要上映可以，但是要把三和街部分全部删除，只留枪战。”
只留枪战。
陈小刀气得都快笑了，只留枪战，那这部戏估计只剩十分钟内容了。
他突然想起了，王导之前一直在对他隐瞒着什么，于是质问到他：
“王导，你说实话，之前你是不是就知道这部戏过不了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王导最后开口道：“陈总，你有空吗，我们出来聊聊吧。”
“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
陈小刀放下电话，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奈的揉着太阳穴。
一阵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拍电影，竟然遇上这么一档子事情。
四个亿的亏损倒是不多，他可以接受。
但是这种出师不利的感觉，却是他无法接受的。
过去的一个月里，亚欢也好，华仔和小张也好，都在鼎力支持他拍电影，而且自己也对他们夸下海口，说这部电影一定能大卖。
结果现在...连上映都做不到。
“老爸，你怎么啦？”小边边看陈小刀有些异样，在一边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你先自己回去哈，爸爸有点事。”陈小刀不想在自己儿子面前表现出自己颓废的一面，起身把他送下楼，叫了辆车把他送回去。
上楼以后，深深的挫败感再度袭来，陈小刀开了一瓶酒，倒了满满一杯喝了，心里才稍微舒服一点。
半个小时后，王导很来了。
一进门，他就看到陈小刀放在桌子上的酒，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吹了瓶子。
这可是52度的白酒，王导一口气干了半瓶，然后无力的垂倒在椅子上。
陈小刀看他这颓废的样子，丢了一根烟给他。
“王导，你说说，怎么回事儿吧。”
王导拿起那根烟，在眼前看了看，突然猛地把它摔到地上，咆哮了起来。
“这也不能拍！那也不能拍！草XXXXX，干脆全拍狗屁爱情片算了！”
陈小刀被他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赶紧说道：
“王导你冷静点，你跟我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再想办法。”
王导重新坐到椅子上，眼里竟然流出了泪水。
他带着极度不甘和愤怒的语气说：
“陈总，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国家的荧幕上全是那些狗血青春爱情剧吗？难道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就只会拍那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故事？
不是的，是只有这些东西能过审......”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陈总，我不怕你笑话，我王家轩也是有几分傲气的，我自认为自己的水平不比那些大导演差，可这么多年下来，大奖是他们拿的，大钱也是他们赚的。
他们拍一些毫无营养，娱乐大众的东西出来，名利双收。
而我总是头铁，想去深耕一些有意义的东西，结果呢？
结果我五十多岁了，籍籍五名，虚度一生。”
说到这里，王导站起来，带着歉意的对陈小刀说：
“陈总，对不起，这次我骗了你。
我知道这部戏有审核风险，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部戏的内容，我想赌一把，如果能过审，这部戏一定是能爆的，可惜了，唉。”
陈小刀听到这里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王导，你若是肯对我说实话，这四个亿的事情，我也就不怪你了。”
“什么实话？”
陈小刀眼神犀利的看着他说：“我听说有些演员，只拿得到十分之一的片酬，还有我看到的，市场上很多所谓的大导演，尽拍些看到都想吐的片子出来。
我觉得这背后一定是有内幕的，那些导演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出来的，拍出这样的东西他们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拍呢？
难道仅仅就是因为过不了审？”
王导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一杯酒，再开口的时候似乎已有几分醉意。 m.a
“陈总，这次害你亏了四个亿，我就把这个圈子怎么运作的，告诉你吧。”
王导眼神里带着迷离说道：
“首先，这个圈子里分两类人。
一种我称之为理想派，一种我称之为现实派。”
“理想派是靠拍好片赚钱的，现实派是靠拍烂片赚钱的。”
陈小刀很是不解，拍烂片还能赚钱？
王导继续说道：“理想派就是你认为的那种纯粹的电影人。
他们搜集好的剧本，然后到处拉拢投资，然后拍摄。
一旦成功，那就是名利双收，叫好又叫座。
但是理想派里，一万个导演，可能只有一个人会成功。
无数人如过江之鲫般涌入到这个圈子里，最后却大浪淘沙，只有寥寥几人能鱼跃龙门。
这中间因素很多，能找到好剧本是一方面，能不能拍好又是另一方面。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能不能过审......
有一点我要说清楚。
能震撼人心的作品，绝大多数都是悲剧。
你回溯历史，无论是文学还是影视，凡是能给人留下刻骨铭心印象的，基本都是国破家亡，生死别离，英勇就义的故事。
就连波澜壮阔的史诗，主体也一定是悲剧。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广电不收悲剧......
这是一个国家昌盛，世界和平的年代，社会需要更多的正能量，而不是悲剧。
所以很多电影，最终都过不了审核。
比如这次的老哥日记，我想赌一把...但还是失败了。”
王导一番话，说的陈小刀震撼不已。
因为他说到陈小刀心里了。
从他回来的观察发现，这个时代确实变了。
好像...人人都生活在阳光下，每个人都追求幸福和快乐，那些坚韧的奋斗情怀，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短视频和直播的兴起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全民娱乐，全民阳光的时代。
悲剧已经无人欣赏了。
王导颇为无奈的继续说：
“理想派想要拍出一部好电影很难，审核的意志不会因为我们的诉求而转变，所以有人就起了其他的心思，他们靠拍烂片赚钱。
这些人的套路是这样的。
首先制造一个噱头，然后对这个噱头进行包装。
比如说要拍一部顶级科幻大片，水准直追西方大作，并且会邀请国内所有的知名演员来参演。
这个包装一定要做的非常漂亮，吸引眼球。
包装做好后，他们就开始吸引投资。
主要是通过公司上市集资的方式，也有社会上直接募集，承诺高回报，高收益。
社会上有很多这样影视投资公司的，散户甚至几千元就能入场投资电影。
影视公司负责把这个经过包装的概念炒起来。
主要手法也很简单，就是号称要拍出一部神作，到时候大家一起赚大钱。
借着这个概念，他们四处集资。
到最后，实际影视公司可能只出了1亿，从韭菜们那里套来了19亿。
现在手头有钱了，怎么办？
拍烂片，故意制造亏损！
怎么制造？
给明星开天价工资！
原本一个片酬只值一百万的明星，制片方直接给她开了一个亿。
最后在巨额投资之下，暗箱操作，故意拍出烂片。
市场上一片骂声，票房惨淡，投资20亿，亏了18亿那种。”
陈小刀听到这里，似乎马上就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说道：
“那他们是从哪来赚的钱？”
王导给他再梳理了一遍：(.
“陈总你看。
钱是从韭菜那里收集上来的。
制片方集资20亿，承诺可以赚40亿。
最后20亿花出去了，亏完了，韭菜自认倒霉。
可是你想想，这钱到底亏到哪里去了？”
陈小刀突然想通了：“钱都到了明星手里！”
王导微微一笑：“这就是关键所在了，钱到了明星手里，明星私下再和制片方分账，这不就赚钱了吗？”
陈小刀听得眼睛都发直了，这是什么操作？
“那...所谓的拍电影，就是一场骗局？”
“本来就是骗局，电影拍的越烂，亏损就越多，亏的越多，制片人反而赚的越多。”
陈小刀一拍大腿：“怪不得那些导演和演员会拍烂片出来！原来是这么赚的钱！
还有那些明星...原来爽爽给我说一亿片酬是这么回事儿啊......”
王导长叹了一口气：
“懂了吧，艺术不是艺术，艺术是资本洗钱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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