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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孤影风 >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三日
    漳州的雨水连绵落了近半个月,天地这般模样,兴许会落雨到冬至也不停。一些老人守着海边,躲在篷下,一边擦着箩筐,一边看着刚刚靠岸的大船上跑下一群呼喊着庆幸又互相抱怨的人。

    “娘的!跟当年一样,又是这个时候才能回来,还比那时候狼狈!”

    “如今海外怎么这般凶残,往日只知道倭寇是鬼,没想到佛郎机鬼不逞多让。”

    “谁让你们年轻人爱闯。老实押运陆地的货,不出海便好,差点连累我这老头,险些喂鱼!”

    “连累了你什么啊?若不是你无缘无故大喊大叫,有夜色隐蔽还能把倭寇吸引了来?幸亏我们的火器不差,还多备了些酒、干草和火石,不然全被你一嗓子喊没了。”

    “不小心扎到脚了,叫出来,能叫无缘无故?倒是你,我船都被倭寇围扰地近不了琉球国,掉头回福建便是,非要跟当初一样,开船去暹罗。暹罗去成了么?没有。去了那什么菲什么宾,遇到一群狰狞的佛郎机番鬼,要拉我们上火架。亏得我们没人不是机灵的,逃得快,可你吧,上船前还要去抢把小火铳来。你也知道我们火器不差,那小卜楞点的小火铳,你看上它什么啊?”

    “小啊,携带多便宜啊。别说这支小火铳,他们的十眼铳我还想抢过来呢!好了,别??铝耍?×跣±钅兀慷?鞫荚讼吕戳寺穑俊

    正说着,刘康与李由正共抬着一只箱子下船,因有雨,便拿蓑衣与油纸盖的好好的,哪怕自身已淋得湿漉漉的。船下的班瑶、陆佩莲、韩金福等人,也早已是落汤鸡,他们上前帮忙把箱子抬进躲雨处,留下刘康与老人说动,随后便又返回船上,接过唐云肩扛的箱子,一同回去篷下。

    东西都搬运的差不多了,他们分头,一边去找旅栈,一边去寻船主,满怀歉意地把有些损伤的船与赔银交付后,放心地进旅栈投宿。仅得的一点香料幸好未沾到水,火铳膛内却溜进一点雨,仔细检查过后,尚且能用,便不丢弃了。

    晚间用完餐后,班瑶私下给了韩金福十八两作为报酬,比当初约定的多出六两来。韩金福笑嘻嘻地把银子揣兜里,并请求班瑶能护送他回家。班瑶面上扯出一道微笑,却答应了。

    两日后,恒安这一行人护送韩金福到家,离别之际,韩金福叫住班瑶,请她入内说些话。“萧娘子,我们也算故人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答允。”

    班瑶扫了他两眼,见他神情凝重,便郑重说道:“何事?若能办到,便为之尽力。”

    韩金福道:“你早已知道,我本名吴玳,不是漳州人。我有一故交,姓兰,字馥君,应与你也是熟识。如今我形如朽木,恐怕哪日便睁不了眼……”说着,他脱下小帽,解开网巾,揪下一缕头发,递给班瑶,“我没脸面去见她,只求……还请萧娘子,替我将这缕枯发,送至她那里。”

    那一缕头发,花白中夹杂着些许灰,若是兰师姐还活着,青丝也会如此变化吧。班瑶有些出神,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若说回去师姐身边,回到青琼谷,怕是不知何时,离去多年,彷佛已与家乡割断一般,变成了无根的萍。或许是送不了了,班瑶很想拒绝,最终没忍心,拿过一张纸,包住那缕头发,塞进袖中,与韩金福辞别。

    回到松江,班瑶一行人先回去恒安镖行做了歇息,待两盏茶的功夫之后,班瑶便交代朱婉带上账本,一同去月楼棉行结单收银。朱婉原本只做洗衣烧饭的活,因常常要为店里买菜、添换家具与行头,便多了记账的工夫,偶尔,班瑶还会让她去红卉或月楼,与那里的账房多学学算账理账。月楼布顺利运至漳州交货,班瑶把收取的银票递给了月楼的丁娘子,丁姐仔细查算,果与约定的金额不差,于是立刻携丫头前往银库,归纳好所收银票,另取了其他银票,加上五十余两白银,共同装在一只绣袋中,随后返回中厅,付给班瑶与朱婉。

    这边班瑶朱婉二人认真点算了数额,一点不差,笑盈盈地向丁姐谢过,便要告辞。丁姐即下邀约,要摆顿酒菜来犒劳恒安,班瑶也正有意要挑个日子,与丁姐聊上一顿,一拍即合。

    还没忙完,她二人回去恒安,嘱咐刘康将晒好的香料都装好,一同前去瑞蓉斋交货。因此次出海之行极为凶险不顺利,所获香料不如预期的多,瑞蓉斋主虽已明了缘由,仍在交付银两上作了些许扣除。所幸今年较之往年,香料价格上涨不少,总的算下来,即便有所扣除,所得也比往年赚的多。

    账都记好,班瑶分别包了红包,分与镖行中众人,尤其是跟去出海的,拿到的更为多些。而后,班瑶给众人放上了三天假,只等三天后,去赴丁姐的宴席。大家欢欢喜喜地回家去,只余何金英在店中默默地修车。

    “休息完再过来修吧,不急这一时。”突如其来的话语,叫专心致志的何金英吓了一跳,她站起来回头看了看班瑶,却又低下头去,摆弄锤子。

    “你似乎怕我?”班瑶问道。

    “我没怕……”何金英担心误会,急忙解释道,“……是不会说……不知该如何讲。”

    班瑶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羞答答的何金英,瞧她似急地涨红了脸,便鼓励她解释清楚,“但说无妨,若讲得不好,只当成戏言就好。”

    何金英仍有些扭扭捏捏,抬眼偷看了几回班瑶,深吸了口气,才说道:“镖头你人很好,只是……修车的时候,总是……总是站在我身后……像尊神像,盯着人。”

    “像尊神像盯人?”班瑶不解她这种比喻,只当她是不喜身后有人,“若不喜欢我会站到你身后便不站了,一点小事罢了。大家都回家去了,你也别这时用工,这般多出来劳作的工夫,我可不会多付你工钱。”

    天色渐暗,姚菱与墨玉各自咬着新上街买的蜜饯回家,推门进来,正见那班瑶望着房梁出神,她身上仍背着行囊,好似忘记放下。

    “干娘!你终于回来啦。又带什么好东西啦?”姚菱蹦蹦跳跳地上前去,还分了两个蜜饯给班瑶吃。

    班瑶接过一个蜜饯,边吃边说道:“好东西此刻尚无,但三日内见晓。”

    姚菱道:“什么宝贝还需藏些时日?对了,三日后,我们去徐家赴约么?徐小姐欲摆小宴,邀请我叫上干娘一道去呢。”

    “三日后?”三日后,那可是与丁娘子的约定撞了时日,虽是久与宜光未见,可与月楼同饮,是整个恒安的事,关乎到将来盈失。“宜光……小姐的小宴,既是与你说的,主要还是请你去,有你到场就好,三日后,我另有要事要忙。”班瑶道。

    “连续忙这么多事,可累?”墨玉忽然出声问道。

    “不累。”w~

    “那三日后,抽个闲隙去吧,不然,就我跟着去,怪不好意思的。”

    听到此话,班瑶挑着眉问那墨玉,“徐小姐也邀请你了?”

    墨玉不好意思道:“潇竹姐姐这么说的。”

    “那……”班瑶轻易建议道,“由金娥替我前去,不就行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石金娥,气呼呼地推开门,揪着姚梧的耳朵到家。“不听话不懂事的,不好好读书,又跑去做木匠活!”

    “我没不好好读书呀!读完书去的呀!”姚梧杀猪般自证道。

    “没不好好读书,考了两回童生没考上,狡辩成什么样子了!给我去抄十遍《论语》。”

    “我抄,我抄,我抄啊!娘先松手吧,不然耳朵好拿去凉拌了。”姚梧求饶道。

    石金娥终于松开手,姚梧揉着耳朵经过班瑶他们身边,小声向他们抱怨,“都干看着,不替我说话。”

    班瑶道:“你平日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被捉到的?”

    姚梧道:“密谋百日,总有一疏,还不……”

    “讲什么呢?还不快去抄书!”石金娥打断道,随后又向班瑶怨道:“这点事你别护着他惯着他。”

    班瑶道:“我何时惯过他?人各有志,也各有所长,如今不是举业至上的世道了,多少世家子弟不也另寻他路?琢磨手艺的,做生意的,都有。既然他有志学木艺,就让他学学这门手艺嘛。你看凭手艺扬名的,那制玉的陆子冈,工镶嵌的周柱,制锡器的赵良璧,还有做金银器的朱碧山,对了,朱碧山是嘉兴人,和你们是同乡呢,不都是名扬四海的匠人?哪个比混功名的差了?”

    “要学也等考上秀才再讲。”石金娥不为所动,她转向姚梧,“二十岁之前,都得把心思放在挣个秀才上。二十岁之后,若是偏没那命吃上皇粮,你想学啥就学啥。”

    “还要等到二十啊……哎……”

    “叹什么气,有小恒陪着你考,你当哥哥的,要有个样子。”

    突然被提到,墨玉略显尴尬,“我考?太快了点吧?”

    姚菱道:“也不快了,小天、小潮他们十四岁时就去考了,还都考上了,你也快十六了,能去试试了。”(.

    话至此,晚饭匆匆吃过,姚菱偷偷带给哥哥姚梧一沓易透的纸,教姚梧垫上三张,墨汁沾多些来写,这样一来,抄一张便能多印出两张来。在这般操作之下,姚梧在两天内便赶制出了十份,如今因为母亲跟着姚菱的课后复习,识了不少字,怕她察觉出不对,并不敢早早把所抄交出去。

    而这两天内,班瑶带来了她所说的“好东西”。她凭此行押货所赚,向房东买下了她们现住的这座房子。这还不够,隔壁的人家恰好要搬家,房屋逐渐腾空出来,班瑶又盘算着将隔壁买下,中间的院墙打通,两家连成一家,这尚需商讨的时日。

    三日后,班瑶先送姚菱、墨玉与石金娥去徐府,随后雇了一顶轿子在自家门口候着,自己利索地重新梳好发髻,描眉擦粉,戴上鬓钗,穿上金红色铜线纹样缎面厚长袄子与蜜合色丝绵佛八宝马面裙,外罩一件浅粉色福禄纹比甲,脚着一双红鞋,对着镜子检查无恙后,即刻出门,乘轿去赴丁姐的宴。

    丁姐摆的小宴还算热闹,香橼芬芳,丝竹悦耳,她们就着酒菜所聊,除生意外,更有流言轶事,便是在此桌边,班瑶方才得知,吴丹英又吃上了官司,现下身处牢房之中。

    “怎么?你还不知?这几日都没去红卉棉行瞧瞧?”丁姐道。

    班瑶道:“是没去过。可从前她也遇上过讼事,皆鸡毛蒜皮而已。这回,是大事吗?”真有此事,金娥却不曾与她说,她有些奇怪。

    丁姐停下酒杯,宴席上其余恒安的人也都凝神静听,奏乐却愈发高昂了。她叹气道:“自是大事,一条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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