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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孤影风 >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二月天
    午夜时起,下起一场热闹的雨,持续了两天,致使班瑶他们滞留于旅栈未走。期间,庞拱时来游说班瑶,请她带墨玉同行,而班瑶婉拒了。

    雨停后,班瑶与老陆匆匆提上行装,结了住宿费用,踏上归途。浅淡的日光散落在每一个行人的轨迹之上,归去来兮。班瑶重新提了提鸟铳,先前得来的倭刀早在过城关时被抄走,如今只剩鸟铳护身。她注意着哪里有铁铺,好去打一把朴刀,而尽力不去看身后,一直跟着的墨玉。

    墨玉跟出来时,急地未带全行李,连跟师父庞拱打一声招呼都没有。他小跑着跟在后头,生怕没跟上,只落得遥见背影终不见;可又怕跟得太近,惹得她赶他走。

    蓦地眼见她停步,以为她愿意等自己了,又以为她是要回头来轰他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只得留在原地,却见她是进了一家铁匠铺。他在等待,口渴时,竟有庞拱递来一只葫芦。

    “师父!你怎么来了?”墨玉心怀歉意,毕竟是自己莽撞地不辞而别。

    “来盯着你莫犯淘气。”庞拱虽是这般说,却是出于担心,阿瑶并未答应收下墨玉,这孩子便如此追去,万一被扔在中途怎好?

    日转云收,班瑶终于扛了把朴刀出来。庞拱立即叫住她,请她吃碗茶,顺而又提起请她收养墨玉一事。班瑶因想着,也该聊清楚缘由,故而与师叔挑了一处偏僻阴凉地相谈,让老陆先去用点心。

    “师叔为何器重我来养这孩子?我看师叔对他可是放心不下的,而我,我杀了师叔的爱徒。”班瑶道。

    庞拱叹气道:“藏锋的事,我知晓,怪不了你,江湖事我也都已放下,从心入道。这些年,你杳无音讯,无人寻得踪迹,墨玉由你带着,总归安全,不至于落入小人网中。”

    班瑶问道:“小人?此前师叔提到老树观里不清静,何谓不清静?”

    庞拱道:“墨玉被送来我这不久,便得知敬山与其弟子被杀害一事,就离老树观三里路。后来,先后有人来观中烧香,那道观没这般旺过,都是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之人,言语里都明着暗着打探这孩子的事。”

    “都是哪些人?”

    “一回是害有咳嗽之人;一回是一对夫妻,尤其是那妇人,对墨玉颇为关心,还拿出首饰来;一回是一队茶商,可卖的都称不上的茶,只能叫作草,但看他们行步端拿,都是练家子,与青琼派武功相近,我猜测是苍梧派的人;又一回,是聂家庄的人来。”

    “聂家庄?”班瑶回想起红枫山庄的儿媳好像姓聂,“那可能是因红枫山庄的干系,交给他们倒便好。”

    庞拱道:“若是如此,便该说明清楚,偏只提聂家庄,丝毫未提过红枫山庄,那未必是聂家庄之人,没交给他们才好。”

    班瑶道:“那为师叔所猜的苍梧派,为何会去老树观?墨玉与苍梧有什么关系?莫非是因他生父花鹏……”话未完,班瑶想自己是失言了,瞧了瞧一旁的墨玉,又见庞拱神情既惊又定,如何也不往下说了。

    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墨玉脖子上那根红绳,红绳下吊着的那只双鱼墨玉佩,极可能是昔日班瑶为躲花鹏鸿,给他的那只,又叫他日后用它诱骗了柳圆珠。柳圆珠这个傻丫头,为何要替她挡剑啊!班瑶不由地心口难受。旋即,她想到,苍梧可能真是为了花鹏鸿派人去的,掌门洛一高与花鹏鸿亲近,许是已接受他重回苍梧。

    “师叔有知晓,苍梧派的消息?例如……”她凑到庞拱耳边,细声道:“花鹏鸿回来了。”

    庞拱这下双眼睁的如铜铃,加上他外张的扇形胡子,颇像张飞。他引班瑶到一边,好叫他们的话语不被墨玉听见。“果真,他生父是那花鹏鸿?”

    “我是凭柳圆珠流落之家的仆人所提他出生月数猜的,兴许不是。他父亲应还是花宝旺。”

    “这种事怎好乱猜!”庞拱指责道。“但此事,恰巧暗合我昨晚之梦,日起所卜之卦。”说罢,庞拱从袖中取出一只签来,签上所写正是卦之解。他回到墨玉身边,将这只签给了他。

    这些年墨玉跟在庞拱身边,已识得不少字,那签上所写,他细细读来,“灞桥柳下并蒂花,一芳谢散各天涯。欲争春风得意时,长安路断旧泥沙。”他不解其意,一个“柳”,一个“花”,恰巧是他的母亲与父亲的姓氏,莫不是指他经历?

    “已读完,无论了悟与否,都烧掉吧。”庞拱劝他,又问班瑶,“阿瑶,可还愿收下这孩子?”

    这回,由班瑶引庞拱到一边,问道:“师叔提到害咳嗽的人,我尤是好奇,斗胆猜测,是老熟人么?”

    “不必猜,也不便问。”

    “是孙藏锋师兄吗?”

    庞拱许久不答,班瑶也不再追问,能叫师叔不为爱徒提刀的,许是因那爱徒未死。那日她很快昏过去了,谁知孙藏锋有没有死透?董清媛救治了她,或许也救治了孙藏锋。“我不再问了,也请师叔,勿将我们的行踪相传。”

    这下,庞拱放心道:“我绝不说。”

    三人告别,班瑶领着花墨玉去找老陆。老陆一见班瑶带着个少年,脱口而出:“这是你养的小孩?”

    “不是!我没生养过!”班瑶驳斥道。老陆抱歉地笑着,问了这小孩的来历与姓名,又去买了点干粮,趁这功夫,班瑶向墨玉叮嘱道:“你记住我方才替你作答的来历,以后再有人问起,你就按那个讲。还要记住,我姓萧。”

    而后,他们又找了家成衣铺,给墨玉买几身衣服,换下那身道童装。墨玉在里间换装,班瑶隔着门问他将来的打算,他却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自身有什么志向。

    班瑶道:“你没有打算,那待你长大成人了,该当如何?我可不会一直养着你,等到你年过弱冠,你就得自己谋生。跟着我若是为了傍个饭票,可不如跟着去观里找你,给你首饰的夫妻来得好。”

    许久,墨玉已换好衣裳出来,“可是,那时候我怕拖累二舅妈。且看她和新丈夫也不富裕,带上我也是累赘。”

    “我也不富裕,怎不怕拖累我?”

    墨玉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拧着袖口不言语。班瑶看他这样子,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了一会儿,“我会送你读书,可你得争气,知晓自己该如何过完这一生。”

    墨玉沉默中,班瑶帮他将发丝全部束起,并笼上网巾,戴上小帽。“勉强扮个大人,路上安定些。”随后,老陆甚至进来给他贴了点假胡子。贴罢,老陆忍俊不禁,“个子小了点,扮作大人有点滑稽。”

    班瑶端详了一下,道:“个子也不算小了,都到我下巴高了。”

    草长莺飞,他们终于回到了松江。老陆先回了家,班瑶则带着花墨玉去了红卉棉行,把人参交了。从城外进入城中,从素朴天然到繁华拥挤,人人行色匆匆,颇为繁忙,墨玉不禁觉得在松江比在赶路时,双脚更累。

    墨玉撕掉假胡子,安静地坐在楼下临近后院工坊处,等待班瑶。石金娥听说班瑶带了一个孩子回来,特地来放下织机,来看一看。片刻后,从楼上内室书斋中,传出班瑶与吴丹英的争吵声,十分激烈,还引来了其他几位伙计与顾客。

    掌柜急忙来把伙计赶回去干活,把顾客请回前堂去,他则亲自上楼去查探情况。他躲在门外,贴耳窃听,听到其中二人从朝鲜船毁吵到关外大雪,又听到从三倍运金吵到辞工离店。忽然间,房门豁开,班瑶正气冲冲地要跨出门来,却又被吴丹英拉了回去,房门再次紧闭。惊了一场的掌柜重新小心偷听,却没此前听得全面清楚,只听到了什么“新行”、“百金”、“打手”、“由你掌管”……只这些,惹得这掌柜浮想联翩,大为不悦,以为吴老板要开分行,还交由这萧娘管理。

    大约一炷香后,房中已是谈笑风生,掌柜急忙躲到墙角之后,看着班瑶出来,走下楼去。不一会儿,文书又上楼来,进房中研墨执笔。掌柜这下笃定班瑶又拿了什么好处,颇有些妒忌,蹑手蹑脚地下楼去,要看看此刻班瑶是如何得意。

    还没下几步,后院又传来大动静,书斋内的人闻声要下楼,吓得这掌柜腿一哆嗦,滚落楼梯。

    吴丹英来到后院,见那班瑶反擒拿住赵青,一旁的一位织工惊魂未定,赶来几个押货一边劝架,一边又不敢真上前去。

    吴丹英见状,大喝道:“闹些什么事!是要砸了我的店吗!”

    班瑶道:“砸了店不会,但怕这厮毁了店的名声!我们可不能留个登徒浪子在店中!”

    张恭训道:“老萧你这就言重了,什么浪子嘛,一点小事不用打打杀杀的。”

    “什么叫小事?调戏是小事?”班瑶反问道,“你是不是常看在眼里,却袖手旁观?任由他欺负织工?”

    张恭训被噎地哑口无言,退到一边。吴丹英倒想听赵青说两句,让班瑶松开。赵青重获“自由”,却说自己是和那位织工说几句玩笑话罢了。

    “什么玩笑话?”吴丹英质问道。

    赵青支支吾吾,“就……就是……裙子嘛……裙子的笑话。”

    “还有呢?”吴丹英继续问道。

    赵青道:“还有什么?”

    “问你呢!”吴丹英有些不耐烦了,她问一旁的织工,“他说的为真?就说了裙子笑话?”

    织工有些害怕,本欲逃避,但转念一想,若趁今日放过了他,日后他或许会变本加厉,有萧娘保护,吴老板似乎也更站在萧娘那边,勇气渐升。“他摸了我屁股,不止一次。元宵前一日还掐我腰。”

    听了这话,吴丹英又看了看赵青,见他那不以为意的样子,招来掌柜,让他给赵青办辞工的事。这下赵青慌了,冲上去乞求吴丹英能留下他,一路求到了书斋中。

    “你还有脸想留下来?我若是纵容了你,便是送那些织娘羊入虎口,万一叫她们因此而离去了,我的生意还如何做?”说着,吴丹英就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丢给他,“这一两算作补偿,赶紧拿了走!”

    赵青拿起银子塞进袖子里,嘴里却依旧撒娇式求道:“别赶我走啊,我就这样回去,爹妈又要打我,骂我不争气了。就一时的玩闹,英娘放在心上作什么?吃醋也不该这般狠心吧。”

    “吃醋?”吴丹英冷笑道,“素日读书少,话都说不好,都没我这妇人明白的多。你与我那是你情我愿,可你对那织娘是调戏,我还有颗心,怎么对调戏之举吃醋?给你办辞工已是让你体面了,赶紧滚。也别再叫我英娘。”

    “你!你就不怕我们两个的事说出去?”

    “说出去又怎样?我的行事作风大家心里都有数,怕你这个?”一阵铜铃声,书斋来了人将赵青架了出去。

    傍晚,回到家中,石金娥去准备晚饭,姚梧帮忙收拾屋子,班瑶打了盆水去卧房中洗尘,留下一个墨玉坐在堂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哪里来的?先去洗把脸呗。”姚梧一边收拾,一边对墨玉说道。“水井在后院,你拿这个盆和面巾去。”

    墨玉拿上面盆去后院,正要取桶打水,石金娥从厨房出来,叫住他,“不用费劲了,你过来,我从水缸里舀些水给你。”

    墨玉接过水,便埋头洗脸。石金娥一边切菜,一边问道:“知道你姓花,小名墨玉,?G,有大名么?”

    墨玉答道:“有,单名为恒。‘恒者,久也’。我娘取的。”

    “令堂看来是读过书的,不像我。你多大了?”

    “十四。”

    “那比小梧小两岁,比小菱大一岁。对了,小菱呢?叫她去露台收衣裳,怎么还没好?”

    小菱确实仍在露台,邻居的三花猫蹲在屋梁上装脊兽,小菱正在逗弄它。

    “想养猫么?”班瑶来到。

    姚菱微微一愣,垂目摇头,“不想,万一和憨狮子一样……”

    “来这里你就没怎么开心,还挂念憨狮子?听说近来你连岳家塾都不去几次了,当初吵着要读书,此时不想读了?”w~

    姚菱道:“是不想读了,不知读书还有什么出路,又不能考功名。”

    班瑶皱眉,没想到姚菱竟也开始功利化,虽说功利也可做为一种动力。“就算不能考功名也不该放弃,你看如今的士人,便是从商也未曾放弃念书。墨水装进去了,总害不了你。千百年来世道不开眼,不给女人向外的路子,但总有女人建功立业的那天来临。总不至于非等到那天来了才肯用功,若如此,到那时,恐怕好处都叫男人抢干净了,你还讲不了话。”

    姚菱道:“我知道。可读书吃金,哥哥要去考童生试了,将来少不得费钱供他吃上皇粮为止。”

    班瑶道:“你哥哥是你哥哥,因他你就放弃了?”她拉起姚菱,帮她把竹架上衣裳收好,“银子的事不用操心,我来供你束修笔墨,你只管专心。”

    太阳已落山,衣裳收入衣箱中,班瑶正要和姚菱下楼吃饭,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你最近练武如何了?”

    姚菱一惊,岔开话题,向门外跑去,却被班瑶揪住。“偷懒了是吗?练武之事不能松懈,文武二事我都会盯着的。”

    “哎呀!干娘你……”姚菱有些委屈和惭愧,“我明白嘛,别那么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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