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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孤影风 >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还乡
    红叶照水,金枝藏鹊,稻香漫漫。青琼一行弟子从谷外村庄内收取稻米填满谷内的粮仓,出纳清算账簿,保证青琼的收支管理。一切如常,只是卢眉,于一个月前突发中风,手足麻木,口舌歪斜,言语蹇涩,不得不卧榻养病。掌门、庞拱与古宪山忙于青琼大大小小的事务,只能偶尔抽身前来探病,绝生堂暂由钱浩代监。

    钱浩的妻子董清媛晓通医术,一月以来,由她为卢眉诊疗。卢眉病情略有好转,但仍然无法脱离床榻,说话吃力。

    兰馥君受掌门汉彰之托,看望卢眉师叔。她依据董清媛的指示,小心为卢师叔喂下鸡蛋汤。一碗喂尽,擦干净师叔的嘴角,便扶她躺下。

    照料好后,兰馥君随董清媛出了卢眉卧房。“这病实在可怕,只盼师叔能早日痊愈。”兰馥君合掌祈祷。经过月洞门,董清媛叹道:“卢师叔性情易怒,脾气火爆,又喜堂中俗务亲力亲为,操劳过度。那日听闻了班小师妹这几年来的风闻,如何香艳,如何诡谲,以致心火暴涌,发了病。”“江湖所传师妹的故事,三分实,七分虚,师叔偏全当了真,挂了心。要是等师妹归来,见她师父病成这副模样,又知晓了为何发病,怕是要千分自责,万分愧疚。”董清媛笑道:“兰师妹果然更加关心班小师妹。”兰馥君以为她话中有话,别是钱师兄私下给她灌了什么汤,敬她为长嫂,又是大夫,便忍下不快,笑道:“嫂嫂这是什么话。我万分敬爱卢师叔,数日照料,嫂嫂可忘了?”董清媛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言语似有不妥之处,虽然兰师妹一向宽仁大方,也不可冒犯,于是想着该回些话来化解:“师妹的敬爱之心,嫂嫂全看在眼里。你与小师妹情意深重,我也看在眼里,还叫我羡慕吃醋呢!平日若是师妹能多来与我走动走动,多个知心的人,不好?”“嫂嫂说笑了。”

    饭堂已备好午餐,弟子们陆陆续续前来盛饭打菜。饭堂的饭菜味道尚可,量虽足但不多,有些长了本事的徒弟则不会奔赴饭堂果脯,而是去山谷周边的村子街镇“打劫”,然而来来回回颇费时,为了口腹之欲常常从中午滞留到傍晚,这时青琼总是显得“清静”。掌门和堂主们也不拦着,还会等着弟子们从谷外打包带回些佳肴来孝敬他们。兰馥君曾提出应有规矩,不好任凭弟子出门“打野”,耽误练功,于青琼的名声也不利,谷外那些善烹美食的店家,却可引几家进青琼来开上分店。对此建议,掌门汉彰不置一言,庞拱与古宪山只是笑笑,钱浩则一切听师父的。

    兰馥君陪着董清媛回凭芳斋放好药箱后,便要去饭堂。董清媛苦留她吃饭,兰馥君婉拒再三,也不好推辞了,只好留下。丫鬟灯儿布好一桌饭菜,摆好碗筷,请她们落座。“修儿与攸儿呢?怎么不来吃?又在哪里顽皮呢吧?”兰馥君环顾着四周笑道。“他们去陪父亲了。咱们不必管,横竖饿不到他们。”“不日,修儿就要出谷去修行。钱师兄狠得下心这般安排,师父居然也同意,嫂嫂也舍得。”“我拗不过你的大师兄哟,凡事都得听他的。”

    午饭尚未吃进几口,凭芳斋外一队人哼哼唧唧、鼻青脸肿地求见。董清媛让灯儿出去看看,灯儿出去一看,是青琼弟子受了拳脚之伤,还不轻,其中只一人完好无痕,正扶着两个人。灯儿返回屋内回说:“是弟子们受伤了,求娘来医治的。”董清媛急忙站起来,道:“快让他们去药房,我马上来。”兰馥君也跟了去。谁知那些弟子,刚一踏进门,闻着饭香,直接奔去饭桌毫不客气的吃喝起来,只有那一个浑身无伤的无奈地留在原地。此人名叫叶白露,是兰馥君的徒弟之一。兰馥君见她站那儿,便走去问道:“白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白露道:“这些师兄弟们,去筱水村打牙祭,结果牙祭没打着,反被人打了。”兰馥君惊讶万分,怒道:“筱水村那般清贫,装得了他们那群饭袋?没脸没皮的,打成这样也怨不得人。你也跟着去胡闹!”叶白露辩驳道:“冤枉啊师父!我可没去筱水村,他们受了伤,我看见了,才把他们扶了来。”“哦,原来如此。为师错怪你了。”

    一桌饭菜很快被一扫而光,伤者才去药房乖乖等候治疗。董清媛仔细看了,其实他们所受的伤并不重,让灯儿取来跌打药酒给他们抹一抹便好。兰馥君进了药房,严肃地看着这些混弟子,“尔等扰犯村民,才有此祸。上药完毕,立去白虎馆领罚!”弟子们纷纷求饶:“别啊兰师伯!这可怨不得我们。”“不怨你们?难道有谁勾引你们去筱水村不成?筱水村清贫,如何有脸去讨吃的!”“筱水村离青琼谷最近嘛。而且,谁让林阿婆家那么香……筱水村是清贫,谁都知道,可青琼不也每年去那儿收谷收租嘛。”见这些混弟子把火引到青琼派上,兰馥君冷笑道:“青琼收谷收租,回报以庇护。此中有不德之处,你们可细细讲来,我说给掌门,好做纠正。可这抵不了你们的肆意胡为。”

    “好了好了,”董清媛出来打圆场,“孩子们肚子饿,一时贪嘴。等他们上好药,都去林阿婆家赔礼道歉吧。”继而她看着跪在地上嗷嗷叫的崽子们说道:“赔不了银子也要帮林阿婆多干干活啊。”兔崽子们唯唯称诺,又瑟瑟发抖,小心说道:“赔礼一定赔礼,就是……我们已不敢再去了。”董清媛觉得好笑,“林阿婆家招来了什么高人,把你们都治得不敢靠近了?令我敬佩不已啊。我得把那位高人请来,叫你们惹祸犯事都不敢来凭芳斋。”弟子们委屈道:“伯母,别打趣了。那高人,听人说是班家的闺女。武功是高,吓人的呢,我们几个加一块儿都不是她对手。听说前日才来的,把占了她家房子的一伙人都给打跑了。”“当真?当真是班家的闺女?”兰馥君镇定地问道。得到肯定的答案,不由地身子微颤,嘴角忍不住微翘。她吩咐叶白露,带这些混弟子去白虎馆,每人受十棍。交代完毕,便拜别董清媛,去往筱水村了。弟子们当场哭天喊地,董清媛给了他们一罐罐药酒,劝道:“那闺女已手下留情了,按照她的脾性,你们可本不该只受这点伤。”(.

    一年又一年,她终于肯回来了。兰馥君猜测师妹她多半在陪伴父母的坟冢,因而未能回去青琼。有这几年的历练,功夫与气派定不会令师叔师望吧。兰馥君前去师妹亡父亡母的坟墓前,未见人影,却见新敬的贡品与香烛,周围枯草败叶也做了清理,一旁的棚屋已被拆掉一半。

    秋风萧瑟,她顺着田野小径去往班家。田中尚有村民收割剩下的稻谷,路边一丛一丛的婆婆纳仍在倔强地绽放,好似不知枯期将近。班家门前,几株凤仙花被掠去大半的花朵,几片残破的花瓣委弃于湿润的泥土。兰馥君扶着篱笆,向内张望,院中无人,许是在屋内歇息。兰馥君缓缓推开院门,看着院内一角堆放着一堆木条,怕是从棚屋那儿拆过来的;又搭好了晾衣架,两端三脚竹架各悬着一颗石头以便保持稳定,不被风吹倒;一只四爪踏雪的小黑狗钻过篱笆,欢快地刨地。

    “师姐。”兰馥君立即转过身,终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小师妹班瑶。此刻,她身穿一身皎月色贴里,脚着一双褪色不少的红面鞋,头上梳着堕马髻,打扮古怪,正端着一只木盆走近。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堵在了喉咙口,摘不出一句来。良久,兰馥君才问道:“洗衣裳哪。刚从河边回来么?”“嗯,经布带子,刚洗好回来。”说着,班瑶将洗净的经布带晾上晾衣杆。兰馥君正想再问些什么,一伙儿衣衫褴褛的人战战兢兢地聚集在门口,分别手里拿着瓷坛、竹凳、旧衣裳等,其中两人抬着一只木箱。“女英雄!女英雄!东西小的们都拿回来了,饶过小的们吧。”班瑶上前检查了一番,让他们把东西都放到院子里,便放他们离开了。兰馥君疑惑道:“他们是谁?”班瑶摇着头答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撬了我家的锁,鸠占鹊巢,还弄丢了不少东西。我叫他们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找回来。”她指了指院中的物件,“喏,那些就是失而复得的。”

    从头至尾,班瑶的言行都极为平静,甚至冷淡,没有波澜,这与兰馥君预想的喜悦不同,令她稍许失落。她看着班瑶利落地收拾物件,听她抱怨道:“这些邻居,我不在这些年,居然放任来路不明的人占着家。我算是以德报怨了,替他们赶跑了来白吃白喝的混球。”班瑶进屋拿出抹布,擦拭木箱和竹凳。兰馥君把旧衣裳和瓷坛放置木盆中,“这些我替师妹洗了吧。”班瑶急忙拦下她,端过木盆。“在怨我吗?”兰馥君试问道。“没有,师姐为我做了许多,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这分明是在怨我。我没看护好……”“师姐!”班瑶打住她,“我敬你,爱你,我想你,但从未怨过你。我不会怨你。”兰馥君双眸温热,一手轻抚班瑶的青丝,道:“是师姐多想了。吃过了吗?肚子饿吗?师姐给你做点吧。”“没吃呢。那就有劳师姐啦。”

    班瑶家只有一袋从林阿婆家买来的大米和从河里捕来的一条草鱼,这可不够,兰馥君又从邻家买来一点盐巴和生姜。她舀上两瓢米将其淘净,倒入铁锅中,班瑶把院中木条劈了,运厨房来做柴禾。兰馥君从水缸里捞出草鱼,那草鱼个大,扑腾地让她差点没拿住。她把鱼放到案板上,拿起菜刀将鱼拍晕。她一点点刮着鱼鳞,班瑶倚在门边看着。终于刮干净一面的鳞片,她抬起头,一边擦着汗一边打发班瑶去煮饭。班瑶却说:“煮饭早了。饭熟了,鱼还没能下锅呢。饭吃干净了,鱼还没熟呢。”兰馥君自知是自己手脚慢,怕师妹看低,默默低下头,继续杀鱼。班瑶拿过菜刀,劝兰馥君去烧柴。兰馥君退开,见班瑶把鱼拿到院中,干脆利落地就处理好一条草鱼,随后便把鱼放进锅,又舀了半盆水把院中的血水鳞片冲刷掉。

    米饭煮上了,草鱼也炖了,生姜也切成丝同草鱼作了伴。约莫半个时辰,香气溢满整间屋子。一边炉灶熄了火,兰馥君揭开饭锅,看着自己的成品,不好意思道:“饭有点……烂。”班瑶道:“锅开着吧,散一散水汽。”这边,班瑶揭开鱼锅,舀了一小勺尝尝味道。“不够鲜浓。”班瑶自评道。兰馥君也舀了点汤品尝,班瑶问道:“不够鲜对吧?”“会不会是盐放少了?”班瑶摇摇头,“不在盐,在油和酒。没有油去先煎一煎,也没酒去增香。”说着,她重新盖上锅盖,继续炖汤。兰馥君笑问道:“师妹在外,厨艺未退。江湖市井奔波,也有闲时烧一顿饭?”“哦,不是闲时,是有时要烧饭给别人吃,挣点钱。”“不止挣赏金?未免贪心了,累到没有?”班瑶笑道:“赏金没那么多可挣,只好有时去给人做厨娘,有时还卖些货。师姐所听到的那些师妹的故事,许是被人挑取了风光的,剔掉了庸常的。”兰馥君只是笑笑,没好意思接这话。

    米饭和鱼汤都盛出锅,二人享用起来。鱼汤虽不够鲜浓,但泡着米饭,拌着雪白的鱼肉,滋味仍然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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