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山长水远仆仆来赴
既做他的眼泪
也做他的湖
2020.06.09
文/我有解药
01年临江城的春天还残留着冷意，倒春寒让这个春天比以往更冷一点。
画室里，李老师看了眼时间，拍拍手，让正在画画的学生们抬起头。
“大家的画画完了吗？快到下课时间了，大家要等家长来接才能走哦。”李老师说完特意看了眼坐在窗户边的小女孩，果然看到她刚刚睡醒，只不过她的画早就画好放在桌子上了。
那是他们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很有天赋，就是太喜欢睡觉了。
小姑娘一双大眼茫茫的，眼角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浅粉，头顶上的小发揪坠了两捋碎发，又软又可爱。
李老师看着心都软了，哪里还忍心责怪她，走到她身边和蔼的问：“念念，今天谁来接你呀？”
“念念长大了，可以自己回家了。”温念像是没睡醒，过了一会才慢吞吞的回答。
小丫头个子才一米二，声音还带着奶音，偏偏说自己长大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李老师想笑又笑不出来，她知道温念父母做生意，两个人都很忙，就让温念的姑姑来接她，只不过……想到温念的姑姑，李老师叹了口气：“今天你姑姑有事吗？”
“是的，姑姑今天要上街买东西。”小姑娘杏核般的眼睛又大又亮，澄澈干净。
李老师看着温念单纯的样子，没再说什么，笑着揉了揉温念的脑袋就到门外等家长了。
美术补习班只有在周末才开课，因此老师一走，小朋友们都躁动起来。
几个小女生凑在一起聊着周五晚上看的电视剧：“我昨天看了《飞天小女警》，好好看呀。”
“我也看了，花花好厉害，抓到大坏蛋了！”刘若若道。
“我哥哥也厉害。”班里唯一一个男生萧小宝立马凑过来道，“我哥哥也抓到坏蛋了。”
他看到女生都往他这边看过来，立马得意的抬起头，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一只小麻雀就飞了进来。
它像是刚刚学会飞，扑棱着翅膀不知道怎么就飞了进来。
这下整个班级的同学都被吸引去了目光，萧小宝有些生气，他话还没有说完呢，她们怎么能不听他说话呢，气呼呼的一把攥住那个麻雀：“你飞进来干嘛？待会把你带回家喂我家的大黑猫。”
萧小宝胖墩墩的，一双肉手捏的麻雀几乎喘不过气来，稚幼的吱呀乱叫，可怜极了。
“萧小宝，我可以看看吗？”温念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般。
萧小宝看向温念，他知道她，这是他们班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一这样想，萧小宝脸就红了，凶巴巴的将麻雀送到温念的手边：“给你看看可以，但是等会你要给我摸摸你的小辫子。”
虽然班上的小女生也有扎和温念一样发型的女孩，但是他就是觉得温念的摸起来会很舒服。
温念没有犹豫的点点头，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扬，显得娇憨可人。
萧小宝脸更红了，将麻雀直接塞到温念的手上，然后飞快的摸了一把温念的小揪揪。
他力气大，温念被戳的身子晃了下，小麻雀就直接在她手上抓出了两道红印。
萧小宝看到了，伸手想将小麻雀抢出来摔在地上摔死，温念躲闪了两下，柔软的手指一松，麻雀就扑棱棱的飞了出去。
萧小宝盯着飞出去的小麻雀，气恼的道：“死麻雀。”
“对不起。”温念声音小小的，带着歉意的道：“我……我刚刚没抓住。”
站在温念旁边的刘若若看着温念被抓红的手背，用手拍了拍温念的后背：“别怕别怕，萧小宝不会生气的。
萧小宝看温念这个样子：“算了，你们继续听我讲话。”
温念一直看着窗户外飞的跌跌撞撞的小麻雀，等到她确定它安全了才收回目光，不在意的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手指。
日光灼灼，透明如蜜的阳光洒在女孩的脸上，点点的光点飘散在空中，像是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殊不知，她的样子全部落进一双碧色的眼睛里。
“我哥哥抓到的坏蛋可是绿色眼睛的，像妖怪一样。”
“你骗人，又不是动画片，人哪里有绿色眼睛的。”
温念年龄小，旁边几个女生都已经上四年级了，在她脑袋还糊里糊涂的时候就立马反驳了萧小宝。
萧小宝瞪大了眼睛，立马喊道：“我没说谎！我爸爸妈妈说眼睛是蓝色、是绿色的都是外国人，都是坏人！”
“外国人？”
“真的有绿色的眼睛？”大家像是被绿色的眼睛给惊讶到了，眼里闪烁着一丝害怕。
“是啊。”萧小宝看大家开始相信他，哼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继续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奶奶跟我说过，山上有很多妖怪，它们就是绿色眼睛的……”
“那些绿眼睛的外国人肯定是妖怪变得，会吃小孩呢。”
01年的望江城还是一个没有发展起来的小镇。
那些席卷大城市的潮流还没有在这里出现，更别提在城市里也很少出现的外国人。
小镇上里的人一辈子也没有出过镇子，很多事物都是从电视上看到的，但是电视在这里却依然还是很少见的事物，对他们来说，一切不同的事物都是怪异的。
原本和煦的春风在此时变得有些冷了，再加上萧小宝故意压低的声音，很多人都怕的要哭了出来。
“不过你们别怕，我哥哥已经揍过他了，他肯定不会吃我们的。”
温念反应有些迟钝，也不觉得怕，反而有些好奇，她眨着一双眼睛下意识的往外面看去。
暮色朦胧，橘色的光参差不齐的漏过来，在墙角留下一大片的阴影，而一个男孩就蹲在那片阴影里。
他听到了声响，抬起头，原本垂着的眼慢慢的掀开，纤长的睫毛如同一帘轻纱，被风吹开之后便露出后面清澈透亮的绿色眸子，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泊，漾着碧色。
“啊啊啊啊，妖怪……”
耳边吵闹的声音让温念扭头看了一下，才发现他们也看到了他。
刘若若拉着温念的手，呜咽的道：“念念……是真的，绿色的眼睛，好可怕。”
温念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往暗处跑去，在风中，他回过头，用那双碧色的眸子轻轻的看了她一眼。
*
李老师回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他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了一会，李老师走到窗户边朝着外面看了看，将窗户关上：“外面没有人啊，大家别怕。”
学生们在老师的安慰下都镇定下来，只有温念偷偷的透过玻璃往外面看去。
刘若若拉了一把温念，表情严肃：“念念，你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还想看那个人？”
温念老实的点头。
“你干嘛要看他啊？他眼睛是绿色的，好奇怪……好……好丑。”那个人的眼睛和他们的眼睛都不一样，刘若若想不到什么词描述，理直气壮的用了好丑这个词。
丑吗？
温念的小脸上带着疑惑，慢吞吞的道：“可是……”
可是她觉得很漂亮啊。
“没有可是，你要是老是看他，就会和他一样丑了，你要是变丑了，我们就不和你玩了。”刘若若撇了一眼温念的脸，昂着头道。
温念哦了一声。
画室里的小朋友基本上都被接回去了，李老师看着正在慢吞吞收拾东西的温念，皱了皱眉，她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的，但是她等会还约了人。
过了一会李老师蹲在地上问温念：“念念，老师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背上书包朝着门口跑了两步，转过身笑盈盈的对着她挥挥手：“老师晚上约会快乐呀，我回家啦。”
李老师一愣，不免有些心疼温念的体贴。
初春的夜晚更是寒冷，纵横交错的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温念的嘴里小声的念道：“不要害怕，你是大人了……”
她想让自己不要害怕。
但是……温念抽了抽鼻子，她还是很害怕。
尤其是巷子里还传出嘈杂奇怪声音的时候，更让温念吓得浑身发抖，她往前跑了两步却渐渐的停下了。
那好像是她表哥的声音。
“吃啊……怎么不吃啊，看你这个样子一定很饿吧，来，来，来尝一口。”李诚把手上的蒸糕往地上蹭了蹭，上面便沾满了灰尘，他拿着那块脏兮兮的蒸糕使劲的往地上躺着的小孩嘴里塞。
小孩的脸几乎被捏的变形，却闭着眼睛死死的咬住牙关。
旁边站着的萧大宝拎了拎裤子，无所谓的说出恶毒的话：“你那破糕点太干了，要给他配点水才行，你让开，我来放点水。”
李诚笑了起来，冲着萧大宝伸出大拇指：“大宝哥，还是你聪明。”
萧大宝吹了声口哨，将裤子拉链拉开：“你小子运气不太行，撞到哥几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哥哥……”
女孩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巷口响起，仔细听一下还能听到里面带着一丝害怕。
但是她却往这里走来。
巷子里的人都愣了愣，萧大宝立马将拉链拉上，冲着李诚使眼色：什么情况？
李诚松了手，那块蒸糕就掉在地上了，他烦躁的回了一声：“干嘛？”
一边说着一边还对着地上蜷缩的小孩踢了一脚。
小孩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蜷缩着身体躺在那，被踢了一脚也只是闷哼一声，唯有一双紧紧捏在一起的拳头暴露了他。
“哥哥，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姑姑也回来了吗？”温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李诚有些犹豫的看着躺在那的妖怪，他怕温念回去告诉温传菊，有些不尽兴的道：“妖怪，下次再看到你，我就揍死你。”
“大宝哥，那是我表妹，特别烦，要不这次我们就先放过这妖怪，不然我怕她回去告状。”李诚发泄出自己的不满，转头就讨好着萧大宝。
萧大宝不满的啧了一声：“怂货，怕什么？我帮你教训她一顿不就行了。”
李诚愣了愣，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和她一般计较。”
萧大宝看着躺在那的小乞丐，想像大人一样朝着小孩啐一口，却没想到刚刚一直没睁开眼睛的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绿色的，不像人的眼睛，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他，像是要活生生的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然后他一定会连带着血沫的咀嚼吞下去。
萧大宝嘴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出来，甚至连之后走路的动作都僵硬起来，走得慌慌张张。
只不过走了两步，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恼怒，他妈的，他刚刚竟然被他吓到了。
温念看着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李诚，喊了一声哥哥，就被李诚撞了一下：“滚开麻烦精。”
温念站在那抿了抿唇，她才不是麻烦精。
萧大宝侧过脸看着垂着头的小姑娘，语气莫名的道：“那是你表妹？”
“是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别管她了，大宝哥，我请你去网吧玩。”李诚搂着萧大宝，哥俩好的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离开了。
巷子里还有别的声音，温念犹豫了两下，最终决定往里面看看。
没有灯光的巷子里，一个小乞丐躺在那里，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也没有人会在乎他。
冷意从地面传到他的骨缝，然而他却慢慢的闭上双眼，任由自己陷入黑暗和污泥中。
无法挣扎。
温念停下了脚步看着躺在那里的人，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那是一个小乞丐吗？
她又靠近了两步，然后在他身边蹲下，声音中带着担忧：“你睡在这里冷吗？”
男孩的睫毛颤了颤，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妈妈说睡在地上会感冒的。”
温念低下头脱着自己的外套准备盖在小乞丐的身上，却发现那个小乞丐睁开了眼睛。
这次他才发现没有灯光的小巷里能看到满天的星星，而她带着漫天的星光来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小乞丐睁开眼睛，温念愣了一下，她又看到他了。
那个绿眼睛。
温念注视了一会他，然后就看到他对着她伸出了手，在空中颤抖着。
苍白的唇瓣微微阖动。
“救救我……”
*
温念将小乞丐带回了家。
家里面空荡荡的，温传国和陈平丽都还没回来。
脏兮兮的小乞丐停在了门口。
暖色的灯光将整个房子都照亮了，干净整齐的家里处处都透着一股温馨。
而他站在那，不再往前迈一步。
只要低头就可以看到他肮脏泥泞的鞋，再往前一点，这里就会被他污染。
可是……再往前一点，他就可以……站在光里了。
温念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不动的小乞丐招了招手：“进来呀，外面好冷，进来就不冷了。”
温念歪着头看了一会，直接伸手将小乞丐拉了进来。
“快进来。”
进来的那一刹那，他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光瞬间倾泻满身。
温念没在意小乞丐的举动，直接推着小乞丐去浴室洗澡，然后又翻出温传国小时候的衣服递给顾子初。
她看着关上的浴室门，奶声奶气的道：“要洗干干净净哦，那样才是乖宝宝。”
她学着自己妈妈说的话，声音软软的，像是天边飘着的一朵白云，柔软无害。
浴室里的小乞丐垂着眼睫，握着毛巾的手无声的握紧了一点。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的，温念便坐在桌子前看着自己借来的小画报。
过了没多久，浴室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温念下意识的抬起头。
缭绕的热气顺着门缝传来了出来，她的眼睛因为潮湿的水汽而变得朦胧起来。
洗干净的小乞丐穿着格子衬衫，原本脏兮兮的脸在洗干净之后猛的露出自己的精致来，头发微卷半湿垂在额头前，上面坠着的水珠啪嗒一声滴在他的眉心。
蜿蜒而下。
碧色的眸子在洗完澡之后愈发清澈，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真人，反而像是一个玩偶，一个摆放在壁橱里供人欣赏，又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打碎的陶瓷娃娃。
温念看傻了，直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姐。”小乞丐微仰着头，磕绊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温念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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