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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清风酒馆 > 清风外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日,嘉逸等三人行至玉龙城郊外。郊外人迹罕至,树木葱郁。傍晚时刻天色昏暗,他们正经过一片树林。

    简寒月边走边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在天上飘啊,每天赶路真的好累啊。”

    嘉逸斜了她一眼道:“鲁公输给你的东西呢,那个不是可以飞吗。”

    简寒月道:“不想动,懒得拿出来……”

    嘉逸道:“懒死算了。”

    简寒月正要发作,却听一旁的风朴道:“寒月小姐,你累的话,在马上休息一下,我来牵马吧。”

    嘉逸道:“让她自己骑,别惯她。大小姐脾气。”

    简寒月一拽缰绳道:“自己骑就自己骑,谁要人牵!”她说完竟是在一片夜色中纵马跑入林子深处了。

    风朴朝着简寒月离去的方向喊道:“寒月小姐!危险!快回来!寒月小姐!”风朴又焦急地转回头来看嘉逸。

    嘉逸一脸“别管她看她能跑多远”的神情,于是风朴左看右看,默默跟着嘉逸继续走,不言语了。

    他们两人走了半个时辰,眼见就要到夜间休息的时候了,却还是不见简寒月的影子。

    风朴温声提醒,嘉逸于是在四下里寻寻找找,准备把人拎出来。

    本以为那小丫头气性大胆子小,气过了就知道返回了,最多好面子偷偷跟着他们就是,可嘉逸仔仔细细寻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风朴道:“寒月小姐不会……出事了吧!?”

    夜色浓重,孤身一人置于深山老林,不是好玩的。嘉逸冷静的面色凝重起来。

    “找!”

    两人正毫无头绪的寻找,突然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从一棵参天大树后传来。

    嘉逸迅速闪至那树后,正要开口训斥,却骤然顿住了。风朴闻声走过来,也顿住了。

    原来那树后的人不是简寒月,而是一名中年男子,他一身褴褛,头发半白,面容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满含热泪。

    “你是谁?为何深夜在此?在此有没有见到过什么人?”嘉逸问道。

    那男子悲怆的神情瞬间转变,还含着泪水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

    嘉逸见状,放缓了语气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我问你,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那男子不答反问:“你们是……是侠士吗?”

    嘉逸皱了皱眉,还未说话,风朴接道:“是的。我们是好人,您放心。这么晚了,树林里很危险,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男子迟疑道:“找……找人……找我妹子。”

    风朴道:“太巧了,我们也找人。先生,您在这附近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这回终于有了肯定的回答,男子道:“看见过!”

    嘉逸道:“哪里?”

    男子道:“在……离这不远的一处洞穴,我亲眼看见她……跑进去了。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只希望两位大侠找到人后可以帮小人找到小人的妹子……”

    行过一片林子,树木变得稀疏起来,然后便到了一处洞穴。洞穴外倒伏着一棵半截断裂的树,洞口漆黑可怖。将要进洞时,嘉逸拿起剑抵在那男子的脖子上。风朴则是围着洞穴门口踱步。

    嘉逸道:“我们如何信你?”若这洞内无人,他们反而进了圈套,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男子连忙道:“我真的看见了,就是这!”

    嘉逸不说话。

    那男子又道:“我身上没有武器,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进去……”

    风朴靠近嘉逸道:“少主,探测过了,没有异样。”

    嘉逸闻言,收回剑道:“先生贵姓。”

    男子道:“小人姓裴。”

    嘉逸侧身,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道:“那就劳烦裴先生开路了。”

    洞内一片漆黑,嘉逸打了一个响指,托起一个手心焰照明。走了一会,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断裂的声响,嘉逸低头用火焰一照,发现是一支羽箭。再看周围,零零星星散落着许多支箭,以及几具森森白骨。

    “这里有机关,不过奇怪,很早之前就被触发失效了。”嘉逸自顾自地道。

    白朴道:“少主多加小心。”

    又走了片刻,洞内环境逐渐变得潮湿,没有火光照亮的地方一片黑黢黢,寂静的地层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

    修为高的人感官比常人要敏锐些,嘉逸侧耳听了一会,立刻笃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他拐过几个转弯,蓦然在一处急停下来。

    跟着他的白朴问道:“少主,怎么了?”

    随即几人低头一看,俱是大惊。在他们脚下前方不过方寸处,地表断开,一道犹如天堑的裂隙横亘眼前。裂隙下空形成深渊,深不可测,直达地心,仿佛无底洞般看不到尽头。

    而此刻简寒月垂在深渊一侧石壁,正用一只手扒住裂隙边缘的石块,而那石块岌岌可危,只须片刻,她整个人便会掉落到深渊里去。

    “简寒月!”

    “寒月小姐!”

    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有将入深渊的危险,简寒月无法抬头,但只听声音,她便知是嘉逸和风朴两人来救她了。

    “还活着没有?”

    简寒月不言,只有细微不均匀的呼吸声。

    嘉逸道:“问你呢。另一只手给我,拉你上来。”

    简寒月没动,只突然道:“死了!”

    白朴轻声道:“寒月小姐,先让少主拉您上来吧。”

    嘉逸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兀自忍耐着没有说话。

    简寒月对着石壁道:“我死了,你们走吧。”

    白朴道:“别说气话了,您现在很危险,再晚一点就掉下去了!”

    简寒月还是没动。

    这丫头怎么回事?嘉逸是真的要发火了,可他还没说话,却听见简寒月在底下静静地喊了一句“嘉逸哥哥”。

    简寒月道:“嘉逸哥哥,还有风朴叔叔。你们救不了我的,走吧,过会来不及了!这个渊里全是藤蔓,等我被拖下去了,就会来缠你们的。”她的一只手腕和两只脚腕,已经全被藤蔓缠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藤蔓而已,斩了就是。”

    “斩不完的。你们听我说,这里有古怪。你们放轻脚步别惊动了地下,赶紧出去。”

    “可是寒月小姐,您怎么办?我们怎么能丢下您不管?您先别丧气,少主修为高,肯定有办法救您的。”

    简寒月不理白朴,自顾自道:“你们不能待在这里,你们不能把命搭在这。我知道这些天你们一直在暗中商量一些事情,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以你们的为人,一定是些福泽黎民的好事、大事。你们要是死了,这些事就没人做了!”

    嘉逸不想听下去了,但他知道,简寒月说的是对的。他可以死,为父亲的荣光而死、为国家的兴盛而死、为苍生的福祉而死……但却绝不应该这样死,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洞穴里。

    但简寒月呢?不救吗?他一生自诩侠义之士,又怎能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赴死?

    简寒月还在劝他们走,用了比平时小得多的音量。嘉逸想了片刻,突然竖起食指和中指念了一个诀,驱使身侧的剑飞入深渊,斩断了绑住简寒月的藤蔓。藤蔓碎裂的同时,嘉逸飞速蹲下,握住简寒月攀住石块的那只手的手腕,奋力一提,将人从深渊拎了上来。把人放到地面后,嘉逸打出一个掌心焰,将火焰往深渊内一推。那些张牙舞爪伸出来要抓人的藤蔓瞬间被点燃,深渊成了一片火海。周围火光一片。

    嘉逸不敢懈怠,又加了几掌火,还引了几股空气过来助燃。做完这些,他回头看向地面的简寒月和风朴。

    嘉逸挑眉道:“刚刚谁说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劫后余生来得太快,简寒月还反应不过来,一向牙尖嘴利一时也接不上话。白朴扶简寒月站起来时,她的四肢还在颤抖。

    “我在这里,需要你当英雄吗?话多。”

    简寒月终于缓过神来,逞强而勉强地硬气道:“我……我要当就当美人,才不当英雄,你厉害,你当去。”

    “没工夫和你贫。”嘉逸偏头看了看那烧得正旺、仿若一口大锅的深渊,在上方封了个气墙。

    嘉逸道:“快走,不知道这藤蔓有多少,烧不烧得干净。墙里空气不多了,很快会熄的。”

    一旁躲了半天,又目击了嘉逸利落救人全过程的那名裴姓男子此时蹿了出来,道:“各位侠士厉害!小人带你们出去!”

    嘉逸道:“那多谢裴先生了。”

    四人远离了深渊,正走着,嘉逸问简寒月道:“你进这里干什么?不清楚情况就往里面闯,你是命多还是胆多?”

    简寒月蔫蔫道:“我的马鞭不小心甩进来了,我进来找的……”

    嘉逸无声翻了个白眼,转而向那男子道:“嘉某有一事想请教裴先生。”

    “不敢,嘉侠士请说。”

    “此处,这个洞穴,可是裴先生的家?”

    “这……这怎么可能?嘉侠士您这是在开玩笑吧?”

    “那我怎么感觉,裴先生对这洞穴熟悉非常,倒像‘宾至如归’呢?”

    “感觉又不一定是对的。我刚刚还感觉我会死呢,现在不也没死。”不一会就活蹦乱跳的简寒月见缝插针地给人使绊子。

    嘉逸念在她刚刚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没搭理她,又问道:“裴先生要把我们带哪儿去?”

    “还能哪儿去,出去呗。你能不能问些有意义的问题,省点口水行不行。”简寒月继续使绊子。

    嘉逸在黑暗中准确无比地伸手弹了简寒月一脑门:“闭嘴,这办正事呢别添乱。”然后他转头,朝着那男子意味深长地道:“裴先生,您当时说看见了简寒月,是在洞穴门口看见的吧?”

    “是。”

    “她是怎么进来的?”

    “就……那么跑进来的啊。嘉侠士,怎么了吗?”

    “一个人跑进来的?”

    “是。”

    “没有任何人和其他东西在旁边跟着?”嘉逸把“东西”两个字说得极重。

    “没有……”

    嘉逸长舒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朝简寒月道:“寒月,你的马呢?”

    简寒月被他一声“寒月”叫得一阵恶寒,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后道:“马?我系在洞穴外的一棵树上了。”

    然而嘉逸三人进洞穴前,在四处都没有见到有马的踪迹,想来应该是马挣断树木跑走了,所以洞穴外才会出现一棵断树。

    男子身形一僵,知道大事不妙了。

    嘉逸道:“你根本没见过简寒月吧?!”

    两人还没对质完,忽然挂来一阵风,吹灭了嘉逸手中火焰,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阁下既然来了,就现身吧,何必躲躲藏藏。”

    嘉逸话音刚落,洞内立刻亮如白昼,光亮源头处袅袅婷婷走出一人,竟是一柔柔弱弱的女子。

    先礼后兵,且不知那女子底细,嘉逸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

    嘉逸上前一步,拱手道:“我等情势所迫,冒昧闯入此地,惊扰姑娘,在此道歉了。”

    那女子面色苍白,声音细微道:“无事……”她说着,目光瞥到了嘉逸身后那裴姓男子,满面的虚弱顿时转变为狰狞,弱柳扶风也突然转变为凶悍异常。她迅猛冲向嘉逸,刹那间就要赤手扼住嘉逸的脖子。

    嘉逸侧身一闪灵巧避开:“姑娘好好说话就是,何必动手?”他说话间已擒住对方双手,并将其反剪身后制住了她。

    那女子挣扎片刻,眼中的杀意渐渐淡去。嘉逸放开她,后退几步,抽剑出鞘,朝着那女子举剑欲刺。

    简寒月连忙上前制止,却被风朴拉住了。

    风朴低声道:“小姐慢,你且细看。”简寒月于是止住动作,凝神细看。

    剑锋还未触及到那女子时,一道人影便扑上来挡在了剑前。

    轻微的一声,剑尖刺入那裴姓男子后背半寸。

    “裴郎!”

    嘉逸收剑,缄默着抱臂而立。

    那男子来不及顾及背后的伤口,立刻转身朝嘉逸跪下来,已是哽咽:“嘉侠士手下留情,她不是恶人。都是我……是我故意把你们引进来的。”

    嘉逸道:“如果你刚刚没有扑过来,我会及时收剑,刺不到她的。”他这一剑只是虚招而已,果不其然试探出了一些秘密。

    嘉逸道:“裴先生不是来找妹子的吧。”

    男子道:“不是。”

    “……是我内人。不过说是妹子也没错,她比我小,成婚前一直是喊我哥的,我也一直把她当自家妹子看待。”他与那女子对视一眼,声音有些凄楚,“我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老百姓……”

    “我们世代种田,生计全指望天收,日子本来就不好过。那年大旱,朝廷派人来征劳役,我们家除我夫妻二人,就只剩我娘。每家都要出一人服役,我走了,她们怎么活得下去……”

    简寒月在一旁听了,道:“不是说劳役可以用银子替吗?”

    “饥年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银子交啊?”

    简寒月一噎,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但朝廷不认这些,那些吏爷要抓我,我娘来拉我不让他们抓……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没了的。”

    “娘咽气后,我失手伤了为首的官吏,他们要杀我。我妻子为了救我,用一把钝刀,把他们……都杀了。”

    嘉逸道:“你一个男子都反抗不及,令内一个人如何能抵挡,还杀了那么多人?”

    “说了你们可能不信,她吃了一种灵丹,是之前一位道人为感激我们送他饭食,给我们自保的。那道人说,非十分危急时不可动。”

    “那丹药何名?形状颜色如何?”

    “那道人只说是灵丹,和普通的丸药差不多。只是……威力惊人,我妻子吃后险些失去神志,只疯了一样要杀人。”

    “然后呢?令内从此就在这躲官吏?没有这么简单吧?”

    那男子停声,有口难言的样子。这时那女子开口了,声音虚弱嘶哑:“然后……”

    那男子连忙紧张地拉住她袖口,示意她别说。

    “没事的,裴郎。”那女子苍白地笑笑,继续道:“我发狂的时候,杀了一个无辜的人……是……是个孩子。他是邻家的独苗,小名叫小宝,才六岁,平时很亲近我,经常到我们家里玩。” m.a

    她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小宝那个时候看见我发狂,就张开手朝我跑过来,好像想让我抱他。可是……我……我那时早就认不得他了……”

    “我不是要杀他的,”那女子捂住嘴泪流满面,“我……我没有孩子,一直把他当自己孩子疼……我真的……不是要杀他的……我不是……”

    她泣不成声,仿佛又看见了那幼小身躯倒在她失控钝刀下的一幕。此后经年,她便跌入了挥之不去的噩梦,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流转人事变换,再醒不过来。

    “那之后,我发现自己轻轻踏一步可以漂浮起来、不吃饭不喝水也不会死,周围的村民本就怕我,认定我是怪物,要裴郎杀我。裴郎不肯,我无处可去,又怕再失控杀人,就找了个山洞藏起来,再也不见人。”

    嘉逸指那男子道:“不见的人里,包括他吗?”

    女子点头。

    嘉逸问那女子道:“你在这洞内设置过机关吗?”

    女子摇头。

    看来这洞内的藤蔓是天然生成的,这男子谎称见过简寒月故意把他们引进来,应该是想借他们的力破解藤蔓,见这女子一面。却不想简寒月真的在这里。

    但那些暗箭的机关……嘉逸的目光落到那男子身上。

    男子道:“那些暗箭是我设的,我见不了她,只能这样尽量保护她。但我没想到……”

    但他没想到小宝的父母得知了她的藏身之处,怀着痛失独子的悲痛来报仇雪恨,最终惨死在暗箭下。

    “这是我的杀业,与她无关。”男子低声道。

    前因后果终于了然,嘉逸转身道:“先出去吧。”

    男子苦笑道:“出去?我们还能去哪?去报官?去找高人?太可笑了。那些坐在衙门里的人,配称官吗?高人?高人怎么会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事?就算管,那我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真是可笑,太他娘的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声音越笑越大,直到笑出了眼泪,也笑出了此生所有的怨怼。

    洞外,太阳早已升起来了,万物在光泽笼罩下积极向阳生长,而在某处阴暗逼仄角落里,有些人却注定无法再自在地走在阳光下了。

    嘉逸、简寒月、风朴三人出了洞穴,先在林子里寻了安全处休憩。

    休憩完,嘉逸整理好行装,唤了另外两人,率先走在前面。

    风朴牵了仅剩的一匹马默默跟上。

    简寒月刚睡醒,脑袋也还是混沌的,她红着眼睛,边走边睡眼惺忪地问道:“干什么去?”

    嘉逸兀自行走的脚步没有停顿,阳光从林间降落下来,柔和地打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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