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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万春街 > 第 276 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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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七十六章

    “不——”斯江脱口而出,低下了头。

    时间大概停滞了一秒或者两秒,斯江不能确定,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以至于这个否定词后面应该跟什么词完全捞不上来,平生第一次词穷。

    不是我的学号吧?不可能?不会吧?不是吧?不行……不——会真的是我?哪一句都不合适。她张口结舌,停在这个“不”字的发音上,以至于犹疑变成了强调。

    人类的神经系统传输速度大概是100米每秒,普通人的反应速度一般在300毫秒左右。这是斯江后来偶尔了解到的科学知识,但是专业运动员的反应速度可以达到150毫秒。因此她回忆起那夜,就理解了景生为什么能在她还没选好后面的词语时就作出了反应。

    “没事体。”景生的声音很急促,听不出失意和羞恼,说完他立即转过了身,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在静静流淌。他看着河水,胡乱在裤袋里摸了好几下才摸出了香烟,却怎么也打不着火,嗤的一声,又一声,连个火苗都没冒出头来,像是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和痴心妄想,香烟却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夹在他手指间瑟瑟发抖。

    斯江慌乱地抬起头,不知道该不该问他这句“11号”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还是该解释一下自己的“不”字没来得及过脑子不是真的“不”的意思。但肯定也不是“是”。他是阿哥,她是阿妹,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谈朋友,他们能不能谈朋友。她转不过这个弯来,好像前方浓浓大雾,她本能地想赖在原地。至少每次她梦到景生后,她是深觉羞耻的,她觉得自己有错,错得离谱。

    景生终究没能点燃手里的烟,他把烟揉回了裤袋里转过身,见到斯江看着自己的的神情带着微妙的羞耻和为难,还有点歉意,不由得微哂。

    “进去了。”景生和斯江擦肩而过,他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斯江叫不出阿哥两个字来,也叫不出顾景生三个字,怔怔地看着他迅速没入玻璃屋内,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催着男人女人面贴面心贴心的舞曲早就结束了,又变成了热火朝天的群体狂欢。斯江吊着一口气倚在了栏杆上,背后贴着的栏杆是温热的,也许是白天炎日留下的不舍,也许是刚才景生握过的温度,她心乱如麻,这时候才冲进来一群小鹿毫无章法的怦怦乱撞。

    11号。

    斯江从来没发现自己高中时期的这个学号这么好听过,她不大喜欢这个数字,上海人把用脚走路叫做11路公交车,写的时候两根光秃秃的竖条毫无形状很难写出美感。她的思绪乱飘,又想起以前景生每一句关于“他喜欢的那个女生”的言语,还有她自己的猜想及劝导,不由得猛地转过身抓住了栏杆,对着亮马河一顿深呼吸。

    “斯江?”善让轻轻拍了拍她。

    “小舅妈?!”

    “?G?怎么哭了?”善让吓了一跳,搂住斯江轻轻拍着她的背,“刚才被吓到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没安排好。”

    “不是,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个。”斯江抽噎着抹了抹泪。

    善让静静等着她开口。

    斯江却什么也没有说。

    ***

    失眠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的斯江没有再做梦,推开门她也没有见到景生。善让笑着说景生昨夜和清华那几个家伙喝酒喝成了兄弟,一早就去了清华,正好给她们女生自由活动的时间去王府井采购。

    斯江恍惚不安了一整天,晚上回畅春园的路上设想了N种见到景生该如何打招呼的场景,然而北武说景生已经提前和他打过招呼,这两天会住去清华,他们约了两场球,乐队有一场演出也非拉着他去,有人包吃包喝包玩,正好省得北武继续睡沙发。

    北武笑着摇头:“这小子,还挺会混的。”

    善让看了看魂不守舍的斯江,轻叹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有说。景生是个最体贴人不过的孩子,骨子里他比斯江还要敏感纤细,表面越勇敢的人其实可能更脆弱。很多事,大人是插不上手的,无论是甜还是苦,都只能他们自己去尝。

    在北京的最后一夜,景生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清华弟兄。斯江帮着善让招呼客人。北京人一开口,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带着耳朵就行。末了,清华大哥们夸奖斯江:“你一点也不像上海人,景生也不像。”斯江听着说不出味道的表扬,扯了扯嘴角,换作斯南,肯定立刻回一句“我就是新疆人”。

    最后有邻居来敲门请他们说话声音轻点儿,北武和善让毫不留情地赶人,景生笑着把他们送出小区,在楼下的路边抽了两枝烟,一回头,路灯下头斯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两人隔着一盏路灯默默对视了片刻。

    “哪能了?”景生柔声问,手里却不自觉地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吾再切根香烟就上去。(我再抽根烟就上去)”

    斯江视线落在他手指间,低下了头,“侬勿想看到吾是伐?(你不想看到我是吗?)”

    烟头烫了景生一记。

    “哪能会,格两天有点忙。(怎么会,这两天有点忙。)”

    斯江闷头不响。

    一根烟很快到了头,景生掐了,转身把香烟屁股掼进边上的垃圾筒里,垃圾筒老早满了,最上面的半只西瓜被人吃得精精光,小半边瓜皮在路灯下泛着幽幽的青白颜色。

    再转回身,见斯江不作声也不走,景生只好又摸出一根烟。

    “?切了呀。(不要抽了呀)”斯江抬起头,没等景生回应就加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吾有点吓(我有点怕。)”

    景生把香烟塞了回去:“吓撒?(怕什么?)”

    不知道哪个窗户里突然传出二胡声,咿咿呀呀的,听不出是戏还是歌。

    斯江侧过身靠在路灯杆上看了看二胡传来的方向,又低下了头:“吓侬勿睬吾了。(怕你不理我了。)”

    “勿会。”景生一哂,“从小到大,只有侬勿睬吾,吾啥辰光勿睬过侬了?(只有你不理我,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斯江不自在地挠了挠鬓角并不存在的痒痒,低声问:“格么为啥呢?(那么为什么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景生却立刻懂了。

    “没啥为啥。(没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她?景生自己也不知道,没想过也没得选。

    “啥辰光开始格?(什么时候开始的?)”

    “勿晓得。”景生的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脚比脑子好使,走近了斯江两步,看见她头顶心的一根根发丝,很奇怪,既清晰又朦胧。

    视线里眼见着景生的影子越来越近,斯江往后靠了靠,脸上火辣辣地烧得疼:“吾勿晓得来讪勿来讪——(我不知道行不行)”声音轻到她都不确定景生听不听得见。

    景生没作声,身影却罩住了斯江。

    一片暗影落了下来,斯江心里慌得紧,撩起眼皮看见景生的喉结和他下颌发青的胡茬,立刻又垂下了眼帘,心快跳出了腔子,她咽了咽口水,眼一闭心一横:“哪能才叫谈旁友啊?(怎么样才叫做谈朋友啊?)”w~

    景生却定了定神,才确定自己没意会错。

    “格就叫谈旁友。(这就叫谈朋友。)”

    他牵起斯江的手轻轻握在掌心里。

    “平常啊拉过手格呀。(平时也拉过手的呀。)”斯江一到要紧的时候嘴就比脑子快。

    手被握紧了举了起来,放在一处热乎乎的地方,隔着衬衣,掌心下是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很明显,跳动速度比她快得多,非常有力。一刹那,斯江想起景生这个国家二级运动员平时的心率是55,她摸到的大概翻了个倍了。

    “郭着勿一样了伐?(觉得不一样了吗?)”景生忍着笑问,胸腔一阵共鸣,震得斯江更加发慌,假子假眼地把手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倒像在景生胸口揩了把油。

    景生压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移动。

    “做啥呀侬。”斯江手越上,头就垂得越低,看都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手掌心离震中越来越远,摸到了景生的锁骨,她的手指头也由不得她,自动自觉地在锁骨上方的凹坑里掐了一记。

    景生的手顿了顿,带着她的手掌滑过颈侧,斯江的大拇指从他喉结上滑过,感觉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有棱有角的,吓得她啊了一声,跟着手指就被胡茬刺得痛痒不分。

    斯江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手掌托着景生的脸颊,他微微弓着腰侧着头,把自己搁在了她手心里,眉梢眼角全是笑意,看起来像是在撒娇。让人想到校园里的那只大橘猫,只要给口吃的,就也会这么把脸凑上来求摸。

    斯江红着脸,手指微微动了动,垂下了眼,她突然觉得好像在哪个梦里这个场景这个动作都发生过似的。

    景生一霎不霎地看着她,心花怒放又不得不压在心底,太难了。

    他轻轻带着她的手移到自己唇上,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掌心。

    “格就叫谈朋友,帮平常一样伐?(这就叫谈朋友,跟平时一样吗?)”

    斯江半边身子发麻,头顶传来景生戏谑的问话。

    嗯,完全勿一样。

    ***

    楼上窗帘背后,善让激动地转过身轻声喊:“哎哎哎,快来看,亲上了,亲上了!”

    北武立刻丢下书蹿了过来,眉头拧成了麻花:“册那,勿好噶快格。(XX,不好这么快的。)”

    他往下一看:“你管这叫亲上了?”

    善让给了他一胳膊肘:“你不懂!这比亲嘴还浪漫!”

    北武叹了口气,现在他又有点不乐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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