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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标记痛 > 第67章 终于重圆的第013天
    过了这么多年,曾妤也还能想起记忆里,日日萦绕在鼻尖永远散不去的浓重烟酒味。那些烟雾牵着的,还有每天都在恢复却也不时在叠加的隐痛新伤。

    但再往前,曾妤也能看见曾经有个安静沉默的男人,在妻子发泄完失控的情绪后,一言不发地把孩子抱在膝上,往他小小的手心里塞一两颗水果糖。

    妻子自杀后,那个绷着心弦生活的人也散了架。酒精麻痹下的暂时抽离,赌博时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都让他觉得比面对一大一小两张遗像更好。

    梁珩把曾妤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情绪,“我们先回家。”

    “麻烦你们多注意一下小区安保问题。”梁珩没和保安多说他们和那人有没有什么关系,但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那人如果以他亲属的名义,不能进去。

    回了家,梁珩一直安静地陪着曾妤。

    “是张云岳和陈原语。”曾妤理了一遍前后,很快找到了那根线头。

    “要见他吗?”

    “避是避不开的。既然来了,他总有想要的。”

    梁珩点点头,低头问靠在自己胸口的曾妤:“这件事交给我?”

    曾妤皱了皱眉,他不愿意让梁珩沾手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和事。曾明几年前就已经成了个无赖,被那个老板弄残后应该更好不到哪儿去。

    “我去吧。”曾妤觉得这不算一个难过的坎,甚至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抓住了曾明的一根软肋。

    “嗯,有事记得及时告诉我。”梁珩没有勉强,愿意只在旁边守着支持他。

    但也不代表在曾妤开口之前,梁珩什么都不会去做。

    所以陪着曾妤,慢慢等他睡深后,梁珩起身去了客厅。低声打了个电话,又等了一会儿后,梁珩就收到了有关曾明的所有资料。

    等他做到心中有数后回到卧室时,单薄的睡衣和他的身体已经一起被冬夜里的冷空气带凉了。进被窝时他侧身躺着,微微隔了段距离认真而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这段时间以来很不容易才变得越来越安然平静的睡颜,现在又变得有些不安了。昨晚睡着时还带着笑意的眉眼,现在却在睡梦里流露出了愁绪。

    养成一个习惯其实很容易,比如这段一起生活的时间已经让曾妤习惯了在梁珩怀里入眠。

    睡梦中的曾妤隐约感觉到梁珩起身,回来时还带着一身凉意。曾妤下意识朝他靠近,把手搭在他侧腰上轻轻摸了摸,拉着他冰凉的手放进自己衣服里贴着暖和的皮肤。

    他被冰得身子颤了颤,却还迷迷糊糊地说:“抱抱,抱抱就不冷了。”

    梁珩心里还是很疼。

    明明是这么好的小孩,那人怎么舍得对他动手。

    当年在小卖部门前看见的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曾被梁珩遗忘在记忆角落里。但想起来,并把他和自己的爱人重叠起来后,每每想起,梁珩心里都又疼又恨。

    第二天梁珩去上班后,曾妤去了小区门口。站了没一会儿,果然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他这一生都忘不了的人。

    那人曾给他带来了“新家”里不多的温暖,却也是他后来数年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走近时,曾妤才发现当年那个身强体壮,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高大男人,已经衰老得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脊背有些佝偻,断了两指的右手也一直在轻颤。脸上的皮肤黝黑粗糙,因为太过瘦削,他的颧骨高突,还不时打着呵欠,一脸疲态。

    “儿子,还记得你爸不?”曾明笑眯眯的,微突的眼珠转了转,带着不加掩饰的肆意打量。

    “听说你找了个钻石王老五,看来是过得不错嘛,小脸养得白生生的,穿得也人模狗样的。”

    曾妤开门见山地问:“你要什么?”

    “要什么?当然是要来陪陪我儿子了,离家这么多年,你不得想你爸我了?”

    不想在门口闹得难看,曾妤带着他走进小区附近一个绿化公园。

    看着曾妤的走姿,曾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很快又恢复那副无赖样。~

    “真不想我?”他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现在叫林珩,和你没关系。你也别废话了,”曾妤不想和他多说,“不管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我都不会给。”

    “谁叫你来的,你自己去找谁。”

    “什么?!你改名字了!”曾明原本隔段距离,懒散随意地在踢脚边的草地,这会儿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想靠近曾妤。

    “姓名是爹妈给的,你怎么敢……”

    爹妈给的名字?

    做他们爱女的替代品,就是从这个和她相关的名字开始。

    “曾先生,”曾妤立马后退一步,打断他的话,“需要我提醒你,你是哪天把我从人贩子手里买回去的吗?”

    “但是我养了你那么多年!”曾明莫名有些急切,倏地靠近后朝曾妤伸出了手想去抓他的衣服。

    在曾妤躲开之前,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颗石子,刚好打在曾明的左手上,他立马吃疼地收回手。手背上很快就破皮渗血,红肿了起来。

    看见落在地上那颗大小适中的石子,曾妤不动声色地朝四周看了看,心里已经大概清楚了。

    意识到曾明似乎真的不打算找他要什么东西,曾妤没了和他周旋的耐心,语气冷淡道:“你确定跑这么远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曾明捂着手背,面带急色,就那么站那儿盯着曾妤看。眼神里是曾妤看不懂也读不明白的情绪。

    两人沉默了会儿,在曾妤彻底不耐,准备转身离开时,曾明才开口叫住他:“等等!你等等!”

    他一边喊着,一边把背后的旧书包打开。

    曾妤目光一滞,心里闪过很多画面——

    曾明牵着他去买新书包;曾明帮他洗被人踩脏的书包;曾明喝多了酒回来,随手抄起装满了书的书包砸向曾妤;逼曾妤辍学时,曾明把灰色书包里的书都倒出来撕了个干净……

    “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曾明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抱在怀里。每拿出一样,曾妤的心就沉一分。

    已经生锈的笔盒、剩半截的铅笔、蓝白色的校服短袖、儿童节时学校发的已经瘪了的气球……

    全是曾妤小时候的东西。

    “我没想找你要什么。”

    曾明一改刚才的神态表情,捧着那些东西,嗫喏道:“有人找到我,说你在这里,说你过得很好,还说我可以来给你找麻烦。” m.a

    “但我没那么想。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

    “你走得太久太远了,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听他说你在这边,我就是想过来看一眼。我还想把这些东西拿给你。它们……都是你的经历。”

    曾妤微微蹙眉,审视着曾明的神情。这是他没想过的走向。

    “我不需要,”曾妤声音比刚才还冰冷,“你也没必要,很假。”

    曾明颤着手急着想解释什么,他还想道歉,想让这个孩子原谅自己当年做的混蛋事,但曾妤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管什么目的,都别再来找我了。”

    曾妤不再停留,径直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住。

    “我还记得她死的那个早上,血迹边缘的那个成人脚印。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不介意再仔细回忆一下,她误食过量安眠药进医院那次,你在手术室外说了什么。”

    曾妤并不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举措触动,反而觉得这比找他要钱更膈应。

    说完,不顾曾明站在原地唤了他好几声“小妤”,曾妤直接离开了那个安静的角落。

    曾明失神地站在原地,一个不注意,手里的东西没拿住掉在了地上。他连忙蹲下,把铅笔头和一个小胸针捡起来仔细吹了吹。

    像是累极了,他直接坐在地上。

    曾妤记得的,他记得更加清楚。

    长期和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病人生活,受折磨的不只是曾妤,还有曾明。但他爱她,所以愿意顺着她,护着她,哄着她。

    但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很难想起女儿可爱漂亮的笑容,也快要忘了妻子羞涩腼腆的模样。她突然爆发的歇斯底里也让他的心神一点点被耗尽。

    所以他第一次,在帮妻子热牛奶时加了安眠药粉。她在手术室里洗胃时,曾明并没能像自己预想中的那样轻松些。

    当时他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也许死也不是解脱吧。”

    后来,那个一如往常去小店开门的早晨,他离家出门后临时折返,却看见妻子坐在厨房的地上。

    她右手攥着家里刚买的水果刀,左手腕上是长长的一道口子,血已经顺着流到了地上。锅里静静地躺着两个荷包蛋,灶台上放着一个喝完了的牛奶杯。

    曾明不记得他在她身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当时她还有没有心跳,只记得看着地上鲜血的范围一点点扩大时,自己越来越平静的心跳。

    醒过神后,他手忙脚乱地脱掉鞋走出那片血,草草地拖完地上几个脚印后就又出了家门。

    就像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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