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时候，我醒来。感觉四周一切山川河流都在变化，这种逆流而上的变化，这种地动山摇的变化，这种凝聚神力倾尽一切的魔力。除了魔尊，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能够如此的了。
犹记得当年我与魔尊的相识，本就是一场错误。
彼时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女，并不知何为情爱。只知道修行快了，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时间长了我便忘却了身边的所有，一心一意的修行。我长到一万岁的时候，一次去洞庭湖游玩，途中路过澧水，当是时，正是夏日。我图个凉快解闷，一下子跳入江中。
哪晓得那魔尊就在水底练功，我一跳下去打了他的元神。顿时，从他口里冒出乌血来。
我从未想过我撞上的男子是这个天下为之震撼的叠溪。我看中看到的是一个面色青松，犹如十五月圆的风流男子。
因着之前是我伤了他，又因着种种原因。一连好几日，我都没离开过澧水。为的就是能快些治好他，以偿还我对他的伤害。
八日后，他好了。他的眼睛才睁开，就朝我笑了。
而后发生的事情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练功误入魔障，本来好好的一个神族小仙。即时不会成为精英，也可以是个上神的。可自他入魔之后，所有都变了。我再也没看见过澧水有他的影子。他常为了逃避神族的追捕，躲到神族无法窥探的幽冥之地。
我更深层的知道，他很害怕自己成为如此模样。因着我在与他大战之前见过他一面。
一旦魔障就回不去了。
他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华仙上神，神族的精英。如今你还是我的对手么？”我再次遇到墨竹竟是如此开场。墨竹这个曾经怎么也搭不上干系的名字。流光一过，便什么都难以回来了。当初懵懂的少年也曾经有过羞涩。当初，可惜是当初了。
“魔尊别来无恙。”我应声道。
果真是形如陌路，再也说不出当初的话。
他的眼中充满血色，直直的看着我。华仙，这世间还能有几个曾经。自万年前的那场战争，我的神力就丧失了很多。加之芷兰的丢失，神族一再败落。现下又要面对这个曾经的友人。上天给我的为何尽是如此的巧合。
我华仙自认为没坐过甚么对不起谁的事。却到底还是应了这天劫。这天劫并非为我一人而设，而设整个神族。
墨竹的手里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那是魔界的宝物。我儿时曾听先人们提起，却未得一见。心下难免有些好奇。
如今是见着了，可我总觉的这是一种暗示。暗示我失去与得到不可同日而语。得到了什么变定是要失去些什么的。
“华仙，你还是这么无所顾忌。”墨竹言罢，魔刀已然逼近与我。
我与他打了好一阵子，只觉得全身筋疲力尽。周身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在蔓延。这样噬人心骨。
这万年来，我的神力早不能抵挡他的魔功。那些个所谓的神族传说，也随着岁月而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我无非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思考曾经的事。
现下看来，也是不可能了。
那忽明忽暗的白光，掺杂着无数的黑色条纹。在昆仑虚之外的幽冥三司界，他，墨竹摆下了九宫阵法。
而这阵法却是我十万年来，最擅长的阵法。若是凭借这以前的修为，兴许还有转寰的余地。如今看来，一身平凡的修为。能做得了什么？
我的嘴角溢出血来，我不知道是否是死前的景兆。只能听到嗡嗡之声在我耳边作响。什么时候我华仙也会有害怕。害怕被魔尊杀死，成为神族的耻辱？呵，想让我死，我偏不死。
我用尽全力集起一道灵力。在下一刻，那道青光也只是将墨竹的头发散了。再没什么其他作用。
曾经，神族的神女如此无用。谁还能相信她是天赋异禀？
朦胧中我仿佛看见了神族的将领，他们对我的尊敬，便成冷眼。在我魂去之时，神族所有的将士都在唾弃我。
云端的感觉固然美妙，然则，跌落云端的感觉更是让人透不过气。
我的意识忽明忽灭，强忍着一刻卑微的心。没有任何悸动可言。原来死亡竟是如此的。
渐渐的我的意识开始消沉，最后陷入黑暗。
我醒来了，周身全身仙气弥漫。烟云在我眼前晃动，金色的宫殿廊檐在我眼中徘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上神您醒了。”一个小仙娥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用手擦了擦嘴角，没有一丝血。
我又用抬起手，检查着自身。一切都不是我昏迷之前的那般。好似那场战斗就只是梦一场。
“华仙你醒了。”一身青色锦袍立在我面前的不正是天君？
我以为，这天界不会再管神族的事。毕竟那么多年来神族与天界的较量与日俱增。
“你是打算一直沉默下去么？。”他一双深眸紧紧地盯着我。“华仙你可知那日你纵身而下，其间又发生了多少事？你难道一点记忆也没有了么？”
他的眼神看得我发麻，我不想知道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什么。近乎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不想看到神族这样萧条下去。沉睡了进万年，与他口中的纵身而下又有何干系。我都不愿想。仅仅只是某年某月，却与神族无半点干系的事。
“天君说笑了，华仙不过是神族的一个族人罢了。哪里晓得这万年来的恩怨纠葛。”我本就只是打算敷衍他，他也没怪罪我。
“你真的是黄泉水洗过的魂魄。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是谁？”他沉郁的音中，我仿佛似曾相识。
世间哪来那么多的的记得。又有什么不记得的。在我生命里，曾经的正义变得邪恶。曾经的天真变得老成。曾经……那不过的种种，在时光的流淌下，烟消云散。
“华仙不才既得天君旧识。”我的一句话，存有的只是恭敬。想来着天界之上，天君最喜欢的就是恭敬了吧。
“华仙你有何话对我说的，”他忽的变了态度，我越发觉着奇怪。
难不成这万年之前，我与他有过什么瓜葛？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神族之灵，岂是天地万物能应制的了的。若他说的是真的，我还真好奇我与他有什么了。居然能在魔尊出现的时候救我。
他内蕴的修为，超出了我的想象。按理说人的修为与神族相比差别之大，并非一日之功所能超越。可他……
“天君您的修为比魔尊更高深。华仙不是魔尊的对手自也不是天君的对手。”这一切还都是较量着的对决。
他沉默了，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我。深沉不见底的双眸中似乎告诉着我，这一切是何等的难以忘记，为何单只我忘记。
彼时我尚不知，他的相识，并非一万年，而是更久。
就这样过了几日，便是我也少不得对着这位长相妖孽的天君有几分好感。那心中神族与天界的隔阂，在这几日被打破。每每看到他捧着奏章在案上批阅之时，我就会想起曾经与我挑灯夜读的祈夜。
我与祈夜自小一起长大，在神族族人的眼中。我俩永远都是金童玉玉，我曾希望长大了能嫁与他。只是，五万年前，那场天劫。神族动用了武力无数，与天而战。好似回到了刑天时代。我只记得那次，祈夜消失在了紫宸灵光之下。也是那次我与他不复相见。
我曾希望与他同赏烟霞。祈夜与我永远都是回忆。无数的夜晚辗转难眠之下，看到的都是祈夜带着浅浅的微笑。
爹爹说，祈夜不在了。可我还在，我不能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
我也说，祈夜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
我隐约记得的，都是混乱的一片。分不清真假，说不清原由。个中滋味千回百转，每每想到都会痛彻心扉。
祈夜魂归离恨天之后，便再无他的消息，且仙体也消失不见踪迹，我曾试图去最高的九重天天云之上去寻。真是到了那里才发现，纵使将九重天寻了个遍，也看不见祈夜。这九重天是什么地方，但凡有过一丝的魂魄，都会被它仙气蕴生所幻灭。我自记事起，便晓得的事。在祈夜殒命的那一瞬却忘了个一干二净。兴许我与慕辰也是如此吧。
看着昆仑虚下一排岿然不动的族人。我知道，他们是在修行。他们还是想打败慕辰，而后他挤下天君之位。人人道尽的仙界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痴行专横。
慕辰说，我与他迟早还会再见面。我不用躲着他，也不用害怕他。
我不是害怕他。是害怕神族与天界战争。推究起来，天界又有多少是神族的族人呢？这一层层理还乱的情绪，注定了一次又一次不是失败后的萧索。
“华仙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被那什么天君给关起来了。”
就那个子不高的小孩说了才一句。那些个站在那里练功的便开始絮絮叨叨。
这样的神族，即使没有慕辰那个人。也会被自身弄得衰败。何其不幸，何其不幸！
“华仙上神，华仙上神”身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呼喊。
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看见几个小仙娥朝我喊叫.那几个小仙娥急急忙忙的走向我，我一时好奇，也不知说些什么。
儿时无数次的幻想要去做的事，现下都已经不再想。我还曾说过我要到天宫上去住，管它那里有什么。
现下遇见慕辰，我都只有躲着的份儿。更别提什么长住下去。在天宫里，随便扔一个盘子也是很稀奇的。因着那盘子都是琉璃金碗。拿着亮堂，但比瓷碗更易碎。
一个小仙娥摔了盘子，慕辰是这样跟我说的，无非就是个盘子罢了。比起凡界的玉辇来差多了。
我当时就想昏倒，什么叫做阔气。这就叫阔气。那玉辇琉璃，是个人都知道玉辇的珍贵。那琉璃金碗就不珍贵了么？
这样的日子下来，我几乎要被他的阔绰崩溃。
却也发现，若是是我打碎了一个东西。他定是要同我理论半天的。我倒是可以不听的。只是他在我耳边叨扰，我实不知如何是好。
他如此对我，我少不得说他像个女子。他却说，这是与他省钱。说来奇怪，我这伤经他这么一气，反倒是全好了。
“上神，天君说让我们来照顾你。”两个小仙娥笑嘻嘻的道。
慕辰，您老能不能正常些。这神族的地儿放两个天界的仙娥，我的同族们还不剥了我的皮。
其实那时我们都想错了，慕辰派来的人并没人照顾到我。反倒是我照顾她们，她们时常跑去西山照太阳。两个小仙娥不懂规矩，得罪了西山的毕方鸟族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我拉了这两人去道歉。
“上神我们是不是惹火了？”
本上神这是造的什么孽，惹了祸，还不知道惹了。连道歉过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小仙娥我到现在都还不晓得他们的名字呢。怎得，她们惹了事。我却是第一个拿出来顶罪的？
“上神，上神。您生气了？”粉衣小仙娥道。
我平生第一次遇到，无知的小仙娥。
我曾经也与她们一样，拥有过如此无忧。
然而，神族与天界的矛盾，魔尊的崛起。残酷的现实面前，等着我的只是永久的思考。我既怕神族被毁灭，也怕天界与神族的开战让魔尊得了便宜。
山中的花开了，野花的香味迎面而来。
我知道这片花海是神族的禁地。也只有我这般的身份才能进得来。芷兰曾就放在这片花海之中。听爹爹说，这里的花其实都不是野花。这里的花只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清修罢了。
以前我老不动清修的花，现下却是明白了。花还是那些话花，静静的开了。花开之后，便慢慢的绽放凝聚的芬芳。这是时日将本身的洗涤。
“小花仙许久不见，可曾想念我？”
“启明星君……好久不见呐。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我笑着，心中略微有些紧张。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年引本上神入了魔界之枯的神君。想当年本上神少不更事，常以为这人星君便是个善类。因此是极信他的话。哪知，他是个无良的主儿。非但不是什么善类，还大大的讨人厌恶。竟骗本上神去了那魔窟，好在本上神修行不错，又有兰芷护体。否则，即使天地间的神仙全来也都救不了本上神了。
现下想来这些个损招来招惹本上神的这位启明星君，委实也是个人才。默了半响，方听到他道：“小花仙你怎得不理我？”
方才紧张没听明白，他口中叫出的小花仙正是慕辰老错的称谓。
“你叫我什么？”本上神不记得有这么个名字啊。
他倒是开心，开心的连叫了三声小花仙。
每一遍都听得我心此起彼伏的，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他叫我小花仙那自然的神态。明明就是我长了他几千岁，他居然叫我小，若是本上神小那什么才是不小？
“今个儿天气好得很，本上神就不奉陪了。告辞。”看你那样便知无甚好事，本上神先走一步，看你还能弄得出什么事来。
本上神正踩着云向东海飞去，忽听得一声：“去哪里？”
莫不是本上神听错了，那声音分明就是失踪多日不见的。那位名叫慕辰的天君大人居然出现在我身后。
本上神驾云几欲坠落，若不是那害我坠落的天君上来我。本上神定是要同那东海的礁石撞个亲密的。
“放开，放开。”他的手一直拉着我的衣摆，我拼命的挣扎，灵力却一点儿也使不上。
慕辰的眼里深得看不见底。那样熟悉的感觉，却委实想不起来是谁给过我这样的眼神。良久，慕辰拉着我的手，道：“不放，就不放。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放。是你自个儿先放的！”w~
这番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使劲的调整自己的耳朵。事实上，慕辰说的真是我第一次听到的那句话。
这句话就好像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西海。”我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样？”他反问我，“我想牵你的手便牵你的手，这天底下倒是没人敢和我抢你的。”他得意的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仙儿，你怎得被他牵着？”那水中出来的，不正是西海水君么？西海水君连溪是个只认死理的人。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开始追着我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他是愿意和我玩。哪晓得，有一日，我们同去无妄海。他竟跟我说，要同我困觉。他是男，我是女。仙界神族虽无凡界那般明了，却也容不得胡作非为。我当即抗拒了他，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那日开始，我俩的关系渐渐的淡了。
五百岁之前，我都是到处闲。溜达的小仙。五百年之后，我的娘亲离了我，去了黄泉之下的深渊。我不知道，那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只听说，那下面，再下面是一片无尽的水灵。神仙掉进去，必是忘却前尘，而后灰飞烟灭。
这黄泉之说，直到我近一万岁时，方听得族人说起。
原来娘亲是回不来了。
原来黄泉竟是迷途无归。
“呵呵，连溪好久不见。”我微微的朝他一笑。
原谅本上神说着同样的话。相较于慕辰，本上神其实更怕连溪。连溪这个人一根筋还少的人，不畏天地。干出来的事，曾让整个神族汗颜。发起脾气来，水漫乐土，淹没屋舍。要说比较，也只有那为夸父能与之比得。
他为我方才的一笑楞了，良久，才道：“你快些放开仙儿。”
慕辰冷声对连溪道：“仙儿？”
“对，仙儿。我的仙儿。”连溪仰着头答道。
“你的仙儿？”慕辰的声音越发清冷。
连溪眼见着慕辰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一只手已然提起。
千钧一发之际，慕辰将我拉进他怀里。我斜眼看到他玩味的笑，笑中带着一种王者之气。
“你莫不是想打一架？本君奉陪到底。”连溪明明已经担忧，还仍是一副伸张正义的模样。天下之大，万物之间，莫不是男子都要与慕辰相比一番？何其衰也，何其衰也。
“本君看你长得不错，不过即使是个断袖要缠着仙儿。也不必如此，须知这世上还有一种情谊，便是男女之情。你若是改邪归正，本君定替你物色一位好人家。”连溪连人带兵器一下射杀过去。彼时，慕辰只轻轻一挥。连溪就被打入水中，不久，看连溪不来，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我虽不想见得那连溪，也并不是想让他死的。
“你担心他？”沉寂良久的耳畔传来慕辰的低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选择了沉默。
“你心里到底装了什么。为何我总看着你为别人着想，却从未替我着想？”他的手放开了我。就那一瞬，我的心好似被掘开的深渠，缓缓细细的流出泉水，流出血来。
“对不起，我失态了。”慕辰的那句话，正好对着我说。
其实说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人已经打了，话也已经说了。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看看我的反应。可惜我并非是那种情绪易动之人，所有的事情于我，不过是一次洗礼。
世上本没有对错，人喜欢将这两者比了去，便成了对错。
那日过后，我真的是再也没看见过慕辰。
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昆仑虚神族宴会的前一天晚上。
爹爹本是叫我去弹琴，不想我听到慕辰的名字。将那上古神器，谈得走音。没法子的爹爹，让我去沏茶。他们还是继续在谈论慕辰。我知道，慕辰他最近没来找我的原因了。他要成亲了。
他们都这么说。
天君迟早都要找天后的。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差别。
“神女，神女。”那黑夜里跑出来的，一身浅红的裙夹，正是我的侍女浮萍。我微微颔首，没有做声。
她一边喘气，一边将一张纸递给我。
“这是何物？”我好奇，却并未急于拆开。
浮萍脸颊绯红，道：“神女，这是柳元给你的。”
我哑然：“柳元？”
天哪，柳元那个闷呆瓜。怎么整了个绣帕送给本上神啊。本上神最近不济的运气，终是给本上神带来了，更不济的桃花。
“这东西，给你。”我将那绣帕扔给了浮萍。浮萍的脸愈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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