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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风灵玉馐 > 第三百零七章 安心
    这些日子过来,即便是外头那些当值的小宫婢也都心知肚明。

    今上剩下的日子,眼瞧着也就是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原先的静妃如今也已被封为贵妃,一大早,静贵妃便亲至养心殿,小心伺候着武渊帝用过早膳和汤药,又服侍着他躺回榻上。

    没过一会的工夫,太医院那边也来人了,照例是院首和几名院判轮流给武渊帝请过脉后,又留下一些不痛不痒的叮嘱,庆贵妃便也挥了手,让他们告退了。

    等人都下去后,躺在病榻之上的武渊帝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略有些干涸的双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同坐在床榻边的静贵妃说些什么。

    然而还未听得他说出话来,便见他皱了皱眉,而后便起身,抑制不住的开始轻咳了起来。

    一旁的静贵妃见状,赶忙凑了过去,将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捂在武渊帝嘴上,另一只手则赶忙抓起床头的软枕塞在他背后。

    昔日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躺在病榻之上,咳嗽声中透出了明显的沉闷之意,静贵妃心里清楚得很,太医也依然断言过了,武渊帝因着那一次刺杀,肺腑受损,再加之他年事已高,已是断无痊愈的可能了。

    好半天过后,武渊帝总算是缓了过来,静贵妃这才将帕子收回来,不动声色的将那染了血的帕子握紧收好放在一旁,而后又重新换了一方帕子来给他擦嘴。

    折腾了好半晌,武渊帝这才终于顺了气,复又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缓了缓,这才觉得有力气说话了,只是这一开口,那声音仍是气若游丝。

    “再过九日便是安乐郡主大婚的日子了吧?”

    闻言,静贵妃一双美目微垂,不经意的掩去了眸中神色,略垂着头,柔顺的答道:“皇上记得清楚,确实是九日后。”

    武渊帝倚在塌上,浑身都似没什么气力一般,双眼也仍是微眯着,两人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微咳了两声,又开口道:“你可是在想,为何朕要将安乐郡主赐婚给郁乘风,而不是留给旭儿?”

    静贵妃闻言,当即心下一惊,而后便迅速反应过来,起身跪倒在榻前,低呼道:“臣妾只是想着,长公主手中有钱有势,若是能娶了她这义女,日后再徐徐谋之,岂不是就能......”

    “妇人之见!”武渊帝突然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大约是这一声怒斥牵扯到了伤处,很快便令他捂着胸口,又不住咳嗽了起来。

    见状,静贵妃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又爬起身来,一面递上洁净的帕子给他擦嘴,还得不厌其烦的轻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

    武渊帝这一回重新躺回塌上,却也没再发脾气了,他颇有些费力的睁眼瞧着坐在床沿边上的静贵妃低着头将染了血的帕子都塞进她身边那个用布盖着的小筐里,而后又转过身去,就着铜盆中的水迅速将手指上沾染的血污洗去,等她擦净手上的水渍再转过身来时,面上仍是微露着些关怀之色,凑过来轻声问他可需要宣太医进来瞧瞧。

    武渊帝原本心里的那点火气也就这么被浇灭了去,他叹了口气,闭目养神许久,总算是打起了精神来,缓缓向她解释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为着旭儿打算。”

    连着病了这么些日子,他精神早已不济,此刻更是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才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要阖眼歇上好一会,这才又继续道:“但你可知,郁家那小子当初是为了什么,进宫来当这个黑骑统领的?”

    闻言,静贵妃也是一怔,随即便很快想起当日宫变后,郁乘风与堂前所求。

    明明在平定宫变一事上立了大功,又是武渊帝心腹,所求却只是愿娶当时还是县主的安乐为妻。

    原本还以为郁乘风此举是得到了武渊帝的授意,目的就是为了要借古灵来令长公主投鼠忌器,却是没想到,原来那郁乘风竟是真的属意于古灵。

    面上神色变幻良久,静贵妃也总算是想清楚了这些事,心知原本的希望落空,这才轻叹一声,道:“是臣妾想岔了。”

    “咳咳......你想明白了就好,总之,不论如何,眼下的局面都是对旭儿日后登位有利的。”

    武渊帝压抑着沉闷的咳嗽声,灰败的面上带着深深的倦意,“安乐的出现虽令朕始料不及,更没想到靖和竟真会为她这个义女委曲求全,如此倒是再好不过了......”

    闻言,静贵妃面容又是一凛,思虑片刻,这才有些犹豫的俯身低声问道:“皇上是怕长公主她重掌兵权,会对旭儿下手?”

    武渊帝灰败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咱们渊朝也不是没有出过女帝......况且朕这皇位初时本就坐不甚稳,日后等剩下你们孤儿寡母时,哪儿还说得准呢。”

    静贵妃闻言先是一惊,心念连转,嚅嗫半晌,最终还是将许多涌上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她瞧着武渊帝的脸色,原本还想着要宽慰他几句,冷不丁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殿前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要逼至这寝殿前。

    先前她进殿后,应是已经将所有宫婢都谴退了的,还特意叮嘱过,让下面的人无吩咐不得进殿,更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一时间,静贵妃带了些怒意,起身就朝寝殿门口而去。

    倒是要看看,是哪个大胆的眼下就要开始不听吩咐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门前,就听得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外头那人已然推门而入。

    来人穿一袭鸦青色宫装,长发高绾,一张素面并未施粉黛,容色淡然,却是一眼就令静贵妃险些失态。

    随即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收敛了惊容,赶忙向着来人一礼,嘴中也呼道:“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可是来看皇上的?倒是不凑巧,皇上方才服了药,这会已经睡下了,只怕还要请长公主改日再来探望了。”

    闻言,长公主步伐一顿,容色仍是淡淡,只歪头笑了笑,道:“你不必拦我,我带了药来,只有喝了我这药,皇兄才可安心。”

    说罢,便再也不管不顾的往寝殿内行去了。

    静贵妃便也不好再拦着她,踌躇片刻,这才也追着她一同往寝殿内去。

    两手空空的长公主不慌不忙的进了内室,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塌上面色灰败枯槁的武渊帝。

    后头匆忙赶来的静贵妃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待继续上前劝阻,便听得躺在塌上的人幽幽开口道了一句:“让她上前来吧,你且去一旁等着。”

    静贵妃心头一跳,闻言便也不再言语,很快就退去一旁,不再拦着长公主上前。

    病榻之前,兄妹俩总算是能如此心平气和见上一面。

    兀自撩了裙摆斜坐在床榻边缘,长公主注视着武渊帝的病容,久久未能开口。

    在她记忆中的皇兄,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自幼喜好诗书,不论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在他身上,半点都不见皇室子弟的骄矜之态。

    可随着母后病故父皇离世,皇兄继位后,原本那个和气有礼的大皇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冷酷狠辣、多疑善变的武渊帝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长公主的目光,一直闭着眼也不曾开口的武渊帝终于缓缓抬起眼皮,只是他如今的目光绵软,整张脸都透着一股难掩的灰败之意。

    反观长公主,她如今也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可她身形挺拔,肤质细腻,面色红润自然,瞧着倒是同今年才满三十三岁的静贵妃一般,仍难掩光华,令人见之心悦。

    武渊帝倏地叹了口气,断断续续开口道:“月儿还是当年的模样,兄长却已然是老了,当年父皇说得不错,月儿果真有后幅。”

    殊不知他这一番话在角落候着的静贵妃听来,心中早已是阵阵翻涌不定。

    无他,只因这些年来,她从未见过武渊帝用这般谨小慎微的态度与人说话,更别提这会为了安抚长公主,他竟是直接以兄长自称了,还搬出了先帝来,明显是要同长公主论亲情长短了。

    只是静贵妃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皇帝同长公主那点子天家亲情,也早在十几年前那一场祸事中,被皇帝亲手斩断了去。

    因此,这会听着长公主发出阵阵笑声,静贵妃也只得微垂着头,又往角落里挪了几步。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长公主笑了好一阵子,这才颇觉无趣的摆了摆手,道:“都是些旧事了,皇兄惯会说笑了。”

    她的反应似乎也都在武渊帝预料之中,因此,一时间,武渊帝也识趣的没有再出声刺激她。

    长公主一双眼也只是定定瞧着眼前绣满了暗纹的明黄幔帐,似乎在回忆着往事,良久,才又轻笑一声,低下头,定神盯着武渊帝的双眼问道:“我今日来,只为问皇兄一句话。”

    “当年那个下蛊的苗疆死士,是不是皇兄安排的。”

    话音一落,寝殿内静得半点声音都无,静贵妃几乎都要背靠在墙角,也仍是被此刻殿内低沉紧张的暗流激得出了一身汗。

    武渊帝却是早就猜到她所问之事一般,一阵咳嗽挣扎后,他亦是费劲的睁开双眼,一双浑浊的眸子直视着长公主双眼,缓缓道:“人不是我派去的,但许洛之死,我确实有责任。”

    长公主一双手早已握成了拳,死死盯住他双眼,却见他此刻虽双眼无神,神情却是轻松而又坚决的,她便也只得又笑了笑,收回目光,身子一歪,斜斜靠在了床架上。

    “是了,黑骑早就发现了京城混入了南疆来的探子,却迟迟未动,若不是皇兄纵容,他们又如何能有机会潜入公主府下蛊。”

    武渊帝似是再无力气,又闭上了眼,好半晌后,才低声道:“咳......是朕......是朕对不住你。”

    他终于亲手撕下了亲情的伪装,也不再自称兄长。

    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武渊帝摸索着抓住了长公主一角衣袖,挣扎着向她哀求道:“朕......只求你......只求你为大渊江山考虑......”

    长公主面上仍未有情绪,任由他攥紧袖角一通拉扯,没一会,她便伸手,毫不费劲的将武渊帝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将那只苍老得如同枯树枝桠一般的手拂落在明黄色的缎被上,起身冷冷丢下一句话。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为了要守护这锦绣山河而活,皇兄生了个好儿子。”她话语一顿,又侧头瞥向塌上的人,冷然笑道:“只是这儿女亲事,还望皇兄莫要再横加阻拦,还得让孩子们称心才好。”

    说罢,她便是直接拂袖离去了。

    待得长公主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寝殿正门,静贵妃这才急急忙忙的几步上前冲到武渊帝病榻旁,见塌上的人这会面色竟似乎比先前还好了许多,也不觉有些诧异。

    武渊帝只觉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大石骤然落下,端的是通体舒畅,他闭着眼思虑片刻,总算是平复了心绪,而后才睁开眼,向着一旁的静贵妃吩咐道:“你去,你亲自去挑些上好的玉器珠宝,送到长公主府去,告诉长公主,朕允她以公主出嫁之礼给安乐置办嫁妆。”

    闻言,静贵妃心中又是一惊,却到底也没有说上什么,只是低声应下,而后便喊来了伺候的宫人留在殿内,自己则是立马就带了人去置办武渊帝吩咐的玉器珍藏了。

    按礼制,当朝公主出嫁,随行的嫁妆可多至一百八十八抬,寻常官家女子出嫁时,嫁妆若是多于此数,便算是逾距。

    当然,一般的人家也断然没有这个财力去置办如此多的嫁妆,就是朝中延续了多年的显贵世家,要拿出如此之多的嫁妆来,少不得也是要元气大伤。

    可靖和长公主是何许人也,她经营多年,如今就算号称是京城首富也不为过,更何况她现今重掌兵权,权倾朝野,想来就算是其义女,出嫁时的排场也必然不可同寻常人家相提并论。

    更何况眼下静贵妃也算是瞧得明白,长公主摆明了是将她那义女放在了心尖尖上,凡事都由不得她受委屈。

    想通了这些事,静贵妃也只得收敛了心绪,眼下郡主婚期将至,这便是朝中最紧要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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