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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暮光]时之沙 > 第76章 歉意
    尽管安琪仍然因为伟大的荷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而痛心疾首,但他们和迪多鲁斯的交易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很划算的。

    安琪付出了一只华而不实的简易陀螺仪,凯厄斯则仅仅是口头上的一个引荐,可是对于来自异国他乡的商人来说,任何机会都是很珍贵的,考虑到伊特鲁里亚正在进入高速发展期,事实上他得到的比他自己想象的多很多。

    另一方面,安琪有充分理由认为,在这种连货币都没有的蛮荒之地认识一个拥有无数货物的商人是绝对有用的。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有机会的话,她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从迪多鲁斯那里敲诈东西,单是一件和胖子本人几无差别的包金木雕就可以令他心花怒放,进而使得安琪不再郁闷书写材料的问题。

    老商人很有远见的带来了一大箱莎草纸,准备用来和高贵的祭司大人们拉拉关系。当然,现在全归安琪了。在修复奥西里斯收藏的那段日子里,她恨透了纸莎草这种一碰就碎的植物纤维,可惜在目前,这种来自尼罗河畔的脆弱纸张是无可置疑的最方便的记录材料。

    有得用就好!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开始了史诗的整理工作。

    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比如关于特洛伊战争的传说,单单是荷马自己知道的就包括差不多三十几首长短不一的诗歌,其中还分为各种不同的版本,希腊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英雄,也同样有自己的传说和史诗。

    本着严谨的学术精神,安琪决定先把那些不同版本的诗歌全都整理出来,同时辅以语言学和社会学上的演变说明。即使她的书写速度够快,这也绝对是大工程,不过,她的时间很充裕。

    而且,亲耳听着荷马亲手弹奏的优美琴声,亲手记录着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史诗……安琪对这份工作绝对甘之如饴。在她眼中,老国王侬米多尔小小的城堡已经可以和德尔斐的阿波罗神殿相提并论了。就算是维苏威火山爆发也不会让她离开半步。

    凯厄斯也没有反对,人类总是社会性的动物,在这里过得很愉快,自然不会想要回去萨宾继续做全民公敌,便自然而然地顺着老国王的好客之辞留了下来。另外,整天惦记着扭转贸易逆差,把生意做遍亚平宁半岛的希腊商人也没有走。

    差不多一两个月后,伊特鲁里亚联军将发动一年一度的攻打亚尔巴龙伽运动——自从雄心勃勃的埃涅阿斯的航船驶入台伯河口之后,两族之间的日常摩擦立刻上升到了日常战争的高度,成为了农闲时节的重要活动。每到那时,伊特鲁里亚各城邦的军队都会聚于亚尔巴龙伽城下,颇有希腊联军攻打特洛伊的神韵。

    既然如此,老商人就不打算舍近求远了,那些来自希腊的精良武器和甲胄刚好可以大赚一笔,靠着凯厄斯的引荐,他可以顺利地结识伊特鲁里亚的各位“国王”。

    当然,凯厄斯比他更关心战争的问题,虽然一点口风都不透,但他显然在算计着什么。

    安琪也没有太在意,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虚拟的战场上——“绝对原版的荷马史诗啊……”——整天围着荷马和他的七弦琴打转,凯厄斯第一天还陪着她,第二天便和侬米多尔的手下混在了一起,轻易地赢得了狩猎队的领导权。

    最近有牧群遭到了袭击,损失不小。

    这种日常冲突倒也常见,但附近的几个部族都知根知底,相互间偶尔“借”些什么的话最后总会找回来,形成了某种默契的平衡,顶多要个赎金什么的,很少伤人。但这一次,对方的下手极狠,连具像样的尸体都没留下。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变成了血淋淋的碎片,一个少年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捡起了父亲的断剑,软磨硬泡地缠上了凯厄斯,坚持要加入狩猎队。

    据说不久前有一伙游民在台伯河畔安营扎寨,对方兵强马壮,已经有不少城邦都遭到了袭击。

    ……

    在青石垒就的城墙边,激昂的琴声伴随着诗人清越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仿佛把听众带回到了那壮怀激烈的战场:

    “……他们堆起坟茔,举步回城,

    再次汇拢聚合,分享奠祭赫克托耳的盛宴,

    在宙斯哺育的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宫殿。

    就这样,特洛伊人礼葬了赫克托耳,驯马的英壮。”

    被朝阳镀上金色的竖琴旁,一只胖乎乎的松鼠顺着音乐的节奏自得地摇着尾巴。

    艺术的魅力是无穷的,咖啡居然有了除睡觉和吃之外的第三种爱好,不过这种伟大的爱好同达尔文的进化论有很大关系,自从三天前小松鼠在申请食物时撕破了一张纸后,它的食物提供者就换成了好心而又定时用餐的诗人了。

    安琪自然无暇关心自己从前的食客的业余生活。她躲在一旁的小黑屋里,手中的鹅毛笔如同风一般从纸面上滑过,一行行细小而秀丽的文字出现在泛黄的纸面上,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和琴声,和城堡外的风声融在了一起。

    突然,那声音变得艰涩了起来,打破了这奇妙的和声,安琪连想都没想,熟练之极地把笔尖磨损的鹅毛笔一抛,指尖毫无烟火气地从一旁的笔筒里抽出另外一支羽毛笔,蘸上墨水,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之前的笔锋,那流畅的笔画几乎看不出来曾经中断过,此时,作废的鹅毛笔才慢悠悠地飘入了一旁的纸篓,同无数前辈作伴去了。

    在荷马的吟诵停止的那一瞬间,安琪的笔也刚好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母。

    顺势在莎草纸的角落里标上序号和时间,然后将纸张平平地展开,等待墨迹的风干,她轻盈地抽出一根鹅毛,一边半闭着眼睛,沉浸在琴声的余韵中,一边轻松地削着笔尖。

    占据了她整个思想的华丽画卷渐渐褪色,逝去,她的世界回到了现实中。

    “这就是你的决定?”凯厄斯冰冷的声音从远处隐约地传来——他生气了。

    荷马触着琴弦的手指停下了,在他的感觉世界中,周围已经没有人,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第一天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明明有三个人的说话声,却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几乎以为,那个无比诚挚的称赞他的声音真的是来自卡莉欧碧的眷顾。

    不过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凡间的女子而已,一个关心着自己爱人的女子。

    安琪几乎是飘出了窗户,如同影子一般无声地掠下城堡的外墙。声音是从城外的森林深处传来的,很隐蔽,即使以她的听力,也只是捕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m.a

    “……是的。”侬米多尔的声音不再愉快而轻松,而是染上了浓浓的苦涩,“那是我的城市。”

    “不再是了。”凯厄斯淡淡地说,“你已经被赶出来了。”

    老国王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说:“无论如何,我都是在那里长大的,每一块石头我都清清楚楚,每一个人我都认识,而且……他是我的兄弟。”

    “是啊,他是你亲爱的弟弟,真是一位忠实地辅佐者。”凯厄斯嘲讽地说,“当着你的面砍下了你儿子的脑袋,把你女儿的尸体扔到野外,任狼群啃噬……”

    “不要说了。”老人好像一头野兽一样低吼着,“是的,他们死了,我恨他。但我难道还要把他的孩子全部杀死?让埃涅阿斯的血脉就此断绝?亚尔巴龙伽的血已经流的够多的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国王,但阿穆留斯是,在他的手下,拉丁人将更加强大,这样就够了。我不会让那座城市再一次因为我而流血。”

    凯厄斯怒气冲冲地骂道:“白痴!”

    “是啊,我是个白痴。”老人惨笑着说,“但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独自生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族人,自己的亲人,还有……自己的爱人,为了那些你永远无法忽视的存在,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害也会令你望而却步。不要那么骄傲地反驳,即使是你,也会顾忌另一个人的想法,不是吗?”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愉快,“我想,除了那位美丽的女士之外,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想要杀死我们可怜的诗人,可是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马上要出发了,我可没时间和你闲聊。”凯厄斯猛地转身,几步之后便消失在了树木的阴影中。

    上一次听到凯厄斯心情愉快的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

    安琪茫然地站在树枝上想了好一会,最近她完全生活在神话时代,现实反而更像是一场梦境。好像自从她在宴会后找到荷马之后,凯厄斯就一直没有过好脸色。不过他也没有反对过她所做的事情……~

    好吧,今天是星期天,大家放假。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随便找了一个方向离开。几分钟后,她听到了低沉的嗡嗡声,随着她的迅速接近,那嗡嗡声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看着四散逃走的野蜂们,安琪无奈地摇了摇头,吸血鬼绝对是最好用的驱虫剂。

    “不好意思,要借用一下大家的劳动成果了。”

    ……

    即使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蜂蜜混合着牛奶的甜香仍然异常诱人,一个又一个的小脑袋从厨房的门口和窗子冒出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安琪,令她很是打了几个冷战——为什么驱虫剂对小孩子不好用呢?

    甜香中带上了淡淡的焦香。

    OK!

    火候到了。

    安琪小心翼翼地把形状很有创意的蛋糕们从烤箱中取了出来,却很失望地发现城里一切正常,应该在这个时候归来的狩猎队完全不见踪影。

    “出什么事了?现在吃起来刚刚好!”她不满地提着香气四溢的篮子朝城门走去,身后跟上了一连串咖啡的后继者。

    在荷马和侬米多尔悠闲地分享掉美味的蛋糕许久之后,靠着对晚餐的热爱,安琪终于找到了凯厄斯——

    “真的很美味啊……”神情恍惚地落入了某个熟悉的怀抱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尖叫道,“你受伤了!”

    紧接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少年胡乱包扎着的染满鲜血的肩头……

    骨折……败血症……破伤风……

    如果,再偏个那么几寸,她见到的就可能只是一罐子骨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千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凯厄斯受伤……他现在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

    那些血……好浪费啊……

    还是变成吸血鬼比较安全吧……

    在那一瞬间,安琪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殷红如血的眼眸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好像跳动的火焰一般。

    凯厄斯愣了一下,倔强地扭过头去,冷冷地说:“不小心而已。”

    在金发的衬托下,少年脖颈修长的曲线显得异常的诱人,颈动脉微微地搏动着,安琪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看到那汩汩流动的红色液体,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是走路时摔的!”一个声音嘲笑地说道,某种危险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安琪转头看去,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被紧紧的捆着,让一个瘦高的红发少年推搡着前进。虽然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却依然自信而从容,好像这只是普通的散步一样,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可恶却不真的令人讨厌的坏坏的笑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中带着浓浓的兴趣,毫不掩饰打量着她,然后很随便地吹了声口哨:“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个鬼地方的确有比你还出色的美人,我比较喜欢女人……”

    周围的空气好像下降了几度,“我也收回之前的话,”凯厄斯轻轻地说,“一个多嘴多舌的俘虏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寒光一闪,冰冷的青铜剑刃正正地停在青年的咽喉处,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紧紧地抓着剑身。

    凯厄斯冰蓝色的眼中好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雪,青年则戏谑地说道:“怎么,美女,看上我了?”

    “的确话太多了。”安琪翻了个白眼,松开了手,剑尖颤抖了一下,在青年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气,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他看起来也不是真的想死,立刻闭上了嘴。

    凯厄斯依然冷冷地看着安琪,她讨好地笑了笑,捧起了篮子:“我给你带了甜点。”

    犹豫了一下,她迅速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回去之后我再解释。”

    少年绷紧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块好像海星一样的蛋糕,轻轻地说:“这些可不够哦,宝贝。”

    狩猎队的其他人嬉笑着起哄,吵着要快点回去,他们可没有人来送晚饭。

    安琪躲在凯厄斯怀里,悄悄地打量着那个青年。

    她完全不想要喝那个人的血,那带着危险的野性气息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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