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看小说 > 百老汇再无佳人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古时富贵人家呆在深宅大院的太太小姐好养个花草鸟虫,闲暇时吟诗作赋,一只蝈蝈都能拥有二十首以上的闺怨诗。

    年轻时李云斑以为是古人风雅,长于诗词,这才冬日踏雪寻梅,夏季赏荷游湖,那群女文人不是她这种只懂叫外卖拆快递的大俗人所能理解的;不过而今她到是懂为什么那时候的人喜欢写诗和出门游逛了,纯粹是有闲有钱还无聊。

    下午冷冷出门吃酒,她通过看电视来为自己做心理建设,终于在两小时后鼓起勇气来捋一遍电影发展史,结果可好,刚打开电脑,姜怀袖母亲甄芙登门拜访,找她拉家常。

    聊天这活李云斑原本还蛮擅长的,她知道很多娱乐圈的八卦,诸如谁曾和谁有过一段;本打算捡两件这种小道消息说一说,把甄芙打发走,不料堂堂名校美院毕业的甄夫人就是与众不同,搬了笔墨纸砚,趴在茶几前要和她一起练书法,临摹《兰亭集序》。

    十分钟过后李云斑扛不住了,把宋和贤请出来陪聊。

    宋和贤毕竟是正经八本做过生意的女人,知道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三言两语间愣是把话题从永和九年的波峰直接拉垮到甄芙和姜朝玉婚姻里鸡毛蒜皮之事的波谷。

    姜朝玉毕业自清华法学院,满清大臣中清北不分家,李半月本唤他一声师兄,可惜师兄叫来叫去,没几年功夫姜学长的称呼直线跌至“小姜呐”。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长得还将就,可惜瘦瘦小小,脸小五官大,除年少贫苦外一帆风顺,到底是个男人,靠博士学历扶摇直上,奋斗史堪称男默女泪,可惜和甄芙一起主演了一场倾城之恋。

    姜某所有运气都耗在了仕/途上,导致外遇当晚惨遭活捉。甄芙前夫当场上了楼顶,此后每逢姜朝玉上一级台阶,那位兄弟就会去楼顶走一遭,还请记者来拍照;能和姜朝玉这刁民搭伙过日子的孙快雪也不是一般女子,颇有几分血性,送姜朝玉一记百人斩后改嫁姜朝玉上级。而老姜兜转多年与甄芙终修成正果,成婚前一晚甄芙和继父、继兄的往事还震惊了华北。

    “画看不来。”甄芙数落,“字也不会写,烂的如鸡刨。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顶多算识字,但只读过法条,一把年纪了,捧着漫画在书房一看看一夜,早上我去收拾,不是《哆啦A梦》就是《加菲猫》,我儿子都没他这么幼稚。”

    “都这样,半月不看漫画,但她玩消消乐,吃饭时边吃边玩,我还以为她是处理什么紧急公务,好家伙,搁哪儿玩水果苏打。”宋和贤大义凛然地卖了女儿。“当当网打折就买世界名著全集,拆开快递装进书橱里任务结束,司法解释一摞摞的码在旁边落灰。”

    “他倒不往兰花盆里弹烟灰,但他会问兰花能不能炒蛋。”甄芙很幽怨。“他呢,大概拿我当一只宠物猫看吧,整日里嬉皮笑脸,不管你怎么说都不生气。”

    “我是想和他过日子的,可他……现在他没公务了,大把空闲时间,宁可在家看闲书也不肯做家务,我都给他生儿子了,他却这个样子,差劲。”

    “你给他生儿育女,他就觉得你跑不掉了。”宋和贤是过来人,颇为感慨。“有闲心也不会理你。”

    说到儿女,甄芙话锋一转,“孩子他也不管,甩手掌柜一个,怀袖不听话,每天跟我一蹦三尺高,成天问我妈妈你爱我还是爱我弟,她要吃什么必须得在桌子上出现,给她炒了,顶多吃两筷子,但没有就是我重男轻女,门一摔走了;她弟就想当游戏主播,不想读书,也不想上学……”

    李云斑觉得她此刻宛如一个垃圾桶,甄芙抓出一大把不可回收垃圾扔给她。

    要说日子难过,她也难过,心里有无数想拍的剧本但演艺事业彻底终结,每天就带个小孩,小孩不仅身体很差还积郁成疾,好不容易熬到李半月卸任交接,找到个教职,盘算去过几天寻常人家双飞双宿日子,谁知李半月身体状况彻底急转直下,差到多活一天都跟偷来的一样。

    她夜不能寐,会起来好几趟,先瞧瞧李半月是不是还活着,然后就要去小朋友房间,看看小朋友是否还安好。

    甄芙一哭诉,她反觉自己可怜。

    甄芙好赖能光明正大的数落自己丈夫,她是秘书眼中头痛的难题,若货真价实红颜祸水一场,她倒也认这个罪,但她至今都不知道李半月最终接纳她的原因是否为别无他选。

    “买个洗碗机。”李云斑终结话题,“一千三百五,三年质保。”

    甄芙一噎,她彻底无视了李云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怀袖说,家产不均分她就再也不会管我们,四六都不可以,成天拿这种话来说,我还没死,她就开始寻思怎么分家产。”

    “那就给她一半。”李云斑盯着墙上的时钟,她今晚计划为吃个饭,找李半月偎一会儿,去接小朋友,结果甄芙这一来大有坐着不走的架势,令她很生气。

    要换成郑陌陌等人倒也还好,至少这些女人多少有正常的地方,比如年少的郑陌陌经常嚷嚷完减肥转头将十来块钱一杯的廉价奶茶干了,还会把盖子撕开吃掉里面的椰果;虞司颜刚读大学时热衷于在电商网站上批发三十块钱一个的高仿名牌包,三百块钱买十个换着拎;云俪至今包里仍藏了一个电池鼓包的三星手机,见机不对准备扔出去当手/榴/弹;张循从小就喜欢吃炸包菜,下班回家要买两串慰问一下自己倍受领导摧残的凄惨一天,一周没到脸上先起四个痘。

    这些糗事来自她们间的互揭,都是些博人哄堂大笑的逗乐段子,真假不重要,重要是听过后可以乐呵半晚上。

    但甄芙的抱怨话听完她心上沉甸甸的。

    她会想小猫是不是觉得自己总被忽视,所以才连闹都不肯试着闹;会琢磨半月是不是也觉得她也是一个往兰花盆里弹烟灰的女人,与她这种买几件漂亮衣服能高兴半天的人一无共鸣,二无共同语言。

    可她又何尝不是甄芙?她擅长的东西——如运镜、分镜、构图、配景、入戏技巧等——对李半月来说是陌生领域。

    每当她兴高采烈谈起:“这个新生代小花是技巧派,你看那绿幕抠的景,多需要技巧”,李半月理解不了她的笑点,只能客套一晒。

    正如姜朝玉看不懂画,李半月也分不清古典舞和现代舞有何区别,在姐姐眼中那都是穿上舞衣转圈。

    多年前甄芙抱怨和丈夫没有共同语言时她能说出安慰的话,她会宽解甄芙,她们不能指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面面俱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事情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心里既难过又委屈。

    最让李云斑难受的是李半月其实可以懂,只需花百分之一不到的精力,业内人士就能引以为座上之宾。

    所以她讨厌甄芙——拜伊莲恩所赐,她如今最怕的还真就是怨妇。

    她这句给一半惹炸了甄芙。

    “你也觉得我重男轻女?”甄芙生气了。

    “要么给一半,要么承认你就是区别对待了,多容易。”李云斑一扬脖子。“问题解决。”

    “你说的很有道理,也许是我偏颇了。我得回去反思一下我们母女的关系。咦?斑斑今天的这件裙子好漂亮,是香奈儿的小香风吗?”甄芙不敢和李云斑起冲突,能屈能伸,赶紧奉承两句,讨好地笑挂上,在李云斑飘飘然的一瞬话题又回归原位,“我已经是掏心掏肺般地待她了。”

    李云斑当即翻了个白眼。

    五点半左右李半月打电话把她叫到楼下,声称某国使馆换了个新大使,来觐见对接,晚上请人家吃饭,这才把李云斑从——“女儿究竟是不是小白眼狼”这一话题中解救出来。(.

    “小甄怎么还没走呀。”半月坐在会客沙发上,文件摊开一溜,正提笔从左至右的盲签,一看就知这个田中大使九成查无此人,连名字都是胡诌的。

    “冷冷跟她闺女恰饭去了啊。”李云斑挨她坐下,一撇嘴,“家庭主妇可不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半月微侧头看过来,夕阳的光穿透玻璃,洒在整间办公室,她穿了身斜纹软呢奶白和浅金混杂在一起的套装,在光下怪好看的,但裙子很短,在膝盖上,白皙的腿露在外,李云斑就往旁边一歪,趴在膝上,盖住,只准自己一个人悄悄看。

    她就幼稚,女人不幼稚那就不是女人了。

    大部分时候半月都理解不了她的情绪,只觉得她在撒娇,腾出只手,挠挠她下颌,说,“汪。”

    她紧紧地搂住半月,转过头,避开一切可能的目光交汇,“我看了好多房子,有一处一开窗就是黄浦江,我要敞着窗,对黄埔江备课,我还没给人讲过电影戏剧史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未来,“你可以来旁听的,躲在最后一排,学生肯定都在玩手机,没人会注意你的,这样我们可以早上一起去学校吃个早饭,下课后去逛街,下午看看电影或音乐剧,晚上回去烧菜,拍照给冷冷看,馋她,嘿,小可怜儿吃不到。”

    她不懂李半月所有的万丈雄心,李半月也不懂她每天的患得患失。

    半月没答话,只是轻声笑。

    “笑什么笑?”李云斑坐直,她不高兴了,“觉得我傻?”

    “没笑什么。”半月合拢眼睫,靠在沙发上,过了会儿才说,“国内的老师都是坐班制,你得在学校里从太阳出来呆到太阳落山了。”

    李云斑忽然挨过去,拥住半月,张口咬在颈侧;她知道人的血管脆弱,遂将牙抵在那儿。

    颈动脉细微地搏动撞向她的牙齿。

    这刻李云斑才松了口气。

    李半月就呆在她的身畔,陪着她,不是一具尸体,亦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她确确实实是有了个家,一个如燕子衔泥般搭起来的窝,窝里藏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孩,虽然不怎么可爱,但很暖心、很粘人,她自此有了一个栖身之所和一个避风港。

    她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而非南柯一梦——因为梦里的姐姐永远没有心跳。

    “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她想问,“但你呢?你的心又栖息何处?”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