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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纯真年代 > 第16章 父母
    方思没敢再跟薛南乔讨论考多少分、上哪个大学之类的话题,薛南乔好像在关于自己前程的问题上抱有非常无所谓的态度,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正在自暴自弃的感觉。

    但他偏又是非常优秀的,这种优秀掩盖了他的消沉与颓废,叫人乍眼一看,都会觉得他是个开朗阳光、积极向上的好学生。

    方思觉得陆阳说的话或许有道理,薛南乔心里藏着不能对外人说道的秘密。

    好在薛南乔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心情,至少方思觉得他没有,他依然在替陆阳抄卷子,肩背挺的笔直,就像有人在他背上捆了一根棍子似的,不会像方思那样写着写着就趴到桌子上去了,导致眼睛轻微近视,还总是不长眼坐断眼镜腿,后来干脆请老师把他调到第一排去,宁可吃粉笔灰也懒得再修眼镜框了。

    薛家所在的别墅区是临江而建的,越江市冬天平均气温处于零下,但奔流的越江不会上冻,江水流过大桥,一路向着入海口奔流而去。

    室外是萧瑟的,室内却温暖如春,两人偶尔会在交换试卷的时候触碰到对方的手指,或是翻页的时候撞到彼此的胳膊肘,每到那时两人都会往边上挪一点,都想给对方多留点空间,但最后写着写着,还是会撞到一起。

    何慧来给方思送过一次水果,看到两个孩子在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倍感惊讶,甚至在给薛绍打电话时忍不住落了泪,欣慰两个孩子关系如此融洽,也对薛南乔完全接纳自己的那一天充满期待。

    薛绍永远都是一副“万事皆在我掌控之中”的模样,一边在办公室里看报表,一边对何慧说:“我早就说过,男孩子打打闹闹很容易就熟悉了,你还一直提心吊胆怕他们处不来,没听到饭桌上小思管南乔叫哥吗?现在该放心了吧?。”

    何慧一直是个敏感又自卑的人,她母亲早年带着她在薛家做保姆,薛老司令只有薛绍一个儿子,军区大院里也没有跟他同龄的孩子,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到年纪恋爱了,薛绍带着她往家里一跪,薛老司令气的差点要掏枪崩了两个人。

    薛家几代从军,亲属里随便挑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薛老司令不能允许自己儿子娶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乡下女人,于是棒打鸳鸯,逼着薛绍娶了自己老战友的女儿。

    孤身一人的何慧回到津口老家,嫁给了相亲认识的中学老师方恒,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见到初恋情人了,没想到天意弄人,方恒死于交通意外,她为了养活年幼的孩子与多病的父母只能选择外出打工,最后竟机缘巧合遇见了薛绍。

    薛绍的婚姻没有她预想的美好,那段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五年,他的夫人许艺雯跟他一样出生军人世家,性子比男人还要强势,不肯听从薛绍让她待在家做全职太太的要求,两人有了孩子之后基本处于分居状态,后来打离婚官司闹得人尽皆知,薛绍也因此退役转业,许老将军气的住了院,没半年就撒手人寰了,薛老司令几乎打断了薛绍的腿,最终也没能留住这段姻缘,再后来许艺雯去了国外,嫁给了一个温柔多情的法国男人,两人成立的珠宝品牌越做越大,近年还有了一个女儿。

    薛绍对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而他自己置身事外,将自己与前妻撇的干干净净,然后他问何慧:“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人人都说初恋最难忘却,更何况是被活生生拆散的青梅竹马,面对薛绍,何慧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余地,顺从的跟着他回了家。

    无论是薛绍让她辞职、断了与同事朋友的联系也好、还是退租住进别墅、甚至是把快高考的孩子从津口接到越江来也罢,只要是能让薛绍高兴、能让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更长久维持下去的事,她都愿意做。

    原本她以为最大的难题在于两个孩子的相处上,她之前见过薛南乔一次,那孩子彬彬有礼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自己的思思更是对薛绍反应激烈,她一直觉得两个孩子会合不来,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方思一直做题做到了凌晨一点,他上午睡的够久,下午精神亢奋状态贼好,真的把自己做出了打印机的速度,薛南乔本来想陪他,但凌晨五点就醒来的脑子实在运转不了了,就趴在方思桌上睡了。

    或许是灯光太亮,又或许是方思写字时“沙沙”的声音有点吵,他睡的很不安稳,眉心一直皱着,好像在做噩梦。

    方思想用手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但他被薛南乔下午的眼神吓到了,暂时没那个胆子,只能把台灯光线调弱,然后只做选择题,这样能减少写字量,听起来也不会太吵。

    薛南乔真的在做梦,他梦到父母在房间里争吵,陶瓷花瓶砸在地砖上,有碎片从门缝里飞出来。

    母亲说:“人格独立,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父亲说:“女人天生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哪有你这样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然后母亲想离开这个家,被愤怒的父亲抓着头发砸在了墙上,可从小跟着几个哥哥弟弟一起长大的母亲并不柔弱,抄起碎瓷片就划开了父亲的胳膊。

    那一天他们打的鸡飞狗跳、血花四溅,直到爷爷赶过来把两个人强行送去医院家里才安静下来。

    爷爷说:“南乔是个小男子汉,要学会自己在家等爸爸妈妈回来。”

    而爸爸妈妈两天后才回来,那一年薛南乔三岁。

    他又梦到父母终于离了婚,见面就打架的两个人终于不打了。

    他们分道扬镳。

    母亲说:“儿子给你,我不要。”

    父亲说:“谁生的谁带走。”

    母亲说:“不要你就把他扔了吧。”

    红色的行李箱像母亲一贯张扬的红裙,离开家门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停顿,薛南乔哭着追出去,被拉开车门的母亲瞪了一眼,连抽泣也忘了,傻傻站在门口看着车开远,一直到夜里亮了路灯,家家户户都睡了,父亲来拉他进屋,他却还是倔强的站在门口等,于是父亲关了门,把他一个人丢在门外。

    被关在外面的时候他还在想,母亲是爱自己的,她会回来的,自己肯定能等到有人来领自己回家。

    可事实是他等不到了。

    后来他长大了,看人说“没有感情就不要结婚,不想负责任就别生孩子。”w~

    说的实在太对了,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薛南乔甚至把这句话打印出来贴在了薛绍房门上,被薛绍用皮带抽的全身都是血痕,再后来打的多了,人是记疼的,渐渐也学会了虚情假意、笑脸相迎。

    连感情都能装出来,还有什么是装不出来的呢?

    薛南乔冷漠的想,既然没感情的两个人都能结婚、能生孩子,那自己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呢?~

    于是慢慢的,叛逆的薛家小少爷长成了人人夸赞的薛南乔。

    人性真肮脏。

    睡梦中的薛南乔笑了一下。

    人生一点意思都没有。

    正翘着椅子、望着天花板心算方程式的方思被这声笑吓到,还以为薛南乔醒了,歪着头凑近去看却发现并没有,反而眉心皱的更深了,他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抽了,竟用食指轻轻按了一下,想把那些看起来很痛苦的褶皱按下去。

    薛南乔瞬间睁开眼,方思吓得笔都扔了,本来就坐姿不端正的他往后一仰,连人带凳子一起摔了下去。

    薛南乔眼疾手快抓了他一把,但只抓住了扬起来的凳子腿,方思“咚”的一声摔在地毯上,捂着屁股直咧嘴。

    还好有铺地毯,不然这一下肯定要把楼下的何慧他们吵醒。

    “你是在写作业还是在玩杂技?”

    薛南乔表示难以理解,方思“哎呦”了几声,捂着摔麻的屁股坐了起来,板着脸质问:“你好好的睡觉笑什么?”

    “我什么时候笑了?”

    “就刚刚啊,不然我怎么会吓到摔倒?”

    薛南乔无情戳穿:“你摔倒难道不是因为趁我睡觉偷偷摸我,被抓现行后太过激动导致的意外?”

    方思面红耳赤:“谁、谁摸你啊!你、你你你要点脸好吗?大男人有什么好摸的?!”

    薛南乔一拉衣领,木然道:“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不是个女的?”

    “薛南乔!”方思扑了过去,从后面锁着他的脖子,牙齿咬得咯吱响:“你做个人行不行啊!”

    被锁着咽喉的少年双手握着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笑了起来,随后方思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人跳着往他背上压。

    男孩子打闹就是这样,力量为王,谁把谁压倒KO了,谁就是胜者。

    可谁想到被压住的人把胜者背了起来。

    薛南乔身高将近一米九,放在游泳队他这个高度不算突出,但背起方思可就够高了,天花板就在头顶,吊灯好像随时会撞到鼻子,方思吓得趴在薛南乔背上不敢动,被薛南乔一个仰身摔在了柔软的床上。

    “睡觉了,熬夜长不高。”

    方思摘了拖鞋砸过去,薛南乔笑着躲开,在房门口冲他一挑眉,关门离开前还喊了他一句:“晚安,便宜弟弟”。

    这人真是……

    方思在床上打了个滚,后脑勺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他压在枕头下的日记本。

    昨天因为害薛南乔过敏,他足足写了两页日记悔过,中途还掉了次眼泪,一句句话写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中间夹杂着几滴被抹去的泪痕,那场面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他把自己写了个伤心欲绝,最后哭累了、写饿了,下楼找东西吃还被某位日记中的主人公抓了个正着。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丢脸呢。

    他又把这篇日记通读了一遍,尴尬的脚趾抓地,准备撕了毁尸灭迹,但往前翻的时候看到了之前写薛南乔【也不是很讨厌。】的那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手指在微微凹陷的字迹上来回摩挲了一会,仿佛摸的不是字,而是薛南乔本人。

    为什么睡梦中的少年会那样深深皱眉?

    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痛苦?让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却有另一个他在哭。

    方思把笔迹本盖在胸口,把刚刚触碰过薛南乔脖子的手举起来,灯光透过手指缝隙落在脸上,他明明与薛南乔的联系那样微弱,却又好像紧密相连。

    良久,他慢慢坐起身,从书桌上拿起薛南乔用过的那支笔,重重把这句话划掉了。

    他还是选择把那两页“悔过书”留下,另起一行写了两个字。

    【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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