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贤正在换官袍，听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啊，他肯定就是嫉妒咱们呀！你看，咱们家的千昕，多可爱啊？之前不是说永明也有个遗腹子么？瑞瑞喜欢的东西向来喜欢争一争，只是孩子这个急不来……所以……就有发疯了吧？”
姜律拿着帖子，小声嘀咕道：“哪有这样的呀，那咱们送什么去呢？”
徐永贤随口答道：“你之前不是准备了许多长命锁小铃铛什么的给楚王妃？随意挑两个送去就成了……这还是秦王府第一次开宴招待客人……虽说名头叫人无奈了些……叫我说来啊，咱们到场对他就是最大的祝福了……宗室里的人不都喜欢摸你的手，沾点喜气么？你过去了，就叫秦王妃拉着你的手，拉一天，给足他们面子就是了。”
姜律气道：“您都在说什么呀！您自己也说了，这是秦王府第一次开宴呢！怎么能送这些东西？啊呀！不和您说了，我自己去挑！您总是喜欢胡说八道！”
徐云瑞和叶明玉并不爱热闹，秦王府的人也少，从没有这些广发名帖的。
姜律跺了跺脚，暗自抱怨徐永贤根本不知内宅琐事有多让人头疼，提着裙摆便走出了房门。
留下徐永贤一个人，低着眼看着手上的白瓷茶碗，脸上满是深思。
且不说这宴会的名头有多么的离谱，单是为了秦王第一次开府设宴，就足够吸引都城众人前仆后继了。一时间，拿到了名帖的人都喜不胜收，觉得自己如今在都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而没有拿到名帖的呢？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更有甚者，还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秦王，不然怎么会连这种奇葩的宴会都略过了自己呢？
“国公爷，”一个年迈的男人走进了后院，他看上去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但精神还算不错，身形也还硬朗：“是秦王府来的帖子。”
陆正则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桌。
这是陆正则的书房，是安国公府重地中的重地，这么多年来除了陆正则和他的一二心腹能够出入，旁人均不得靠近，就连原来的安国公夫人，也都只能在院子门口等他出来。
这书房的构造与秦王府的也完全不一样，踏进正门之后，摆着的就是一张玉石茶桌，这茶桌由一整块的碧玉做成，刚被挖出来的时候，就因为惊人的大小引发了一波议论，后来请了当时最好的玉石工匠花了三年时间精雕细琢，这才有了陆正则面前的模样。
左右各有两间偏室，左边的放着书柜和书桌，右边常年空关着，就算是安国公府里的人，也很少有知道里面摆了什么的。
陆正则不开口，那男人也不敢催，只是两手捧着帖子，低着眼等在了一边。
良久，陆正则才缓缓抬起了眼皮：“什么名头？”
那男人小声答道：“预祝秦王世子生辰宴。”
这样离奇的宴会名称，陆正则却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发生改变，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佳晋呢？”
那男人有些尴尬。
其实原本陆正则不去也没什么，毕竟还有陆佳行在，陆佳行是安国公世子，当然可以代表安国公府和陆正则前往与会……但如今陆佳行没了，皇室那边也没有下旨另立安国公世子……陆佳晋，就显得有些不够格了。
男人斟酌了一下，迟疑道：“不若让小少爷去看看吧。”
这小少爷当然就是陆佳行的“嫡长子”，原本差一点被皇后指婚给徐云瑞的陆天琪。
陆天琪好歹还是陆正则的嫡系一脉，比陆佳晋略能服人。
陆正则又看了男人一眼。
那男人立刻便低下了头，不敢再乱说话了。
这人名为严松，已经在陆正则身边伺候了二十余年了，但陆正则威势太盛，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与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罢了。”陆正则闭了闭眼，嗤笑了一声：“他想见我，那就见见吧。”
说来也奇怪，陆正则与徐云瑞同在都城之中，而且两人都同样身份显赫、地位超然，但自徐云瑞有记忆来，他们两个碰面只寥寥数次，而且大多都只是在人群中对视一眼——
上一次有所交集，还是徐云瑞第一次大朝的时候。
陆正则的年纪也不小了，他不愿意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在他眼里，总觉得徐云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与皇帝相比，乏善可陈。
甚至和突然崭露头角的徐永安相较，似乎也是徐永安更胜一筹。
但最近，陆正则的想法又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如果徐云瑞是个蠢人，也不可能这么稳稳当当地走到今天。
严松并不敢接话，只是低着头行了个礼，表明自己已然知晓了。
陆正则又道：“大理寺监牢里的人，都死绝了么？”
严松摇了摇头：“被禁军和京畿营救出来了两个狱卒，他们只受了些轻伤，太医也治好了。”
陆正则轻飘飘地开口：“去处理掉……做得干净些。”
严松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仍是点了点头。
陆正则想了想，又开口问道：“他们已然见过陛下了？”
严松想了想，又摇头：“应当不曾……方大人先前带着他们入宫过，但属下听闻，陛下并未传召。”
陆正则轻轻吐了一口气：“正常……这一次，他恐怕是真的气得不轻。”
严松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声询问：“大理寺监牢发生这样的事情，方大人竟然只是停职……国公爷，您说陛下……”
陆正则冷哼了一声：“都是他自己的错，方琳琅只不过是‘替君分忧’罢了。”
严松显然没有听懂，但他又不敢再问，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
陆正则忍不住道：“蠢货！这么些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严松心下顿时一松。
陆正则这个人当然不喜欢蠢人，但谁也不会喜欢仆役和属下比自己还聪明的。
陆正则拧紧了眉头：“大理寺监牢的囚犯，都死了么？”
严松连忙答道：“是，囚犯都被关在下层，无一生还。”
陆正则嗤笑了一声：“你再想想，里面都关着些什么人？”
严松愣了愣。
大理寺监牢里的囚徒并不太多，最下层除了楚王徐永明外，关押着的都是些早该告老还乡的老匹夫们……其中大多，都与早年间的事情有关！
陆正则见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又闭上了眼睛：“那些人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永明被关到了大理寺去……这本来是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一个徐永安就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有趣极了，这么多年了，他恐怕还没吃过这样的亏。”w~
严松突然觉得脊背一冷。
徐永安火烧大理寺监牢，当然是与陆正则通过气的。
甚至，甚至严松自己，就在他们交谈的现场。
他当时一直不明白，陆正则为什么会同意徐永安的计划，甚至还用了安国公府的关系帮徐永安铺路——
毕竟徐永明也被关在狱中，若是出事，徐永明十之八九也是活不了的。
直到现在，他才稍稍明白了一些。
大理寺监牢里关押着对陆正则、对安国公府、对陆家都十分不利的“人证”，方琳琅一直严防死守，安国公府几乎找不到破绽。
可自从徐永明被押入大理寺监牢，监牢里进进出出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甚至陆家人也有了名头能够正大光明地接近监牢，打着照顾徐永明的幌子，与监牢里的狱卒、管事拉上了关系。
皇帝仗着徐永明被关在监牢中，认为陆家人绝不可能对监牢下手——
没想到徐永安竟然说动了陆正则，一把火把徐永明和那几个老东西一起，烧死在监狱中。
严松低着头，心下飞快地盘算——
若是这样来看，皇帝的确棋差一招，没有料到徐永安这个变数。
“你先下去吧。”陆正则自顾自地泡了一杯茶：“去通知一下佳晋和天琪，到时候与我一起出席。”
陆佳汐和陆佳行一死，安国公府一下少了两个战力，尤其是盛年一代，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立刻就能接手的。
若是想要保住日后的荣光，就必须在族中子弟中提拔几个可堪大用的出来。
陆佳晋是陆家嫡系子弟，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很得陆正则的喜爱。
若是不差，以后的安国公府，就得听陆佳晋的话了。
严松小声应道：“是……”
他面对着陆正则，缓缓退出了书房，而后合上了书房的大门。
严松一步步地往院子外头走去，心下却一片冰凉——
果真如此么？
果真是皇帝输了这一阵吗？
如果这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呢？他将徐永明关到了大理寺监牢，又故意放松对陆家的警惕，方便陆家人动手，子弟相残，徐永明为徐永安所杀——
皇后嫡子和宫人庶出，即便有安国公府的帮扶，后者真的能够坐拥天下吗？
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外祖家为了江山永固几近灭门的先后之子；一个是火烧牢房残害嫡母谋杀皇兄的谋逆分子——
储君之位，谁不知道该怎么选呢？
若是如此……
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些老家伙们都被关在地下那么久了，不知道多少年见过外人，方琳琅说他们死了……
他们真的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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