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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舒窈窕兮[香蜜+白发+其他] > 第67章 怪物
    天界,紫宸宫里,润玉正在穿衣服。

    银白色的婚服上,绣着最精美华贵的花纹,长长的衣摆仿佛流光溢彩,尽显天帝大气。

    这时,门外一头雪白的灵兽走进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m.a

    “魇兽,你又乱吃东西了?”他淡淡地问。

    魇兽走过来,将口中的东西递给他。

    原来是一张纸条。

    他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字体却狂放不羁——小鲛人,我在忘川等你。

    这句话很熟悉,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润玉蹙眉思索,忽而想起一千年前,他初登帝位,还住在璇玑宫的那几年里,似乎曾经看到过这张纸条,连内容都一模一样。

    他随手将纸条扔了。

    纸条掉在地上,“噗呲”一下,被火焰烧掉了。

    魇兽看着他,十分着急,咬着他的衣角就往外拖。

    润玉皱眉,挥手将衣角扯了回来。

    没想到魇兽丝毫不放弃,再次上前咬他的衣角,拖着他往外走。

    润玉恼了,一掌打过去!

    “嘭——”

    魇兽倒在地上,哀哀地叫唤着。

    润玉看到这一幕,心里瞬间划过不忍,却又强行压下了。他整整衣袖,照了照镜子。

    半晌,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脑中闪过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千年前那纸条就出现过几次,如今再度出现,背后许是有什么隐情。

    眼见天色还早,润玉迈步走出了紫宸宫。

    另一边,望舒早在将卿天渡过河后,就唤来了魇兽,叫它送一张纸条给润玉。

    做完这些后,她就站在靠近天界的忘川这边,定定地看着天空。

    等着他来,或者不来。

    或许,如果他不来,她应该亲自去天界走一趟,与他将事情说清楚。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魔界天空中密布的黑云渐渐消散,一个光风霁月的身影,出现在河边。

    是润玉!

    润玉走了过来,然后打量了一圈整个忘川河面,最后来到她面前。

    “船家,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望舒喉咙一紧,心跳有点加快,口中答道:“没,没有。”

    接着,她看着润玉一声不吭地上了船,背对着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不知他在找什么,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好摇着桨,将船缓缓划离岸边。

    幽幽水声中,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船划到忘川河中央,她听到润玉说:“划回去吧。”

    她微微一顿,默不作声地停了桨。

    他问她:“你为何不划了?”

    她轻轻一笑,说道:“听说今天,是天帝和花神的大婚之日,是不是?”

    他点点头,回答:“是。”

    她的心口一阵剧痛,血腥味从喉间翻涌出来。

    她强行咽下喉中鲜血,又问:“你说,天帝喜欢花神吗?”

    隔着帷帽上的黑纱,她似乎能看到润玉的眼神,变得温柔了。

    旁边,他的声音响起。

    “应该是爱吧。”

    这一刻,她心中再多的准备和预设,都化为灰烬。

    一缕血色,从她嘴角滑落。她感觉眼睛有点酸楚干涩,喉咙也像堵了什么东西在那儿。

    “你说,天帝还记得他的母妃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隔着黑纱,她隐隐能感觉他的不耐烦。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进嘴里。

    苦苦的,涩涩的。

    原来,这就是眼泪的味道。

    她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调,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说,在天帝眼中,他的母妃望舒,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背对着她,声音那样的漫不经心。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平静地回答。

    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比起那夜的剜心之痛,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疼,叫杀人诛心。

    眼见润玉似乎要离去,她连忙翻转了一下手势。

    “叮……”

    一根白玉似的簪子掉在木船上,那支簪子的簪尾雕出小龙脑袋的形状。随之而落的,还有一根银色的飘带,似用无数细软的银丝编织而成。

    她往前两步,将玉簪和飘带捡了起来,递给他。

    “……你的东西掉了。”

    见他不说话,她的手掌往前递了些。

    “你的东西掉了!”

    见他将玉簪和飘带接了过去,她心中一喜,以为他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

    没想到,下一刻,她听到他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既在船上,便是你的。”

    他将白玉簪和银飘带,放回她手上。

    她摇着头,又将簪子和飘带塞回给他。

    她的嘴唇哆嗦着,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她怕,只要她一开口,声音会变得哽咽。

    润玉见她这么固执,摇了摇头,随手将白玉簪和银飘带一扔。

    “噗通——”

    白玉簪掉进了忘川河里。

    那条银飘带,晃晃悠悠地落在水面上,随着河水,不知流向了何方。

    “既是无主的东西,那就扔了吧。”

    润玉这般说完,转身离开了。

    “啪……”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响在她耳侧。

    她胸腔里的心,像是布满裂纹的水晶,忽而一声彻底碎裂开,碎成无数块,散落着掉在地上。捡也捡不起来,拼也拼不好了。

    一股剧痛从心脏处传来,涌至喉间,窜到口中,瞬间化成一股股鲜血,被她吐了出来。

    帷帽面纱和素色衣裙,被血液染得鲜红刺眼。

    她趴在船沿,绝望地看着无尽的忘川河。

    她的辟邪簪,被他扔了。

    扔了……

    不,她要捡回来,她要捡回来!

    “噗通”一下,她毅然决然地跳进忘川河中。

    麒麟乃圣兽,天性可辟一切妖邪,因此忘川河中的幽灵们,都纷纷远远地躲开了,她得以潜入水下。

    河中幽暗看不到光,但她凭着对辟邪簪的感应,很快来到水底。

    水下,一支白玉似的簪子,熠熠生辉。

    她一眼就看到了,连忙游过去,想抓住那支辟邪簪。

    然而,她没有发现,黑暗中,她的身后,有一个可怕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东西被她惊扰,怒吼着卷起巨浪,朝她打来!

    等她察觉到时,却已晚了!

    巨浪已近在眼前,势头之强大,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她的肌肤,将怨力浸了进去!刹那间,她雪色的肌肤,瞬间变得惨绿,而后自内而外、从头到尾地裂开了。

    她用尽全部灵力,打向隐在黑暗中的东西!

    一击将它打退后,她借机飞了出来。

    可是,她的辟邪簪,却被留在了河底。

    全力一击,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躺倒在河岸边,无力地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这时似乎有人要渡河,过来将她摇醒,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她坐了起来,眼看着那人指着自己,嘴巴张的大大的,满脸惊恐,最后那人竟然跑了。

    她莫名其妙极了。

    直到回了船上,她习惯性地看向河水时,才知道那人为什么逃跑。

    只见幽绿的水面上,一张布满坑坑洼洼的脸,赫然倒映其中。仔细看,还能看见一缕缕像黑色虫子般的怨力,在脸上的坑洼里,钻来钻去。

    那张脸,已经没有人的样子,比世间最可怕的恶鬼,还要惊悚恐怖。

    她愣愣地伸出手,揭开衣袖。却见她身上大半肌肤,都布满了惨绿坑洼,和黑色的怨力虫。

    “呕……”

    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趴在船沿边干呕起来。

    然而腹中空空,她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典籍,里面有记载,忘川水底,住着幽冥之怒。若惹恼了它,它便会喷出一种毒,名唤幽冥之毒。

    幽冥之毒,汇聚世间怨灵之力,六界无药可解。

    她张开嘴,想要嘲笑自己。

    没想到,她张开嘴半天,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用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想卖力地呐喊,可是却连一声最简单的“啊”,都发不出来。

    她哑了吗?

    她摇摇头,不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

    对,一定是她在做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然后缩在木船的角落里,紧紧闭上眼睛。

    等她再醒来,却是被身上的剧痛惊醒。

    她睁开眼,就见到一个魔站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口里似乎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她想问他,他在说什么,可是却根本开不了口。

    那魔见她没反应,又是一脚将她踹到在地,指着她,神情凶狠。

    看他嘴唇一张一合的样子,望舒知道他一定在说什么。

    可是她听不见,她真的听不见啊!

    她倒在地上,傻傻地看着那魔。

    那魔竟更生气了,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地踢在她身上。

    直到将她身上的衣服扯破了,那身疮痍可怖的肌肤露了出来,那魔才仿佛被吓到一般停了手。

    望舒躺在船上,疼的不能动弹,只看见那魔蹲下来看着她,然后将她头上的帷帽扯了过去。

    她的脸暴露在外,那魔却吓得扔了帷帽,指着她说了一大堆话。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看到他的唇形,重复的最多的,是两个字。

    怪物……

    怪物。

    她,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口哑,耳聋,还毁了容的怪物。

    她趴在船沿上,看着忘川水面。

    “呕……”

    第二次看,她还是忍不住干呕出来。

    呕着呕着,她看见,水面上那个可怕的怪物,它的眼中,流出一行行泪水。

    泪水溅落在河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搅混了幽绿的镜面。

    她逼着自己看向水面,然后一边干呕,一边流泪。

    这一刻,她终于听到,她的心,死去的声音。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谁让她,明知隔着血海深仇,还是爱上了仇人之子。

    谁让她,明知龙族薄情寡性,还是爱上了那尾白龙。

    谁让她,被那个人的甜言蜜语所惑,不惜九死一生,自废修为,也要越过天堑巨壑,去往他身边。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这样想着,她看着水面上的怪物,眼泪终于流尽了。

    “啪!”

    她猛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用力之大,把口中两颗牙齿,连着血沫子,一起扇飞了出去。

    她的半边脸立即肿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更加可怕了。

    她却扯出一个笑容来,然后照着忘川水面,将脸上一条又一条黑色的怨力虫揪出来,扔进了忘川。

    ————

    此后的九万九千年,忘川河上都有一个奇怪的摆渡人。

    在有人的时候,摆渡人总是戴着黑色帷帽,衣服穿得严严实实,没人知道她是男是女。

    她永远不说一句话,也不回应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划船过来,又渡人过去。无论别人怎么喊她,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因此大家都知道了,她是个哑巴,耳朵还聋了。

    所以路人都不会和她多费口舌,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站在船上,她就会将你渡到河对面去。

    至于没有人的时候呢,这个又聋又哑的摆渡人,就会在水面上修习练剑,从来不曾懈怠一天。

    偶尔实在无聊,或者苦练到瓶颈时,她就会停下来,平躺在木船里,一边看着极光点缀的暗空,一边把一条一条的黑色虫子,从坑洼溃烂的肌肤里抠出来,然后扔进河里。

    这时,幽灵鱼们都会聚集过去,将黑色的怨力虫吃进腹中,再欢快地摆摆尾巴游远了。

    ————

    十万年后,忘川河上阵阵异象传来。

    “轰隆隆……轰隆隆……”

    震天的雷声响彻云霄,一股股闪电,凝成水桶般粗细,仿佛闪烁着吞噬一切的亮光,朝魔界而来。

    望舒站在木船上,将黑色帷帽摘下来,扔进了水里。

    她看着掌中一对玉步摇,微微笑了。

    那对玉步摇造型十分奇怪难看,就像两根挂满珠宝的树枝似的。一支镶满了珍珠和星星,另一支坠着好多个小金铃铛。

    “嘭嘭——”

    两声轻响传来,她手中的两支玉步摇,震碎成了无数节。

    她缓缓将手掌朝下,玉步摇的碎屑,就这么纷纷洒洒地飞进了忘川河水中,再也寻不着了。

    而后,她捻指掐诀,忘川水底下顿时飞上来一支仿佛白玉制成的发簪。

    那发簪的簪尾雕成圆润可爱的白龙脑袋,胡须细细的,头上还有两个小小角。

    她握紧这支发簪,猛地将玉簪震成粉碎!

    玉簪碎屑,也就随着狂风,打着卷飞远了。

    “噗——”

    刚亲手捏碎白玉簪,她却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后,她用手背擦去唇畔的血色,淡然地站在木船上,看向远处的电闪雷鸣。

    “化天地,见众生。万相皆空,妙法无音。得情忘情,独私化大爱,用之以至公……”

    “大梦三生,望舒,你该醒了。”

    雷劫落,她低吟着,太上忘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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