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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东方皇后传 > 第 363 章 第 363 章
    沿着白色鹅卵石穿过拱门,翠绿夹杂金黄映入眼帘,叫人心神顿时为之一振,费中谷在纯白的石道上缓缓踱步犹如在自家庭院闲庭信步。他穿白色丝绸内里,外罩一件灰色羊毛长袍,腰间系着棕色皮质剑带,脚蹬灰黑色皮靴。一把算不上显眼的剑是唯一的配饰,任谁都会说新任的丞相大人是一个谦逊低调、内敛质朴之人。

    路过裙裾鲜丽、面容靓丽的侍女停下脚步,微微屈身向他行礼,她们脸上的惊恐不安逐渐退去,恢复平静,甚至带着笑意,费中谷能感受到笑意中隐藏的感激与仰慕,这让他的心情更为愉悦。赵无名说得没错,“摄政王”这个名号给长阳、给它的人们带来太多伤痛,即便伤痛好了,伤疤依旧在,人们对它不会有太好的观感,所以他听从建议舍弃摄政王的名号,重新启用了过往朝代权力中枢却被本朝废置的“丞相”一职。这是个温和多了的名字,不像“摄政王”那么具有攻击性,它让人们明白他并非是如李穆一般恋栈权力之人。

    除此之外他邀请原光禄大夫侯丛出任中书令,施仁为御史大夫。张甫田依旧为刑部尚书,因为体谅他对律法书简之外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吏部有小小的变动,原吏部尚书夏临渊降为吏部侍郎,而原吏部侍郎林献之升为吏部尚书,比起近来总是生病的夏临渊,他更喜欢和顺不大开口的林献之,能做事就好,如果需要谏言,他会询问他们。

    至于在初期就倾力拥护他的张岸,他忠实的朋友,他也没有忘记,如今他是六部的长官之一,左仆射,同时保有他的弓弩营。作为感谢,他忠实的朋友将定安郡主留下的天机弩交还给国家,第一次看到那大家伙的时候他与他的手下同样免不了惊讶,若不是张岸亲口证实,他很难想象这样的怪物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在下早说过,您不应该让那女人溜了。”赵无名再次重申,自从定安郡主逃离,这便成了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追逐眷恋的心上人。“也许吧。”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赵无名的担忧是正确的,“但我已经颁下缉拿令,希望能补救。”

    “然而到现在都没消息。”赵无名如此回他。真话总是那么刺耳,寻常人总不大喜欢听真话,可他非是寻常人,直言不讳恰恰是他喜爱自己谋士的原因。

    天机弩太过珍贵,敌人来犯的时候,它可以在城墙头架起一张难以突破的防卫网,敌人的战车、投石机、攻城塔、攻城锤将无法靠近,再坚硬的盾牌也会被撕裂,盾牌下的敌人则会暴露在如飞蝗的箭矢中。天机弩好似掌控大局的冷眼王者,它会在城墙之外划出属于自己的领域,一大片安全区域。所以费中谷为它另外成立了天机营,毕仇领头,如此利器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且那人必须足够稳重可靠。

    另一位在剿灭叛乱中出了大力气的骁骑营统领金狄,原本他也给他留了好位置,多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令人惋惜的是,他期望成为朋友的人回以怒不可遏的质问。质问他为何兵变,篡夺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以及为维护长阳和平所做出的努力,最后他不得不如他所愿,送他去效忠他在地府的皇帝,同时还十分贴心地将他挂念的女儿、先帝的张婕妤一并送去,好让他们父女团聚。

    一些人总是无视他人好心,幸而另一些人会明白。

    比如此刻正从常青藤后面白色月门走出来的那名身材矮小的妇人,她身穿深绿色衣裙,挽着未出嫁女子才会挽的发髻,鬓边簪一支镶嵌绿色碧玺与碧玉的簪子,乍一看好似正值豆蔻年华、活泼靓丽的少女。但费中谷不会认错,那可不是什么少女,而是年近四五十的妇人,原尚药局的长官秦尚药,后来在李穆摄政时期成为总领六尚局、跻身内务省、只属于太后皇后的内夫人。即便几乎没有见过面,费中谷也早闻过她的大名,说是宫中最特立独行、举止怪异,极好辨认的一朵说好听点叫奇花,难听点叫奇葩。

    内夫人走近,向他郑重行了个礼,他才发现她比远看更矮小,分明只有十三四岁小女孩的身高。有人说她是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才长成如此奇异的样子,身高问题有没有困扰过她,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没有。除了身高有些不尽人意外,内夫人完全称得上是一位优雅庄重的妇人。她很会保养,面皮光滑白嫩充满光泽,不见一丝皱纹,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四五十岁妇人的面皮,若不是自己不信那些光怪陆离的鬼怪传说,甚至要怀疑眼前正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画皮鬼。

    “听说皇宫?仍酚幸欢湟谎劬湍鼙嫒铣隼吹钠婊ǎ?袢找患??恍榇?!

    “我想他们更多的说她是朵皇宫里的奇葩,大人真是好心。”费中谷有些尴尬,她骤然靠近,“您是个好心人吗?”

    费中谷不知她所说何意,犹疑地点头:“自然是。”

    她又急速退去:“大人您瞧这些秋菊,红的、黄的、白的,多漂亮。”她转移话题的速度之快,让费中谷一时摸不着头脑,传闻只说她幼年的病让她的身高缩水,可没说让她的脑子也缩水了。她弯下腰抚摸路边的花儿:“这些脆弱的小东西只能接受疼宠,经受不了风雨。好心的大人会带给它们庇护而不是风雨吧?”

    费中谷捕捉到她的话意,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他说:“没有哪个正派人士会跟漂亮无害的花儿过不去,费某虽不是惜花之人,却也非粗鲁之士。况且有夫人细心照料,它们不会受风雨侵袭。”

    内夫人笑,她的笑声亦如少女清脆灵动:“大人说笑,您瞧见了我只是个小人儿。”

    “夫人历经五年前的长阳之乱,又经李穆摄政之祸,尚且保全这些娇花嫩草,可见是个不容小觑的小人儿。”他拱手,“夫人放心,费某非是李穆那等暴虐之徒,关键时刻,夫人力挽狂澜稳住内苑的情义费某感念在心,以后还要有劳夫人费心。”兵变那夜,宫女太监们惊慌四散,惊恐的尖叫声叫人烦心,在他失去耐心之前,这位夫人出面将被吓坏了的小东西们收拢到内苑,替他省去不少麻烦。至于那些没能及时进入内苑的大约已经成了乌鸦、野狗的腹中餐,那是件令人悲伤的事,却无可避免,毕竟他已经吩咐过不准搅扰内苑,需要操烦的事太多,不是总能面面俱到。想起东宫的那几位,他还是会感到抱歉。

    内夫人微笑,退到路边垂首而立:“丞相请。”

    “夫人请。”费中谷继续沿着鹅卵石小径往里走。这里才只是六尚局所在的外苑,经过守花门才会到后妃所在的内苑。当然他也可以过月白门入内,但这一路有花草相伴更为舒心,他也有必要感谢一下秦夫人。

    太后依旧住在文和宫,她不喜欢康宁宫的萧索,文和宫有她放不下、亲手栽种的花丛。小皇帝在断奶之前也会一直在文和宫,这是太后的要求。所以走过曲折的幽径,穿过临仙台以及它周围不识新人面的秋海棠,绕过奇趣的假山石,听过温泉的歌谣,跨过满身岁月痕迹的木桥,他径直往文和宫去。

    很快文和宫出现在眼前,它前面的空地上立起了暖棚,棚里栽着各式各样的花卉,芍药、木槿、太平花、蝴蝶兰、蓝雪花、文殊兰、火铃花、蓝铃花、青叶玉簪、花叶玉簪、香雪兰、星捧月……有早已凋谢也有正值花期的,有本地种也有外来种。近来太后越发醉心花艺,若不是地方不够,费中谷毫不怀疑她会将所有花种都搜罗来,当然,这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他没让人通报,入殿的时候,太后并不在,只有侍女各自张罗,见他进来连忙行礼,原太妃贴身婢女后被调入文和宫的檀淑,一面请他入座,一面让小丫头去请太后。

    “娘娘这个时候总要去琴室待一待,请大人稍等。”因伏瑟的缘故,檀淑见了他总有几分忌惮。

    “你自去忙。”他不是什么喜欢左一个婢女又一个婢女贴身伺候的人。茶奉上以后,侍女们退出留他一人清净。文和宫的帘子地毡都是淡雅的暖色,叫人舒心,勾起他对过往的怀念。未遇到李穆之前,“她”也是这样一个温柔娴雅、岁月静好的女子,遇到李穆之后却好似换了个人,泼辣放荡、歇斯底里毫无羞耻。爱能拯救人,有时却也是使人疯狂的毒药。

    许多人怜悯他曾为情所伤,但他庆幸现在能坐在这里。

    她的女儿,他许她安稳,算是祭奠早已死去的、可笑的俗情。

    不多时太后领着婢女进来,她的贴身婢女碧珞先一步将隔帘放下,太后在帘后跪坐好。看着帘幕上透出的窈窕绰约年轻的身影,费中谷一时不知感叹多些还是怜悯多些。大好年纪便守了活寡,如今成了太后更得一辈子守下去。听闻李穆从小培养她,他能肯定不是出于爱。一个金玉包裹的木偶娃娃,一枚漂亮的棋子,然而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丞相所为何来?”自从兵变之夜被带回文和宫,她的声音就只剩一种音调,如平缓的河流,不,确切说,是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第一次见她时,她不哭不闹镇定得让人诧异,到现在毫无差池地扮演高高在上、抚育幼主的太后,费中谷不禁佩服。有一点必须承认,李穆将她教养得很出色,堪称完美。

    “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陛下。”w~

    “乳娘。”太后轻唤,乳娘抱着孩子入内。费中谷粗略看了两眼,其实一个吃奶小儿实在没什么好看,而且若不是杜美人诞下皇嗣却又被人抱走,这小儿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里。他发下缉拿令追捕定安郡主便是因此,但又不敢伸张她带着皇嗣。

    太后知晓真相,仍同意抚育这个不知名村妇的孩子,只为保全这素不相识小儿的性命。一个随波逐流之人却保留着一颗过于柔软的心,这大概是美玉上唯一的瑕疵。

    费中谷挥手让乳娘退下:“宫人伺候是否尽心?”

    “有丞相大人吩咐,不敢不尽心。”

    “太后与陛下若有需要……”

    “哀家与幼主一切皆好,别无需求。若无他事,丞相大人请退吧,需要的时候,哀家与幼主自会出现。”

    他们本无话可说,费中谷拱手:“如此,费某告退。”

    至少,跟通透的人不需要废话,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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