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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一睡一枯荣 > 第82章 往生海(十七)
    七夕祭的银城张灯结彩,方到岸头,就已经能感受到街里边的热闹了。原岁被这种快活的热烈的气氛一感染,就有点兴奋,推着乾碎的轮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哇!那个人在喷火呀!可太流弊了叭?”

    “哇!刚才那个路过的小姐姐长得真漂亮!你不许看你只能看我一个!我最漂亮了真的!”

    乾碎在她手上写:崽,我是个瞎子。

    “你瞎子你刚才眼睛也飘了一下!”

    乾碎沉默了一会接着写:麻烦你照顾一下瞎子的情绪。

    “好吖,”原岁应了一下,又开始漫无边际毫无主题地和枯荣唠叨着街上的场景,“哇,有一盏莲花灯,挂得很高很高!你想吃糖人吗?我看见有人做糖人,可好看了,画了一只猪;啊,那边有人杂耍,顶了好几十个碗;还有,你右前方还有人卖冰糖葫芦……”

    她讲着讲着,停了一下,乾碎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见这小姑娘气呼呼地说:“还有人偷看你!”

    “所以我说,你不要穿白色啊!太显眼了!”原岁试图和乾碎讲自己的歪道理,“真的,你是有准媳妇的人,然后你的准媳妇身娇体弱好讲话易推倒,没本事护住你。所以你自己要守好你自己,不要被别的小姑娘抢走了。”

    乾碎听得差点笑出声来。他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笑?”原岁弯下身体,在他耳边说,“你最好偷偷笑,被我发现了我会恼羞成怒的啊!”

    乾碎在她手上写:找个面具摊。

    原岁长长“哦”了一声,“对哦!”然后兴冲冲地推着乾碎找了一个卖面具的,在摊上挑了半晌,看中一个猪面具。原岁邪恶地偷笑,挑了它想给枯荣戴上。

    “这么俊俏的小哥买个猪面具太浪费啦,”旁边的小贩笑着说,“我这有个狐狸的,买个狐狸的好看。”

    原岁极力摇头:“不不不,猪的最好看。”

    乾碎拉过原岁的手,轻轻地写:七夕祭给我送猪面具,你于心何忍。

    原岁低着头,分辨枯荣写的字,明白枯荣的意思后,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于是愣了有几秒。但她很快把杂念轰出脑海,叉腰故作生气地说:“我还愿意给你送礼物你就知足叭!某个人到现在还没送过礼物给我呢!”

    乾碎拉着她的手一僵,而后他松开,垂着眉眼没说话。

    ——小姑娘还小,这辈子可能还没体味过睹物思人的苦楚。但是他懂,在两年前他就懂,所以他不是不想送,而是不敢送。这小姑娘喜欢自己,可他却是注定要走的人,死人何必给生人留什么念想。

    发觉乾碎还真是没有给她送礼物的打算,原岁那一刹那是真想撬开这直男脑袋瓜子瞧瞧里头是不是装草。嘿,话又说回来,他后来也陪过她逛街,买礼物买得可溜可顺手了啊?!

    枯荣察觉那崽子不高兴了,于是重新拉着她的手,写了一句:有人瞧你吗?

    “嗯?那肯定是有的呀!”原岁说,“我真的长得好看!被人瞧很正常的啦!”

    于是乾碎写:我没本事护住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要守着你自己别被人抢跑了。”

    原岁明白,但心里有捉弄他的意思,于是故意说:“不懂不懂我看不懂哦。”

    乾碎抬头笑了一下,那笑意看得原岁一激灵,就见他写:去买个面具。

    片刻,乾碎补充:自己给钱。

    原岁:……嘿呀这狗男人!

    原岁替自己和乾碎都戴好猪面具之后,两个人去逛了灯谜街。原岁还记得,她和枯荣在白青州卷轴世界猜灯谜的时候,她还嫌弃过枯荣没有一点男友力,灯谜都懒得猜。枯荣当时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比较擅长打架。嗯……所以猜灯谜还是靠自己叭。

    原岁停了步,乾碎问她:怎么了?

    “现在我们在灯谜街,”原岁取了一张纸笺,“我在看着一张灯谜。”

    乾碎写:谜面。

    “嘿有点意思哦,南望孤星眉月升,打一字。”

    乾碎只是停了几秒,就在原岁手上写:庄。

    原岁有点不敢相信,拿着灯谜纸笺去找灯谜街街主,发现谜底还真是这个。

    “不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吧?”原岁嘀咕着,取了第二张,“来人竟是蓬莱客,一字。”

    乾碎在她掌心写:山。

    “四面山溪虾戏水,一字。”

    乾碎拿了纸笔,直接落笔写:思。

    后面原岁拿着猜对之后得到的六十几张花笺去龙神架下找“龙神”兑奖,才确定乾碎猜灯谜是真的厉害,于是她一边在心里疯狂卧槽一边想:这家伙猜谜这么厉害!既然这么厉害后面那个对灯谜仿佛一窍不通的家伙怎么回事啊!啊?!怎么回事啊!

    想着想着原岁就反应过来,之前枯荣说“七夕祭给我送猪面具,你于心何忍”这一幕为什么她觉得很熟悉了——之前在白青州卷轴世界的元宵灯会上,枯荣就给她买了一个猪面具。当时她就还炸毛说“这是除去平安锁,我们俩在一起后,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猪面具!你告诉我你良心何在!你于心何忍!”这么想来,枯荣和她还真是颇有几分“苍天绕过谁”的味道。

    原岁想着就忍不住笑,刚好走到火龙架下,有个人穿着金色的龙鳞服,一身金灿灿的,还带着一顶龙头帽,想必这就是灯谜街扮演的“龙神”了。龙神背后还有一条巨大的用木架起的火龙,那火龙极高极高,中间是一根木雕的盘龙柱,估摸十米,龙头在最高顶,镶嵌着夜明珠。

    这也算是七夕祭的重头戏之一了,龙神祈福。当然,原岁也没整明白一个好好的古代情人节为什么这里的风俗要请龙神。诶,不应该请月老吗?!

    她在心里吐槽了几句,龙神和她说:“哇,小姑娘,你夫君很厉害哦,给你积攒了很多福气呢!”

    “咦?”

    龙神看了一眼在原岁身后一米左右、坐着轮椅的男人,笑眯眯地说,“六十几张花笺,可以换六十几张写着你名字的平安符,我会帮你挂在龙神架上,祈福你未来幸福美满,这是大和男人每年都要为自己夫人做的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写上去。”

    妈妈呀,要骚还是我荣爷骚!!!

    原岁听到这里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面上还要故作矜持地说,“六十几张不算多啦,他想留点机会给别人,这才答了六十几道,按他的水平……”

    原岁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旁边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小心”,原岁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中就被人从后面扑了过来,那人把她死死压在了身下。

    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巨响。

    那个高高的龙神架竟然整个断裂,直直地砸了下来。原岁因为全神贯注在兑奖,所以没有半分察觉。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人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她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身下。

    “滴答——滴答——”

    耳边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原岁闻到了烟火烧焦的味道,还有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她的脸贴在尘土里,脑勺上方压着的是硬邦邦的胸膛。她在他身下,只有一小片视线范围,模糊而晕眩。好半晌,尘埃落定,她的余光才看见自己旁边一块泥土,滴滴答答聚了一片血滩。

    从龙神架骤然断裂坍塌,再到有人把她护在身下,原岁至少有好几分钟的时间里脑子完全空白。直到看见身边的血滩,她才稍稍迟钝地反应过来,继而心里升起巨大的、不可名状的恐慌。

    她的背上极重,沉甸甸地压着似逾千斤的重量。而她被死死压在下面,丝毫无法动弹。

    近处远处都有人在尖叫,有人拼了命地喊救命,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在喊人叫官;他们在跑、在搬东西、在洒水灭火,轰轰隆隆地耳边一片吵闹。

    原岁哑着嗓子说不出话,她想叫叫枯荣,想哭,但是嗓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攥紧。这一刻,原岁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她似乎等了很久,但其实那只是片刻。

    乌压压的吵闹声好像都在耳边远去,原岁哑着嗓子,像个刚出生的小奶猫那样,呜咽地叫喊:“……枯荣……枯荣……”

    背上的人没说话,像没了气息那样。

    原岁的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地砸落下来,渐渐地,血大量地渗进原岁薄薄的衣裙,她那一块背完全被他的血濡湿。原岁艰难地移动着手,去触碰枯荣撑在泥土里的手指。

    “枯荣……”她小小声叫着,彻彻底底的哭腔,“枯荣……你别吓我……”

    “枯荣,你再不应我、我就要、我就要哭了……”

    原岁废了老大劲,才伸出几厘米,枯荣的修长如玉的手指此刻全是泥土和灰,青紫发黑,离她咫尺,却像天涯。

    “枯荣……你应一下我啊,我哭啦……我真的哭啦!”

    原岁脸陷在泥土里,卑微地乞求着背上的人说话。但是背上的人一动不动,原岁压着嗓子哭出声来,鼻涕眼泪糊着泥土脏兮兮地涂了一脸。

    她一直伸手努力去握住枯荣的指尖,但迟迟伸不过去,总差了那么几厘米。

    “枯荣,你回应一下我,你再不说话,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只离原岁不过几厘米的手,终于在原岁固执而又绝望的视线中,极缓、极慢地动了起来,然后在地上微不可见地挪动许久,写了两个字:别哭。

    大概是力气耗尽,他的哭字只写了一半。

    原岁终于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入手冷得原岁心里发颤,她崩如泪人。她不知道在刚才龙神架倒下的那一刹那,他是如何从轮椅上站起来、并冲到她面前将她护在了身下。她现在只知道,枯荣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因为死后的灵魂也拿去做了交换,所以那家伙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转世,也没有灵体。”

    原岁回忆起平玉说的话,看见枯荣的手,感受他的存在,然后就做了决定。她的一生很长、但其实也很短暂,生命的奇妙就是总能在某一个刹那,带她走完人生所遇的所有沧海桑田,最后定格在枯荣隔着书吻她的那一瞬间。

    原岁顶着一脸的尘土和眼泪,艰难地弯着眼笑了。她动了动唇瓣,眼睛盯着她和枯荣相握的手上,说出了她身为轮回长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葬语:

    “天意所予,”她的声音仍旧带着哭腔,沙哑、又低又轻,“我将余生与他交换。”

    “以我双眼换他光明、以我双脚换他足行、以我歌声换他言语。”

    “以我万物更迭与轮回起始,换他余生恣意轻狂、百无禁忌。”

    她的声音散在血与火的风里,像是一首安静温柔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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