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里，宫里倒是一片风平浪静，并未有什么人又见人弄鬼。
顾襄忆原本是松了一口气，未料下朝之后却被顾怀叫住了。
虽说二人之间已是有了简单的口头约定，但顾怀却并未主动找过他，而顾襄忆也恨不得顾怀永远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二人可算是各怀鬼胎，谁也不知道谁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回顾怀找到他，确实开门见山地问：“宫中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只怕是有了眉目吧？”
顾襄忆眉头一跳，到底还是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静静地看着顾怀。
“你住在宫里，难道不知道吗？”顾怀有些急了，眉心皱出一个川字来，“今日上朝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是宫里的邪祟，是因为……玉蘅夫人从前对宫人过于严苛才致使有人冤死之后迟迟不愿投胎转世。”
顾襄忆不由得淡淡扫他一眼，“呀，平王竟然信这话？”
“我信不信又如何，此事难道不该是看陛下信不信、百官信不信么？”顾怀有些急了，素日以来的良好风度都险些维持不住。
若说心中没有想法，便是在自欺欺人。但顾襄忆还是竭力保持着镇静的样子，淡声道：“陛下与百官信不信，关键是看这话究竟可不可信。平王细想想，这话是你从朝臣处听来的，可朝臣……又是如何知道内宫的消息的？”
顾怀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而顾襄忆这边也全然有了思路，说起话来也流畅了不少，“孤能想到的，无非是两种可能。其一，内宫有人串通朝臣，往外递消息；其二，朝中有人仗着如今内宫无人做主，变明目张胆地编排孤。”
“那安王以为……”顾怀也不是什么胸无城府之辈，很快也跟着镇静下来，说话半含半露，不肯给出一句结论来。
顾襄忆哂笑一声，“怎么，陛下如今的手段，还有哪位是没有领教的？他若是想处置孤与阿念，还用等到现在？平王该不会以为，能在朝堂上混到现在的人还会借着此事给他上眼药吧？”
的确，以玉蘅夫人为借口，如今还能伤到的，不过就是顾襄忆兄妹了。
顾怀了然一点头，“那殿下一位，是什么人竟敢连犯勾连前朝、诽谤亲王两桩大罪呢？”
“这孤哪里知道？毕竟如今后宫无主，孤连人也不认识几个。”顾襄忆笑着摊手，把方才的借口又明目张胆地用了一遍。
“殿下预备如何处置此事？”顾怀有些无奈。
顾襄忆上下打量他几眼，飞快地在心中计较着，直到看得顾怀有些发毛，才淡淡地道：“就看平王肯不肯借永泰一用了。”
“她？”顾怀有些惊讶，“永泰能做什么？”
“请她吃点心而已，平王不必如此紧张。”顾襄忆嘴角一勾，不过说到后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笑容一下子便隐去了，“对了，还得劳烦平王转给永泰一句话。”
顾怀挑了挑眉，“请殿下吩咐。”
顾襄忆认真地看着他，“永泰与薛懿辉交好，此事孤没什么意见，也管不着。但有一点，永泰与他怎么交好，在宫外怎样都无所谓，但进宫之后……不差那么几句话的功夫。”
顾怀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愣怔片刻，才急问道：“是沅沅在宫中有什么不合时宜之举？”
“平王，你教妹妹教得很好，永泰自然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的。只是……”不期然，顾襄忆想起无因在继任大典上说的那句偈语，回忆着他的语气，缓缓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说罢，不待顾怀再说什么，顾襄忆便转身离去。无因还在那边等着他。
如今的天气还没开始转凉，却早就不如前段时日那样烈日灼人了。天高云淡，清风习习，正式初秋。
而正是那一年初秋，云间院老掌院辞世，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明天多年前收养的小弟子无因停止云游，火速回来继承掌院之位。
顾襄忆知道自己那时候只有一个临安侯的虚名，云间院里许多人其实也并不曾放在眼里，得知掌院继任大典时辰之后，特意备下厚礼前去，站在大殿门后的大槐树下偷偷观礼。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法袍鲜红的修士慢慢地从山门拾级而上，衣衫猎猎。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仅凭这挺拔的身姿，顾襄忆便敢断定，这一回的新掌院必是个不凡之人。
待看清样貌之后，顾襄忆暗叹此事果然不出他所料。无因的样貌，别说是在云间院，便是在宫中都少人能及，气质却是宫里绝不会有的清冽干净。不过他眼底还生了一粒朱砂痣，倒是又从超尘脱俗的仙人那里往凡尘退了一步。
而顾襄忆听他缓缓而来说出的第一句偈语，却是——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当时他还在想，真是有意思啊，乘云教虽说不禁嫁娶，可也并不宣扬此事，掌院新继任第一日便这样讲，不大好。w~
后来，果不其然，便是一语成谶。
“你怎么了？是平王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恍惚之间，顾襄忆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定睛一看，却是无因焦灼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是不是真的有些道行了，所以无心之间便能预见自己的未来。顾襄忆忍不住想。
只是他又想起，元宵那一日，无因恳切地与他讲，情爱之事，原本无错，错的之事有歹人借着情爱之名行了恶事。
罢了，旁人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襄忆连忙换了表情，“没什么，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觉得有些烦。”说着，便将方才顾怀告诉他的话又简单与无因说了一遍。
无因听完，果然十分担忧，“竟还有这样的事？不过如今陛下并未提及，朝中也未有人因此参奏，想来……也没几个人事相信的吧。”
“相不相信的，这谁说得准？有时候狂风骤雨来临的起因，不过是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顾襄忆摇了摇头，见无因仍旧愁眉不展，便开始安慰他，“莫要这样，总是皱眉容易老，你好像……也不知你生辰几何，比我大还是小。”
“我也不知道，师父从前是将捡到我的日子作为生辰的。”无因说着，又瞪他一眼，“怎么，等着山人年老色衰，安王殿下就要厌弃了不成？”
他这口气置得猝不及防，却又让顾襄忆觉得可爱至极，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只是虚虚握拳滴在唇边，“孤什么都没说，这可都是掌院自己的话。孤是不是可以以为，掌院这是推己及人呢？”
“你……”无因知道自己说不过，颇有些无奈地乜他一眼。
顾襄忆这才笑道：“好好好，是我方才不该随意开玩笑的。不过我想说，闹出这么一件事，倒未必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无因立刻正了神色，“怎么说？”
“我以为，是宫中人递话一是倒不是在骗顾怀。不过要说勾连朝臣或许也未必，大约是散步到?仁棠抢铮?秩玫敝档某?几??巳ザ?选Ｈ粽媸怯心苣凸戳?俺??慌虏⒉徊换嶂淮?饷淳浠氨惆樟恕！惫讼逡淝嵝Α
无因面露不解，“这算什么好事？”
“这难道还不是好事？”顾襄忆失笑，“若是前朝臣子，如今你我在朝中也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人物，甚至连说得上话的朋友都屈指可数，要想揪出传话的人并予以惩戒可谓是难如登天。可若是后宫之人……后宫无主，算起来即便不是我，也是阿念最说得上话呀。”
堂堂一介亲王，却只能管辖后宫之事，顾襄忆心中定是不悦的，无因也便不置可否。
顾襄忆觑着他的神色，又笑道：“无因，你听听这话，难道就没发现什么？”
“我……”无因勉为其难地想了想，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与玉蘅夫人有些过节？不会吧。”
“怎么不会？”顾襄忆有些惊讶，“难道你觉得……她性子很好？”
无因飞快地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如此明目张胆地指向玉蘅夫人，恐怕有诈。”
顾襄忆便失笑，“哪里明目张胆？分明就是冲着我与阿念来的，从前只是猜测，如今几乎可以算作盖棺定论了。接下来，只需着人沿着玉蘅夫人这条线索去查便是了。不过……”
“什么？”听着前半句，无因还忍不住跟着松了口气，谁知听到后头，一颗心又忍不住悬了起来。
顾襄忆叹了口气，“玉蘅夫人那样的人，或许查一查宫中到底有多少人从未遭过她的责罚或是迁怒才对。”
“哪有这样夸张？”无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顾襄忆却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管理后宫，并不只是一味以权压人。可是那只是她生前。无因，你想想她究竟为什么而死，又想想前朝究竟有多少人因着她的事遭了牵连，便不难想象后宫是怎样的境况了。”
他这样一说，无因也忍不住沉下脸来，很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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