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可正中顾襄忆的下怀。
能见着薛奕的时候，郭黎几乎就在旁侧，什么话都不方便说，趁着无因招呼几个信得过的修士高声诵经的时候，顾襄忆才招手把薛奕叫道身边，连沈遥君站在一处，低问：“守株待兔许多日，有什么发现？”
“兔子狡猾，并不曾落网。”薛奕轻轻摇头。
顾襄忆不能置信，神色微变，皱着眉扫了薛奕一眼。
薛奕这才无奈地解释道：“奉了陛下之命，禁军抽调许多人手驻于此地，无论那人是否觉察到自己已经露了行迹，也不敢轻易再回到此处。不过是一件白袍，针脚普通，用料更普通，便是搜宫也不能找出是何人所为，自然没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
顾襄忆便忍不住冷哼一声，“计划缜密，看来是蓄谋已久了。沈丞，你有什么看法？”
沈遥君早就听顾襄忆说明了情况，不紧不慢地道：“薛统领，请问之前发现悬挂丝线的卯榫在何处，下官可否能看看？”
“沈丞请。”薛奕连忙做了个手势，带着沈遥君往一旁去。
想起方才他在甘露殿频频走神的模样，顾襄忆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坦，提步跟了上去，想看看沈遥君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但见他细细盯着墙上还剩下的半截卯榫看了许久，然后伸手握住，用力摇了摇，便将那卯榫拔了下来。
卯榫上还缠着一段丝线，也被他细细解下，拿在手中细细查探。
“敢问殿下是否知道宫中用来固定盆景枝条的木料为何？”沈遥君掂着木块信口发问。
顾襄忆是个芍药牡丹都只能认个勉强的人，哪里留意过这些东西？好在薛奕接口道：“应当是松木。”
沈遥君哦了一声，将丝线递过去，“请问薛统领，捆绑枝条的丝线可是这样？”
薛奕又瞧了半晌，没敢把话说死，“看着很像。”
沈遥君长出一口气，开口都变得轻松起来，“殿下只管核对花房宫人的名册便是，多半不与尚食局相关。”
“何以见得？”顾襄忆挑眉。
“不只是这松木与丝线。这两端的卯榫一高一低，从高处悬挂好衣裳，任其顺着丝线坠落，乍一看便如魅影飘过一般。只是这两头的高度也有讲究，若是相差不大，衣服无法滑动；差的太多，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古怪。”沈遥君一边说一边比划，“这高度差距与两端的距离也相关，若想做到那日殿下与公主所见时的样子，必定会试验无数次，最终定下位置钉入木楔。尚食局的宫人不是不能到花房走动，只是常来常往必定点眼。芷兰汀也归花房管辖，花房的宫人时常来往，没人挑的出错。”
顾襄忆终究是轻轻点头，口中却不松懈，“还有么？”
沈遥君则不慌不忙地道：“臣还推测，这宫人身量不高，因为墙上似乎有□□靠过的痕迹；岁数也不大，因为这木楔入墙不深，甚至只到能承受一件衣袍的地步，可见此人力小。”
“花房人小力弱的可不多见。”顾襄忆斜觑着他。
“臣也想过此事。”沈遥君微微一笑，“所以臣以为，此人或许还有同党。这人或许就是尚食局的了。”
“哦？”顾襄忆对他几乎是前后不一的说辞几乎气笑了。
沈遥君却道：“方才臣说那人能在甘露殿弄鬼，是可以在里头自由出入或是总在人多眼杂之时出入。只是臣方才又想到，她或许是在甘露殿守备最懈怠之时进去的呢？”
“什么时候？”戍卫宫禁是禁军的职责，一听了这话，薛奕忍不住插了嘴。
“自然是用膳的时候，毕竟……饿了。”沈遥君微微勾唇，“花房应当不会挑在晚膳时分送花去，何况那时候公主都开始上晚妆了。但尚食局却可以，放饭之后寻机溜走伪装，然后等公主用完膳上妆之时出来吓人，等到甘露殿一乱，便浑水摸鱼换回原装，再与收拾好膳具的宫人们一道退走，神不知鬼不觉。”
顾襄忆凝神瞧了他许久，神情总算是温和一些，“那沈丞怎么就知道，是花房之人为主尚食局为辅？”
“因为长门殿僻静，少有人行，而花房之人在此行走也很难引人多想，于这弄鬼之人而言，是个安全地界。甘露殿便不同了，稍有不慎便会人赃并获。试问这世间什么人会将自己置于险境而使同谋隐藏幕后呢？”沈遥君诚恳地道。
顾襄忆无话可说，只能揉了揉额角，问道：“那么依沈丞之见，怎么才能将这胆大包天之人揪出来？”
“如今留下的证据不多，要想揪出人来难如登天。”沈遥君摇头。
顾襄忆立刻嗤笑道：“原来沈丞不过是光说不练。”
沈遥君拱了拱手，报以一笑，“殿下，山不就我，我却可就山。自然，抓不到人，还可引她自投罗网。”
一语不发，眼神却代为逼问。
沈遥君这才道：“如今殿下都大张旗鼓请国师前来作法了，哪有失手的道理，至少陛下面前是一定不会说一无所获的。那人闹出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就是想吓唬吓唬殿下与公主而已，若是殿下没有怀疑到她身上，她就一定会放松警惕，伺机再出手的。”
“放肆！”顾襄忆冷了神色，“你的意思，是要孤与阿念做饵？孤也罢了，你看看阿念如今的模样，哪里还经得住再来一次惊吓？这样一来，只怕人人都要说国师办事不利了。”
沈遥君愣了愣，才讪讪地道：“国师如何与陛下陈词，自然是可以商榷的，不过是为了使后宫众人相信殿下放松了警惕。至于公主那里……”
“末将以为，不若向陛下建议撤去巡逻的禁军，却在公主身边设下暗卫保护。若是殿下不放心，末将愿亲自率人保护公主。”没想到薛奕会主动请命。
顾襄忆的心情便越发复杂——在甘露殿门口那一遭看来，薛奕与顾沅沅一定是两情相悦的，对顾念湘却是一点情愫也没有。只是即便如此，薛奕还主动请缨，一片拳拳之心，在顾念湘那里却不知会被解读成何种模样。
顾襄忆摆手，“倘若那人就是恶作剧呢？堂堂禁军副统领化身暗卫，却要如何解释你的去向。这件事，容孤想想。”
他都这样说了，另外两人也没有逼他点头的道理，对视一眼，到底是答应了。
再没什么好看的，也便意味着法事该结束了，顾襄忆向无因使了个眼色，后者自然意会。
法事结束后薛奕与郭黎纷纷去覆命，沈遥君做戏做全套，跟着其他修士去收拾法器，顾襄忆便领着无因先走一步。
原本是要交代几句如何向顾恢回话的，只是顾襄忆心下有烦郁之气，竟不知如何措辞，也便沉默不语。
只是对着无因沉默不语，便是最大的不妥，无因想了想，悄悄碰了碰顾襄忆的胳膊，温声道：“怎么了？莫非是沈丞是个名不副实的庸才？”
“他却不庸，厉害着呢，尤其是那双眼睛。”顾襄忆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无因便越发不明白，“此话怎讲？”
“一眼便瞧中了如今大昱唯一的一位公主，你说他眼神怎样？”顾襄忆轻笑一声。
反应了好一阵无因才明白过来，微微有些惊讶，挑眉道：“怎么，他……冒犯你了？”
“无因，你大概从没注意过阿念。”顾襄忆苦笑。
无因却为难道：“本来的确不该注意公主的，只是前些日子顶着你的身份，想不注意也难。那时候秦公子……公主似乎并不十分钟情秦公子，不过是自幼指腹为婚。她看薛统领的眼神……那眼神就像从前你看我一样。”
从没想过无因会这么说，顾襄忆惊得剑眉高扬，却忍不住笑。无因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
笑够了，顾襄忆却沉了脸色，“你还记得吗，从前阿念她也瞧中了薛懿辉，毕竟是六哥的表弟，人品才干无一不出众。可是薛懿辉倾心的是永泰，他不喜欢阿念。只是从前薛懿辉没了，如今孤断不会让这件事重演，那么薛懿辉便始终是要娶妻生子的。”
无因眨眨眼，示意自己并未听懂。
顾襄忆才长叹一口气，“阿念是我的胞妹，可永泰……可沅沅也是我的妹妹。若论起个性，沅沅自然是比阿念更加招人喜欢。她什么也没做错，不该因着我的一点私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如何能随意干预？”
无因又想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问：“所以你觉得，薛统领娶永泰县主、沈丞尚主再合适不过？”~
顾襄忆不说话，只抬头看着天。
这便是猜对了。无因觉得有些荒诞，“所以对于沈丞的人品才干你才要求格外严苛？”
“不应当么？”顾襄忆撇嘴。
无因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甚至不顾极有可能被人瞧见，稳稳地握住顾襄忆的手，“阿忆……沈泽远要叫你一声大舅哥，首先是公主要对他青眼有加，如今公主并不将他看在眼里，你却操这份心做什么？你以为还是用着我的身子么，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顾襄忆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连忙解释，“我……”
无因却认真地道：“你对你在乎的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去保护，那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你这个样子，我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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