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少女还算清醒，谢过薛若雪的好意，又向顾怀致谢，才总算让薛若雪回答了顾怀的话，“多谢平王出手相助。不过奴想着这位娘子被闹得这样狼狈，应当回去好生歇息一番，奴送她一送。”
“薛娘子若真是为了她好，最好还是莫要此时出去。”几人说话间，忽然插入另一道嗓音，抬头一看，却是身着锦衣的顾襄忆，“即便有薛娘子相护，方才那几位也未必不会再来找麻烦——难不成薛娘子还能找到平王府上再去告一状不成？”
薛若雪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微微一呆，“不至如此……”
顾襄忆展颜一笑，一时之间艳光四射，“薛娘子出身高门且家教甚严，自然不知恶劣之人究竟会恶劣到何种地步。何况方才孤还听闻这位娘子家中还有卧病的长辈，到此做琴姬或许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为了几个纨绔，便断了人家一日的财路，不值当。”
他说话之时，薄唇一直微微上勾，眸光流转，竟让那抱琵琶的少女都不敢与之目光相触，悄悄红了脸去。
顾怀何等机敏，连忙顺着他的话道：“若是娘子肯赏脸进来弹奏一曲，药钱也有了，说起来是我等赞叹不已的曲子，日后身价也可涨上一涨，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那少女神色激动起来，只是当着薛若雪，不好开口，便眼巴巴地看着她。
薛若雪原本就是想替人解难的，只好答应下来。
无因倒是一直端坐在雅间之内，见众人回来，不过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只是他的目光在那少女脸上流过之时，竟是愣了一愣。
“生气了？还是……看中人家绮年玉貌了？”顾襄忆端正坐定，却在适应进来添碗筷时抬手将放在桌上的折扇碰落在地，弯腰去拾捡之时，飞快地在无因耳边呵了口气。
无因一激，慌忙挪开几分，似嗔似怨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也低声道：“那娘子和你好像啊。”
顾襄忆下意识地皱眉，却也知道无因并没有轻薄之意，不免也跟着去看。
从样貌来说，那少女与顾襄忆也并没有多像，毕竟如他这样羞煞女子的好样貌，世间是独一无二的，便是与他一母同胞的顾念湘也难及。可神韵这玄乎的东西，偏偏那少女就得了精髓，单看还不觉得，放在一处，这两人就仿佛对镜而照似的——如果顾襄忆换上女装的话。
也就只有无因与他这样熟稔，能一眼看破这微妙的相似，顾怀与薛若雪至今还一无所觉。
顾襄忆便轻轻一哂，“哦，那掌院却是在欣喜，好样貌与好女子，终于可以两全了。”
无因气急，想也不想，“殿下误会了，从前便是这样一张脸整日在眼前晃，山人也心如止水。”
说起过去的事，顾襄忆也不生气，在底下偷偷握了无因的指尖，揉了一揉。
薛若雪一一介绍过了，那少女才得知这一屋子都是权贵，顿时紧张得无以复加，青葱十指扣紧了怀中的琵琶。
顾襄忆不肯再使无因吃味，便以眼神示意顾怀。
顾怀有些无奈，却还是笑道：“娘子不必紧张，就权当是普通客人点了一支曲子，挑你自己拿手的来就是。”
那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向众人一礼，“奴茜枝，向诸位贵客献上一曲《桃夭》。”说罢便整衣跪坐好，取下弦上的拨子开始调试琴弦。
都是身份不凡的人，什么国手没听过，何况顾怀与顾襄忆两兄弟自己的琴技就是当世少见的精湛高超，耳朵被养刁了，自然要求就高了。便是无因也能听出来，这茜枝技艺平平，曲子弹得不好不坏，乏善可陈。
只是等她一曲毕了，顾襄忆却带头击掌叫好，然后对无因道：“国师，从前不是总对孤说，专给云间院奏乐的那拨人里缺一把好琵琶吗？如今现成的就在眼前，还不招揽过去更待何时？”
无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便是顾怀也忍不住看了过来，一脸探究。
顾襄忆只作不见，面上笑意不减，底下却将就就在掌中的手指，轻轻一捏。
“啊……”无因只得先应下，“若不是殿下提醒，都险些忘了此事。茜枝姑娘，你可愿意？”
这下轮到茜枝吃惊了——即便她不知道顾怀顾襄忆兄弟在乐律上的造诣有多强，却也知道云间院究竟是怎样一处所在。她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琴技到底是什么样子，才格外不相信竟然能被云间院给挑中。~
薛若雪虽说不以琴技见长，但大家闺秀总归是琴棋书画都学过的，此时也不免看向了屋中的另外三个男子。
幸而方才加的菜终于给送上来了，顾怀才轻咳一声道：“无妨，茜枝娘子可细细思索一番再决定，毕竟云间院距城中也不近，一个女子孤身来去也不易。我等离席前还可以奏上好几曲，娘子慢慢想就是。”
茜枝愣愣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重新调了弦，又弹起一曲《六幺》来。
不过薛若雪原本与这一众人都不算熟识，如今又莫名同席，自然没什么胃口，只挑了一点便住了筷。
顾襄忆与无因原本也没想着这么早就用饭的，这席上坐着的还是顾怀，自然更是无心享用。
如是，也没等茜枝弹上几曲，四人便打定主意要离席了。
能有这样好的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茜枝自然也不会拿乔，便立刻点头答应了。无因给了她一块小木牌，定了人让她去寻，顾襄忆又补了几句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无因的话，倒是让其他几人都有些惊讶。
顾怀这才想起问薛若雪何故到清风楼，薛若雪说是近来薛奕太忙，总是值宿，有些放心不下，才想来买些他最喜欢的点心去看看。
于是顾襄忆笑道：“不若这样，平王殿下方才出面摆平此事，便也陪着薛娘子送茜枝一程，免得那些纨绔贼心不死再找麻烦。何况薛统领如今总在宫中，万一正当值，薛娘子岂不是白跑一趟？少不得要卖一卖平王殿下的面子。孤与国师还有些急事需得去大理寺一趟，便少陪了。”
他口口声声说着急事，却是谁也不信的——能抽身到清风楼来耽搁一阵，能有什么急事？
不过顾襄忆身份高，便是顾怀也不好在人前驳斥他，只问薛若雪是否愿意。
薛若雪哪能不愿意呢？自从薛太妃迁至昭明宫，薛若雪便不能再随意出入宫禁，要见薛奕一面也难的，倘若顾怀愿意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何况顾怀此人，一向在人前都是温文尔雅的，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主意打定，两拨人便分道扬镳。
无因终于找到机会，也便不吐不快了，“安王殿下似乎对茜枝分外照顾啊？从前便相识么？”
顾襄忆见他一脸正经却又暗暗鼓起腮帮子的样子真是十分可爱，忍不住要逗一逗他，“一个弱女子遇难，难道国师会袖手旁观？”
“山人竟不知道原来殿下竟是这样的热心肠。”无因微微皱眉，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顾襄忆拔腿去追，只是无因功夫在身，疾走起来也仿若等闲，顾襄忆却本来就有咳疾，多走几步便有些气息不畅，忍不住转身衣袖掩口，隐忍地咳了两声。
无因耳力上佳，一下子就听见了，登时脸色大变，然后退回来问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我送你回宫去吃副药吧？”
“咳，不过岔了气，何必大惊小怪？”顾襄忆抚着胸口摆了摆手，仍不忘笑他，“方才也不见哪道菜缺了味道，掌院怎的还在这儿呷起醋来？”
无因瞪他一眼，可看着人白净的面上浮起两抹异样的潮红，也不能再继续气下去，只好叹了口气，“从前就认识茜枝吗？否则这么个不知根底的女子，应当也不值你如此费心。”w~
“自然不认得。”顾襄忆喘匀了气，勾着无因的肩膀推着他向前走，然后淡淡地道：“可就凭着她那张脸，也该帮上一帮。”
不出意料地，无因送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顾襄忆则是挑起一个微笑，在他肩上轻轻揉了揉，“有句话叫做‘未雨绸缪’，素日里都不在意地去养着，关键的时候又怎能用得上呢？”
“你想用她做什么？”无因有些吃惊。
顾襄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话给说出口来，只恐无因听了心生不虞。他含含糊糊地道：“却还没完全想好，只有个隐约的念头。不过不打紧，便是不成也无妨的。掌院啊，你我这样的人，或许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不经意之间只怕就造了孽，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能救人积功德的机会，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呢？”
无因知道他心思重，也便不多问，只嗯了一声，“你心里有数便是，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杀人放火也无妨？”顾襄忆故意挑了挑眉。
无因扫了他一眼，“原来现在安王殿下闲得这么无聊了？”
顾襄忆听罢，哈哈大笑，又继续揽着人便往大理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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