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灵鹊这样的脾气，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殿下，前面就是飞鸾殿！”走到最后一处，灵鹊终于雀跃起来，“别的地方狗眼看人低，乘华夫人却是最心疼您的，肯定会拿出殿下最喜欢的糕点相迎。”
无因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乘华夫人他从前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只记得是个非常端庄文雅的妇人。但顾襄忆却是最敬重她的，逢年过节连着生辰都会去探望，在她过身之后还违制在云间院替她奉了一盏最大的长明灯。
顾襄忆那样的脾性，若非乘华夫人真心待他好，只怕他也不会如此的。
不过去飞鸾殿门口通报后，门口的宫人却犹豫起来，“殿下来了，夫人必定是欢喜的。只是今日得了陛下的恩典，夫人的内侄与侄女进宫来拜会……”
无因一时没反应过来，“内侄？侄女？”
“便是镇北将军的一双儿女呀。”看样子那宫人也是与顾襄忆相熟的，说话之时十分亲切，“十三年前将军亡故后，将军夫人便带着小娘子与小郎君回了琅琊老家，在颜氏家学里读书。如今学成，孝期也满了，就回长安来了。”
她这么一说无因才想起来了。
说起来如今殿里的这二位他应当还算熟悉的。尤其是那位薛娘子，当年差一点就成了顾襄忆的安王妃。这其中还更有一段无因都不敢细细回忆的往事。
若是此刻打照面，无因觉得自己一定会失态。
“既然夫人不方便，那就不叨扰了。不过是替云间掌院来赠礼，娘子代呈便是。”无因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招呼着两名女侍便去了。
江浣晴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灵鹊方才是满怀希冀的，却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直与无因念叨：“乘华夫人宫里的广寒糕是殿下最喜欢的，真是可惜。还有那位薛郎君，听闻人品才学能与郓王殿下媲美，见不到也太遗憾了。”
这姑娘不是成日和顾襄忆待在云间院吗，怎么连无因云游天下都没听过的人她却知道？
不过想想那日灵鹊带回和亲的消息，忽然又有些释然。
江浣晴便笑，“还未曾相见，灵鹊便对薛郎君评价如此之高？”
灵鹊红着脸反驳：“不过是听说的！采买跑腿这样的琐事自然不会劳动江姐姐大驾，我在长安城里游走，自然是听到的消息多些。都这么说，定是没错了。”
无因瞧着两人斗嘴，也不由得会心一笑，轻声安慰道：“不是说那位薛郎君今后要长居于此了吗？今后自会有相见之时。”
话音未落，后头边有个小宦官追了过来，连声道：“殿下请留步！”
“不知中官有何事？”无因客气地问道。
那小宦官诚惶诚恐地道：“方才夫人听闻是殿下来了，将外头的人都斥责一顿，说殿下不是外人，这就要请去坐坐呢。”
既然乘华夫人开口，无因当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带着人也就回去了。
不过趁着小宦官没注意，无因还是与两名女侍打趣道：“看，这不就是机会来了吗？”
虽然位分相同，乘华夫人还有个得宠的儿子，但飞鸾殿却比甘露殿要质朴多了，珍玩玉器几乎没有，多是用素瓷瓶子供着应时鲜花；此外殿中最多的就是字画，听说都是乘华夫人自己的大作。
别说顾襄忆了，连无因都更喜欢这儿。
“夫人金安。不想今日夫人有客，叨扰了。”乘华夫人与无因记忆中别无二致，不过应当是对着自家小辈，要比之前见的那一回亲切多了。
她殿中的一双年轻男女也起身向无因见礼。
“许久不见，怎的又清减了？”乘华夫人亲自把他扶起来，再向他引荐，“这是我家的侄女若雪和侄子薛奕，小字懿辉。你在我宫里便与慷儿是一样的，只当自家表亲就是。”
无因便朝着二人还礼。
薛奕他是熟悉的，毕竟虎父无犬子，又在琅琊颜氏教养长大，便是一难得的儒将。如今初出茅庐，周身青涩之气未退，不过他面容清隽又满腹诗书，也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无因看的却是这位薛娘子。
乘华夫人不以美貌闻名，只因她虽然出身将门却颇有才气，但她也是难得的美人。这薛若雪眉眼之间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温和娟秀一些，使人见之忘俗。
难怪长安城那么多名门闺秀，顾襄忆会亲点她来做王妃。
“阿忆？”正想着，无因忽听乘华夫人唤了一声。
“在。”无因连忙答应。
乘华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坐呀，你身子不好，就别站着说话了。你喜欢的广寒糕已经吩咐做上了，稍后便到。”
无因这才意识到，许是他方才瞧着薛若雪太不加掩饰，让乘华夫人误会了。
不过薛若雪除却貌美，也是个堪比道韫的才女，那些年令名在外，无因瞧见她却只想到了她险些成了安王妃之事，也真是魔怔了！
无因有些尴尬地笑笑，与薛家姐弟一并落座。
乘华夫人殿里的广寒糕做得着实好，清甜软糯，便是无因这样不贪口舌之欲的也忍不住多尝了几块，更遑论顾襄忆那样口味的。
也正是有一碟广寒糕，才让无因与薛家姐弟初见生人显得不那么尴尬。
不过到底大家不是来吃东西的，坐得实在坐不下去，薛奕便先起身辞行了，“夫人，时辰也不早了了，侄儿到底是外男，虽得了陛下恩典得意进宫相见，却也不好多待的，这便与姐姐告辞了。”
“也是。”乘华夫人面露不舍，却只轻轻点头。
无因见状，也趁机起身，“忆也打扰夫人多时了。甘露殿那边还备着午膳，也该回去了，正好送送薛郎君和薛娘子。”
一行人辞别了乘华夫人，在宫中缓步走着，一时无话。
毕竟无因瞧着这二位都是老相识，但他二人却是头次见着“顾襄忆”，还是名声在外的玉蘅夫人之子，自然要避得远些。
无因有心想说点什么，蓦地却见朱红宫墙后头飞出花花绿绿的一物，直奔薛若雪而去，当即道了一声“小心”。
他素来见着这样的情形都是要相救的，但顾襄忆的身子没那般敏捷，扑救不及，还是教离得更近的薛奕将他姐姐拉开，自己却被那东西正正砸在幞头上。
那东西力道也大，一下子便将他的幞头砸歪，连发髻也松了。
帮着薛奕捡幞头之时，无因才看清了那闯祸的东西——原是一只装饰精美的蹴鞠，不过比寻常所用的要小上一圈，倒像是女子用的东西。
无因不好说什么，只是去问薛奕，“薛郎君没事吧？”
“无事，方才多谢殿下提醒。”薛奕的脸色到底是好了些。
却在这时，宫墙边上的一道角门开了，从后面露出三颗脑袋，无因细细一看，竟都是认得的，只觉得头都大了。 m.a
门后是两名少女一名少年。
看着年纪小些的少女，那是平王的亲妹妹永泰县主顾沅沅，今晚上无因就要求人办事的，发作不得；那少年却是玉蘅夫人的爱子顾忭，而年长些的少女则是顾襄忆的亲妹妹定澜公主顾念湘。
回忆着顾襄忆素日的态度，又想着今晚本就是为了顾念湘之事奔劳，无因便问她：“怎么回事？”
顾念湘说起来也是三人之中最年长的，却只是绞着衣角望了两个小的，并不曾说话。
倒是永泰县主顾沅沅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与薛家姐弟见礼，“实在对不住，永泰与定澜姐姐、十四郎蹴鞠，技艺不精，惊扰了贵人，还望恕罪。”
都是皇亲贵眷，薛奕与薛若雪自是不敢计较的，连声说没事。无因见状，也知道砸人的定然不是顾沅沅了。
他还不曾说话，那边顾忭却忽地冷笑一声，“永泰放心，贱种不敢去告状！”
犹如平地一声雷，莫说是薛家姐弟，便是无因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早就知道顾忭受宠，顾襄忆的身世也不是什么机密，可他到底也是顾忭的同母兄长，怎的还能开口就叫“贱种”？
而顾念湘就在那处听着，神色木然，连相劝的意思都没有。
顾沅沅脸色一白，又强笑着道：“十四郎说笑了，殿下他……”
“永泰，”无因觉着有些难堪，却能明确地感觉到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襄忆，“这是乘华夫人的侄子侄女，如今要出宫去了。不过薛郎君如今仪容不整的，叫人瞧见不大好。既是你的蹴鞠打了他，只好劳烦你带他去整理了。”
顾沅沅反应奇快，“是是是，薛郎君、薛娘子，且跟永泰来吧？”
薛家姐弟自然乐得不搅进玉蘅夫人家子女之争，连忙告退去了。
只是三人走的时候，顾念湘忽地抬眼，追着薛奕的背影瞧，眉宇间慢慢地浮起一丝忧色。
没等无因咂摸出什么，顾忭就气急败坏地近前来，“贱种！你将永泰遣走了，谁来陪着我玩蹴鞠？”
这话听得无因肺管子都疼，当即一撇嘴，“旁人是找不来了，要不，孤陪着十四郎踢？”心下却飞快地掂量起顾襄忆这身子到底能不能和这看起来圆墩墩的顾忭一战。
谁知顾忭听了这话，面上的不屑之色更浓，“你？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也会踢蹴鞠？”
于是无因改变了主意，坦坦荡荡地道：“自然是不会的，所以就不打扰十四郎的雅兴了，这就告退。”
顾念湘仍旧是一语不发。
无因难得地动了气，又回头对她道：“阿念，眼见就是午膳时间了，待会儿甘露殿定会遣人来寻的。十四郎兴致起来记不得时间，你这做姐姐的，怎么不提醒一声？”
不等顾念湘说话，顾忭就暴喝一声：“贱种你连定澜都要叫走？”
顾忭这样的，和他多说一句话无因都觉得烦，只随意拱了手，便带着两个女侍走了。
灵鹊自然是一脸忿忿，但觑着无因的脸色，什么也不敢说。
直到走出一射之地，江浣晴才轻轻叹息一声，问道：“殿下……没事吧？”
无因闭了闭眼，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按下心中的不快，方淡淡地说道：“无事。”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