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舞一日未曾进食，早已饿得两眼发昏，闻言立即道：“谢谢大少爷。”她端起青花竹石纹碗，喝了一口粥，果然鲜美浓稠，一碗粥下肚后，有些意犹未竟地舔了舔嘴唇。
东方珏道：“你还病着，一次不能进食太多，等过一个时辰我再命人送些清粥小菜过来。”
芫舞忙道：“不用那么麻烦，奴婢自己去厨房寻些吃食便可。”
东方珏猜到她的心思，淡淡地道：“生病之人不可大鱼大肉，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我已吩咐过厨房，一日三餐他们会准时送过来。”
天天吃素，岂不是要做尼姑？芫舞心下暗暗叫苦，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军营？”
东方珏闻言挑眉道：“怎么，你很希望我回军营？”
芫舞知他向来喜怒无常，见他似要发怒，立即摇手道：“绝对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军营那边条件太艰苦，想准备些御寒之物给大少爷您带过去。”
东方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又不是女娃娃，哪来那么娇气。以前跟着父亲东征西讨，成日风餐露宿的，什么苦没吃过。”
芫舞抓了抓发髻，道：“库房有很多上好的皮毛，奴婢给大少爷做了副护膝，大少爷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自入冬后，芝兰院的丫鬟们替东方?做了几十副护膝，各种颜色，各种花纹应有尽有，东方?那货每天都换新的护膝，一个月下来都不带重样的。
沐风瞧着羡慕极了，私下央求芫舞替他做一副护膝，芫舞一口答应，反正库房多的是各式各样的皮毛，做副护膝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便顺带给东方珏也做了一副。
东方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好。”顿了一下，又道，“醉仙楼新来了个厨子，擅长各种烤肉，等你病痊愈了，我带你去尝尝。”
芫舞心中微微惊讶，听他口气不像马上要回军营。她不敢多问，装作开心地道：“好啊！”
她转身拿起床边青芷一早送过来的水绿色锦缎披风，胡乱地披在身上。
东方珏见状问道：“病还未好，你又想去哪？”
芫舞道：“昨夜情况特殊，大少爷体恤奴婢体弱，特地将屋子让给奴婢歇息，奴婢感激不尽。眼下奴婢身子大好了，自然要回屋休养，不然传出去会坏了大少爷您的清誉。”
东方珏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你是怕坏了自己的清誉吧？”
芫舞心想，清誉？我还有清誉么？经过昨晚这么一闹，估计阖府上下都以为我故意装病爬上了武城侯府大少爷的床。
东方珏拿起紫檀围屏上的黑貂毛大氅，将芫舞包裹得跟粽子似的，只露出一对漆黑灵动的眼睛，叮嘱道：“外面风大，回去后呆在屋里莫要出来瞎逛。”
芫舞答应一声，恭敬地行礼后，退了出去。她的住处离得极近，走了片刻便到了，推开屋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见屋内地中央放着一个紫铜大盆，盆内的兽金炭烧得正旺，散发着一股极好闻的松枝清气。
芫舞顿时被热出一身汗，忙脱下大氅及披风，拎起桌上的青花瓷团莲纹茶壶，倒出的茶水竟然热气袅袅，清香扑鼻，且桌子上还摆着数样她爱吃的糕点。
喝完茶，吃了几块茯苓糕，芫舞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忽惊讶地发现被窝暖洋洋的，伸手一探，被子里竟放着一个汤婆子。
是谁这么细致入微，体贴周到？
这时，青芷端着一碗药进来，微笑道：“别躺着，快起来把药喝了。”
芫舞满心感动，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眼圈儿微红：“我的好姐姐，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姐姐尽管说。”
从前在凤府，没人理会她是否吃饱穿暖，更没人关心她住在那四面漏风的小破屋会不会捱不过寒冷的冬日，在凤府除了无尽的欺凌和打骂，她从未享受过一丝温暖。
青芷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姑奶奶，你抱错人了。火盆，茶水，糕点，汤婆子都是大少爷命我提前准备的，你真要感谢就好好谢谢大少爷吧。”
芫舞微微一愣，东方珏？
青芷抿嘴笑道：“大少爷整日板着一张脸，很是严肃冷酷，府里的奴才们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谁曾想到大少爷竟会这般疼人。”
芫舞干笑了数声：“还不是因为我们红枫院人太少，大少爷这是巴望着我赶快痊愈，好去伺候他。”w~
青芷将药碗放到她手里，伸指点了点她额头，无奈地道：“你呀，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在感情方面就这么不开窍呢。”
芫舞愣了愣，但仅仅过了一瞬，心间泛起的几丝涟漪消失殆尽，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青芷无奈地摇摇头：“赶紧趁热把药喝了。我去厨房看下，等会儿再给你送吃的。”
“姐姐慢走。”芫舞笑盈盈地送她出门，转身拿起桌上的药盏，飞快地将一整盏药尽数倒入花盆里。
窗外，寒风呼啸肆虐，无休无止。
屋内紫铜盆里兽金炭烧得通红，没有一丝烟味，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春日。
芫舞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身上每一个毛孔都似发出了惬意的欢呼，听着窗外肆虐的风声，脑海里忽浮起儿时那段艰难的岁月。
那些无数个冰冷彻骨的冬日，小破屋四面漏风，没有炭火，没有食物，她又冷又饿地抱着一床破棉被瑟瑟发抖，拼命地想让自己快点入睡，只有睡着了才会暂时忘却饥饿与寒冷。
现在想想，在那般恶劣的环境里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芫舞用力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地将泪水逼回眼眶，心想，也许是在冰冷的暗夜里呆得太久，所以才会无比地渴望那一点点的温暖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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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庭院一片萧瑟，推开雕窗极目望去，除了光秃秃的树，便是死气沉沉的铅色穹苍。
芫舞对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长吁短叹，因一场“高热”她再次被东方珏禁足，而这次更过份的是，东方珏还下令生病期间不准迈出屋门半步。
原本以为过个三五日，东方珏便会回军营，那她就彻底自由了。但听青芷的口风，这次东方珏回府后，武城侯态度大变，日日召其商议事情，似乎无意让他回军营。
芫舞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捱了五日，孙大夫终于松口：“姑娘的病已经痊愈，记得天寒注意保暖，以免再次感染风寒。”
芫舞心中一喜，终于可以出门了。
青芷见状赶紧从衣柜取了一件紫色绣缠枝纹锦缎斗篷塞在她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地道：“记得把这个穿上再出门。”
芫舞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生病”的这几日，青芷越发像个老妈子，成日在她身边打转，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简直操碎了心。
她心中温暖，微笑道：“知道了。姐姐。”
青芷送孙大夫离开后，芫舞披上紫色绣缠枝纹锦缎斗篷，推开屋门，一股新鲜的冷冽的空气立即涌了进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上屋门离开。
芫舞先去了趟花房，花房的张管事见了她立即一脸谄媚地迎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旁边，絮絮地道：“姑娘，这盆水仙再过几日便会开花，花色清丽淡雅，摆在屋里最合适了。”
芫舞淡淡地道：“大少爷不喜欢太香的花。”
张管事又指着一盆山茶花道：“这盆六角大红端庄大方，最是赏心悦目了。”
芫舞道：“太艳了。”
张管事越发卖力地介绍起四周花团锦簇的盆栽，芫舞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点评一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要了几盆花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上回和你说的事办了吗？有没有将冬亭驱逐出府？”
张管事悻悻地道：“那小兔崽子一直没有回府，他偷了大少爷的玉佩肯定躲起来了，还骗我说回乡下探望生病的老父亲。小兔崽子若胆敢回来，我就拿大棒子轰他出去。”
芫舞心中疑惑，冬亭只告假五日，以他的个□□情办妥就会回府。难道是云夜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张管事赔小心地道：“姑娘要的几盆花，我等会儿就命小厮送到红枫院。”
芫舞道：“那就有劳张管事。”
张管事殷勤地送她出门：“姑娘慢走！”
芫舞离开花房后，回到红枫院，径直向书房行去，刚走到半路，却见东方?迎面而来，他一脸惊喜地道：“秋宁，你病痊愈了？”
芫舞行礼后，微笑道：“多谢二少爷关心，奴婢已经大好了。”
东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不错不错。脸色红润，中气十足。恢复得不错。”
芫舞道：“多亏了孙大夫医术高明，奴婢才能那么快病愈。”
东方?笑道：“既然病好了，那到我芝兰院坐坐，我去年酿了两坛梅花酒还埋在树下，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这位爷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快就忘记上回醉酒东方珏发怒之事。芫舞可不想再次被东方珏禁足，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奴婢还有很多差事呢，就不陪二少爷喝酒了。恕奴婢多嘴，酒喝多了伤身，二少爷小酌即可，莫要喝醉。”
东方?笑嘻嘻地望着她：“你这丫头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不就是急着想见大哥嘛。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我来算算，你们这算……”
不等他说完，芫舞掉头就走，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怀念那个刁蛮的千金大小姐——殷仪君，真想天天看到这位爷被殷仪君追着满院子乱窜的狼狈模样，看他还有没有闲心来打趣别人。可惜，自从殷丞相暴毙后，殷仪君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般无声无息。
东方?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笑道：“你都睡了我大哥的床，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呢。”
芫舞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二少爷，您这话若传到夫人耳中，夫人定以为奴婢装病勾引主子，一怒之下说不定就会活活打死奴婢。”
东方?哈哈大笑数声，道：“我母亲是天下顶顶心慈良善之人，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更别说打人。”
芫舞不想和他废话，笑眯眯地道：“二少爷，奴婢真的还有很多差事，先走一步了。”
东方?再次拦住她去路，神神秘秘地道：“少爷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大哥正在审犯人，你这时候上赶着去岂不是触霉头，还是随我去芝兰院喝酒吧。”
芫舞心中一惊，问道：“审犯人？什么犯人？”
东方?倒也不拿她当外人，立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听说有奸细混进府里，此人极其狡猾奸诈，好不容易才逮住，大哥正在审问他。”
芫舞听到“奸细”两字脸色微白，又听他接着自言自语地道，“那人好像是花房的小厮，听说年纪不大，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怜，落到大哥手里，估计没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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