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水木良子若有所思地说。她沉默了片刻，望向清川梓，问，“那么，清川医生，你今天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我并没什么奢望，毕竟，如我之前所说，当年走这条路时，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头看了，但我必须考虑我儿子的想法……”说到这里，清川梓低了一下眉，“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这样的身世受过伤害，我不希望到今天他还要面对更大的人生冲击。”
“你先生……”
“六年前，他因病过世了。”清川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十一年前我先生还在世的时候，因为一次学术研讨会，我遇到了高中时的同学中野，他也是有末的好友，所以，很了解我们的过去，当时是我求他为我保守秘密的。虽然我也想过，已经这么多年了，彼此的人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大概也不会像当年那么固执了。不过，我还是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所以，就一直拖着，现在，真的是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他好像还是很固执啊……在某些方面。”水木良子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二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那时的他应该就是令公子这样的年龄吧，相似的样貌，毕竟是父子……一脸风霜，精神不振，不过，所幸一双眼睛还是很亮，在徒劳地四处寻找已经抛弃了自己的恋人。”她顿了一下，望了沉默的清川梓一眼，“或许是到美国后的工作，又或许是因为刚出生的儿子，他总算是恢复过来了。你现在……”
清川梓当即接她的话说：“水木先生，请您务必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他，当年也是……”她瞥了一眼水木良子身后的书架，“前天深夜，我拜读了您前年冬天发表的作品《夜幕降临》，某种程度上，觉得就像是在看我自己的故事。虽然说，我母亲并没有小说里那位那么冷血无情，她始终待我不薄，而且，也供养我读到了大学毕业。不过，心灵被破坏的实质恐怕是一样的，从此只相信自己，也觉得只能依靠自己，于是一生都没法做一个正常的人，更没法好好地去爱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像有末那么固执的人，所以，就悄悄地逃走了。”
她暗暗呼了口气，“逃得远远的，以为从此就两不相干、各走各路了，没想到了今天，人都过半百了，还是要继续去面对当年的错误……水木先生，不怕您笑话，一直以来，我和我儿子的关系也很糟，我们总是很难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当然也就没什么沟通，所以，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听你之前所言……”水木良子这时问，“令郎似乎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了？”
“是的，他读小学时就知道了。不过，是最近才明白有末就是他的生父。我想应该是去年秋天无意中见到了有末君之后，他便开始暗暗调查自己的身世。”清川梓低声说，“他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是一名摄影师。”
“对于有末，令郎是怎么想的？”
“他说，他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龄了。”清川梓望着水木良子，“我猜他会这样说，是不想让我为难。虽然这么多年之后父子相认是件很困扰的事，但他其实还是需要父亲的吧……您以为呢？千叶也说，她曾见过有末，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父亲……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能只顾着个人感受去解决这件事，而您刚好又是他多年的好友，所以就厚着脸皮登门拜访了。”
“你见过有末的公子吗？”水木良子这时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倒是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
“见过一两次。听千叶说，他东大毕业后就进了警视厅，现在是司法界众所瞩目的年轻官僚。去年秋天那时，他曾因为一桩命案来过札幌，并向我咨询了一些与案件相关的医学知识。”清川梓顿了一下，“他的确是个异常出色的男生，我想，他肯定也是有末家族的骄傲。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宁子也不会这么迷恋他。”
“那么，有末君对令千金又是什么态度呢？”水木良子不动声色地问。
“这个嘛……”清川梓有些为难地说，“知悉宁子的心思后，我特意去东京找过他。该怎么说呢？他是个城府很深的年轻人，而且，在对待异性方面，和他父亲也很不一样，所以，我只能说，他对宁子应该是有好感的，不过，他这一生，肯定不会爱一个女人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当然，这样的他，也肯定会比他父亲更有前途。”
说到这里，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宁子现在正头脑发热，一时只看得见对方的光芒万丈，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去想，自己是个从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女孩子，将来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予她很多关爱和呵护的人生伴侣，而不是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终日忙于事业的名人丈夫。当然，如果他们确实选择了对方，我也会祝福他们的。”
“既已如此，是不能再逃避了。”水木良子沉吟了片刻，“月底的时候，我要去东京参加一个文化界的活动，到时我会找有末好好谈谈。不过，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有末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这我明白。水木先生，您愿意施以援手，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清川梓边说边低头行礼，“这本来都是我的过错，却要您，还有中野、千叶他们为我分担，我真是过意不去。”
“等我的消息吧。到时我会让静子通知你。”水木良子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清川医生，你和千叶小姐认识很久了吗？”
“不，是去年夏秋期间认识的。中野的女儿以及未来女婿那时到我这里实习，他们和千叶刚好也是高中时的同学，于是便认识了。后来，我才知道她还是我大学时一位学妹的女儿。”
“看来你们之间的交情还不错。”水木良子淡淡地说。
“是啊。”清川梓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就年龄而言，我足以做她的母亲，不过，千叶几乎可以算是我这一生遇到的唯一一个能倾心交谈的同性朋友。当然，之所以会这样，也可能是因为年轻时的我防备之心太重了……”她迟疑了一下，“据我所知，您的两位外孙，和千叶他们读的也是同一所高校，对不对？”
“没错，之前一见到千叶小姐，我便认出她是小信的同学了……其实，七年前的夏天，在札幌，我和千叶小姐就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们学校的篮球队来北海道参加全国高中生的篮球比赛，当时一对少年男女之间互有好感，我也看出来了。不过，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太明白，第二年小信就去美国留学了，后来还和一位学妹订了婚。所以，那天，当他弟弟小俊和千叶小姐一起来到我面前时，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兄弟俩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w~
“这样啊……”清川梓若有所感地说。她踌躇了一下，“不过，我听千叶说，她和您的小外孙也已经不可能了……这应该是您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可以这样说。毕竟，他们若真的在一起，无论对小信，还是对他们自己，多多少少都会有伤害。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水木良子沉稳地迎着她的目光，“当然，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会相聚的人终究会相聚，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就比如你和有末，不也还是要再见面了？虽然等着你们的，未必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说的也是。其实，对于千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清川梓这时也不讳言内心的想法，“我儿子一直对她很有好感，我也很希望他们将来能走到一起。不过，这种事无法勉强，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实话，如果千叶小姐不是小信的初恋对象，我也认为，她是个相当不错的女生，和小俊在一起会很幸福。当然，令千金看起来也无可挑剔，何况又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水木良子突然话锋一转，“刚才那位是我的养女静子，清川医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松本小姐吗？”清川梓一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确是个聪慧能干的女生，而且，据我所知，她还是一位插画家，您作品里的那些插画都出自她的手……如此才貌双全，还真是不多见呢。”
“不是自夸，我也觉得，静子在女生之中，怎么也算得上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了。虽然她现在的年龄是不小了，不过，应该还在对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水木良子淡淡一笑，一种成竹在胸的神情在她眼中渐渐鲜明起来，“我的判断应该没有错，这一次一定能为静子找到理想的归宿。”
而清川梓，则是越发莫名其妙了。她听得出来，水木良子是在说松本静子的终身大事，不过，她和眼前这位推理小说家基本上可以算是陌生人，因此，她很是疑惑对方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提及养女的个人问题。何况，她隐隐还觉得，水木良子与其说是在征询另一位身为母亲者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应了水木良子的话题：“像松本小姐这么优秀的女生，要想找一个条件相当的男友，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我心里的确是有个人选了。”水木良子当即点了点头。
她这时像是有些疲倦了，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那在清川梓看来分明是一种送客的信号，当下，她站起身：“水木先生，那么，我不打扰了。谢谢您今晚愿意见我。”她郑重地弯身鞠躬，“总之，非常感谢。”
“你别忙着谢我，对于能否帮到你，我现在还不能肯定。对了，清川医生，”水木良子望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札幌？”
“明天一大早。”清川梓颇为遗憾地说，“我很想到处看看，不过，明天下午我还有课要上。”
“是吗？那就早点休息吧。”
告别了水木良子后，清川梓从书房里出来，沿着走道回到后院的大厅，松本静子这时仍在那里，看到她，当即微笑着问：“清川女士，要我送您回房间吗？” m.a
“不用了。我还认得路。”清川梓微微欠身，“多谢了。”
待她离开，松本静子疾步折回书房，只见戴着眼镜的水木良子正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于前年冬季出版的作品《夜幕降临》，神色不定地翻看着，于是温言问：“先生，您是不是累了？”
“没有。”水木良子定了定心神，走回原位坐下，“静子，对于我为什么要见刚才那位女客，你是不是很好奇？”
“的确有一点。不过……”松本静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先瞥了一眼仍然搁在桌上的清川梓的家庭照片和名片，随后凝望着她，“我想，您会这样做，总是有原因的吧。”
“她……”水木良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就是有末年轻时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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