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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首辅大人有妖气 > 第七十四章 无名孽业
    魏行贞表情仍旧带着几分不快。

    片刻之后,他轻轻松了口气,看向别处。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

    同一片夜空下,瑕盈正站在院中望着今晚的月亮。

    今夜他的小院亦非常热闹,砂、虹两姐妹终于带着最后的利刃抵达了洛阳,几人今晚就在这间小院中落脚。

    “先生,他已经在茶室了。”

    年迈的匡庐缓缓步入中庭,向着正在望月的瑕盈低声说道。

    瑕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声答了一句“知道了”。

    匡庐又道,“我问过了,他今日的名字叫夹谷衡。”

    瑕盈笑了一声,“不错的名字。”

    ……

    茶室中点着一支宁神的熏香,夹谷衡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坐席上等候瑕盈的道来。

    他凝视着茶室的墙上悬着一张笔记遒劲的题字,上面写着“霜雪既降”。

    夹谷衡一眼就认出这句话的出处这讲的是旧时圣贤带着弟子被围困在陈蔡的故事,那时师徒几人已有七日不火食,但夫子却仍然弦歌不辍。

    弟子们不解,在大家已经食不果腹、疲惫不堪的时候,夫子怎么还有心奏琴而歌,这人的良心哪里去了?~

    夫子慨然道,“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虽然此刻,他以仁义之道遭逢乱世之患,但他临难不失其德,自省不穷于道可见这并非走投无路的绝境,反使他更加通达坚定。

    夹谷衡凝视着题字。

    ……瑕先生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茶室挂一副这样的字呢?

    他带着几分敬意思索着。

    有一句古训,叫“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乃是赞颂松柏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性。

    但是,天地间有寒暑风雨之序,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有些花在春夏盛开,有些果在秋日成熟,有些草藤一季就凋零,也有松柏这样的巨木,四季常青……

    草木也好,风雨也好,大家不过守着自己的时岁,何以有的就要被批判,有的就要被赞颂呢?

    往深里想,所谓的贵与贱,淫与义,公道正义,伦常善恶……究竟是亘古就存在的天道法理,还是人与人之间一时兴起所定下的约定呢?

    抓着这个思绪的线头,夹谷衡凝视着题字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了。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这个想法想了下去,然而脑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似的头痛。

    夹谷衡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皱紧了眉,两只手深深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趁着还没有引发剧烈而不可抑制的疼痛,他迅速摇头,好像要将自己这些无用而繁复的思绪暂时从脑海中全部甩脱。

    当一切平息下来他有些艰难地喘息着,整个人倒在地上一阵一阵地抽搐。

    夹谷衡感到额头再次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额头上漆黑的犄角好像又生长了几厘。

    屋外地走廊上,这时才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他立刻望向大门处木门推开,瑕盈出现在门后。

    “先生……”夹谷衡有些虚弱地开口。

    瑕盈一见他的模样就皱紧了眉。

    他快步走到夹谷衡的身边,扶着对方坐了起来,而后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嗅盐,递到夹谷衡的鼻下。

    片刻之后,夹谷衡重新恢复了力气。

    两人在灯下对坐,瑕盈凝视着对方黑色的角他记得前几年相见的时候,这只犄角还是浅白色的,远远看去像额头的正中间凸起了一个大包。

    然而如今它却已经有人的中指那么长,漆黑、透亮,形状看起来和犀牛角真的别无二致。

    “……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瑕盈问道。

    虽然夹谷衡浑身上下都是岩灰色的皮肤,即便羞愧时也不会被人瞧出在脸红,但他仍然有些不敢去看瑕盈的眼睛。

    “我……我一直待在金陵的芥子园。”夹谷衡小声回答。

    “那个书坊?”

    “嗯。”

    瑕盈锁眉,“……原来我之前给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虽然这句话语气依旧平静,但夹谷衡还是从中听出一些责备的意味来。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犯了错受到训斥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w~

    几年前分别的时候,瑕先生三令五申,从今往后,自己绝不能再读世上的经史子集。

    然而……他办不到。

    从前他不识字不读书,在域外过着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

    然而自从十几年前跟随着瑕盈来到中土,一切就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夹谷衡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他没有名字。

    妖物的名字与人类不同,它并非是仅仅用来作称呼或是寄托美好愿望的东西。

    妖物的名字是生来就有的,有些蚀刻在妖元上,有些出现在预言里,有些则是要等待时机,在某个天道注定的时刻落下。

    落在他们的眼前,落进他们的心里。

    在与瑕盈相遇之前,夹谷衡在世上已经活了四千七百岁,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叫做什么这即便在妖怪中,也是极少见的情形。

    在域外时他从不介怀这件事,然而一到中土,他立即发现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名字,这令他大受刺激。

    那时夹谷衡问,瑕先生,如今只有我没有姓名,该如何是好?

    瑕盈笑答,这世上人的名字,你看上了哪个,抢过来就好了。

    对人类而言,灵与名的联系并不像妖怪那么紧密,但每当杀掉一个人,并将他的名字占为己有的时候,夹谷衡都感到自己的心灵中升起了一阵短暂而宁静的幸福。

    可有了名字之后,他又不满足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些名字都是可以落在纸面上的。中土之人称之为“字”,每个字又可以组词,各含深意,精妙绝伦。

    然而他从未读过书,自然解不开这些谜题。

    瑕先生空闲的时候,会为他拆文解字,但当瑕先生忙碌起来,他就不好再来打扰了。

    许多个夜晚,夹谷衡独自对着自己的新名字,他抓耳挠腮,半猜半想始终不得其法。

    某一日他灵机一动,每次杀人之前先,会先逼着对方说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从此免去不少麻烦。

    他曾经捉过一个叫“弘毅”的人,对方告诉他,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是儒家的道义。

    后来又捉过一对兄弟,一个叫“培风”,一个叫“图南”。

    他们的名字来历更加有趣,说有巨鲲化作大鹏鸟,扶摇直上。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而后乃今培风;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些名字美好的人一个一个地在他手中殒命,他兴高采烈地,将人间无数个寄托着愿望的名字占为己有,有时十几天换一个名字,有时一天换十几个名字。

    如是过了十年。

    某个夜晚,他在睡梦中突然感到头疼欲裂,几乎要疼死过去,等到醒来时,额上已经长起了一只软绵而稚嫩的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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