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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正则堂传 > 第207章 楠芷
    这一战昏天黑地,日月失色,断戟沉血,壮士断腕。

    吴军之势排山倒海,铁骑汹涌,向北魏军如猛兽般而来,而北魏兵一路丢盔弃甲,气衰力竭,无法抵挡吴军恐怖的攻势。

    平鸷与肖愈战得酣畅淋漓,从日出之时战至天黑,铠甲已被鲜血浸透,身上也多处受创。吴军甚至点起了火把作战,形成一条火光的长龙。肖愈不再顾及所谓的肖氏刀法被人看破,涡纹银面具就是他的保障。他的剑所到之处,就是尸山血海。

    这场战役直到第二天黎明才结束,老天爷下了一场大雪,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全都盖住。

    平鸷四仰八叉躺在雪地上,任由大雪落在脸上,然后消融成水。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鸿昭十一年正月初五,丞相平鸷敛翼领兵十五万,与徐州刺史平径领兵十万,攻下幽州,歼敌二十万,俘虏两万。皇帝命其二位于二月初五前班师回朝,率文武百官夹道相迎,赏赐不计其数。

    二月初六,徐州刺史平径已年过半百,且在战中受伤未愈,皇帝感其辛劳,准许平径告老还乡,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其长子入工部任职。

    二月十二花朝节,平鸷之妹平鹞与大长公主之子吴纶,于建康平府完婚。这婚礼办得急促,平鸷也没有给朝中认识的官员发请帖,只低调地办了婚礼,唯有谭兴贤提了两壶美酒不请自来,还有费长心派管家送了贺礼,但本人没到。

    他亲自为妹妹置办婚服嫁妆,虽然赶得紧,仍是备下极为精致罕见的首饰——平鸷也不知道妹妹用不用得上——在柏子山上他还见过平鹞戴发簪首饰,现在的平鹞却是一点都不关注这些。

    婚礼这日,平鸷和肖愈将正则剑与灵均剑赠予了平鹞。

    平鹞抱着正则剑与灵均剑,眼里泪水快要掉了下来:“十代离世,后来舅舅也离开了柏子山。从舅舅离开柏子山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把剑拿到手。现在它们归了我,就好像舅舅和十代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平鸷为她擦干眼泪,说:“你去庐江看他去吗?”

    “去。”平鹞说,“明日我和吴纶去建福寺看望大长公主与梓潼郡主,后天就动身前往庐江。之后我与吴纶就不回来了,先回一趟熊家,毕竟我还是熊氏的家主。再然后,我还没去过交趾国,我还想乘船去海外看看。”

    天高地远,任她展翅游玩,她是一只鹞鹰,是天地间最勇猛最自由的鸟儿,比困在柏子山的红血蓝自由得多。

    等送走了妹妹和妹夫,平鸷的休沐期也到头了,赵磐命他进宫,他也只好领旨前往。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不用管这些奏折文书,平鸷乐得自在。当皇帝让他回去的时候,平鸷内心失落了很久。

    赵磐看他宿醉未醒的样子烦不胜烦,道:“平相之妹刚刚完婚,朕将平相喊来确实不够体恤臣子,但昨夜发生一件大事,朕不得不告知于你。”

    “何事?”

    “徐梧死了,在他家中服毒自尽。”

    平鸷的酒意刹那间一去无踪,徐梧死了,他竟然……自尽了。这对平鸷来说是个好事,他曾经恨不得让徐梧赶紧死,但如今真死了,平鸷心中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他听赵磐讲完了这件事的经过,原来这十年间,徐梧与吴约一直有书信往来,信中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互相问问身体怎么样,有无恙乎,自己最近得了一方好砚台,墨味儿特浓,尚金童最近又写新书了,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监视徐梧的人自然把所有书信都仔细看过,还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黑话,但这些信中确实没有什么暗号,就将书信放行了。

    赵磐说:“徐梧死前的前一天,吴约给他写了信,说,前方战事大捷,幽州收复,他得了消息就自尽了。他只给郡主一个人留了封遗书,谢郡主这么多年来与自己互通书信,希望由她操持自己的后事,还让郡主在他死后,仍旧将尚金童的新书烧给他看。”他忽然声音一抖,带上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哭腔:“他甚至没有留信给朕。”

    徐梧死了,他亲眼看到平鸷辅佐赵磐成为了一代明君,当年所执着的,也已不重要了。

    平鸷的心中也放下了沉甸甸的一块,他想安慰赵磐,而赵磐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斟酌再三,他说:“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就按照他遗书中所说办吧,他的一切交予吴约,让底下的人低调行事,勿要让不相干的人知晓。”赵磐已经调好了情绪,他还是威严的皇帝,心口扎着的那根刺也随风而逝。

    “就如陛下所说。”

    赵磐:“还有一事,灼儿很想念你,你找时间去看看他。”

    平鸷:“好。”

    赵灼长高了,小孩子个儿窜得快,长相和平鸷走之前看着不怎么一样了。他像一只春季里的公孔雀,将这一年的所有功课都铺开来给平鸷炫耀,企图从他的口中听到几句称赞:“师父,您看孤做的如何?”

    平鸷想起赵磐说的,“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对他严苛一些”,但望着这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他始终无法放狠话,只含糊地指了两篇最优的文章夸了两句。就是这样,太子的小尾巴还是翘上了天。

    平鹞和吴纶去了庐江小筑,就在他们来的前一日,滕芷兰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徐楠都快急疯了,但平鹞一来,他的病就好像全好了似的,沉疴尽去,宛若新生,还能在她的搀扶下下榻散步。滕芷兰想去院子里坐坐,在屋子里躺了整整一个冬天,他快闷坏了。

    “外面天气还未转暖,就别出去了。”平鹞抱着他的腰撒娇,“我来庐江,就是想好好地看看你。”~

    滕芷兰摸着她的发髻说好,他眼睛瞎了,再也不能做笛子了。无法为平鹞亲手做一件新婚礼物,就把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七弦琴送给了她:“它的名字叫任遨游,和我的佩剑任逍遥,都是我的师尊淳于百赠予我的。今日我把琴给鹞儿,剑给吴纶,愿你们如这琴剑的名字一般,天地任尔遨游逍遥。”

    平鹞小心翼翼地抱着琴,仿佛它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乐器。

    徐楠则送了他们俩一人一个百毒不侵的药囊。

    这日滕芷兰状态过于好了,徐楠担心他是回光返照,与平鹞私下一商量,就决定让他们在庐江再停留七日。而这七日之中,滕芷兰精神仍是不错,骂起人来跟解冻的河水似的滔滔不绝,还一天三次催平鹞吴纶赶紧离开走人,说他们走了自己好去镜湖踏青,再不走就赶不上三月三上巳节了。

    他们俩前脚一走,后脚滕芷兰就催着徐楠要去山阴镜湖游玩,徐楠看他这样生机勃勃,心里也很高兴,心里一软就答应了。

    三月初三,滕芷兰与徐楠来到了镜湖,他们两个已经有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徐楠亲手为他梳了发髻,穿戴好衣冠。租了一条船,船夫热情好客,不断地讲述山阴风俗,还夸赞刚刚上任一年的县令徐怀心,爱民如子,青年才俊,不久前杀了当地的几个欺男霸女的地头蛇,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他们没让船夫跟着,自己撑船泛舟于湖上。

    春风澹荡,草长莺飞,镜湖风景如旧,而滕芷兰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徐楠讲述。他站在船头,感受着徐徐春风拂过脸颊,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八风不动,遗世而独立。他歪头听着徐楠说起湖上风光,听得极其仔细,生怕漏听了一个字,渐渐地,渐渐地——

    “楠哥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徐楠于是又重复了一边。

    他只能听见偶尔蹦出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但听不见全部。滕芷兰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说:“楠哥儿,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m.a

    徐楠呆了一下,他扔下手中的船桨,抱住滕芷兰泪如雨下。

    “怎么又哭了。”滕芷兰没有训他,主动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徐楠,“我站累了,我想躺一会儿。”

    “好。”也不知滕芷兰有没有听到,徐楠扶着他躺在铺好的垫子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楠哥儿,十年了,我是不是老了。”滕芷兰忽然没了劲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没瞎的时候,我就看到自己长了许多白发。”

    徐楠哽咽道:“你没老,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你永远是我在镜湖边上遇上的神仙。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时常梦见那个场景,那天我迷路了,沿着水滨一直往前走,看见曲水流觞,偷喝了你的酒,却一仰头就看见了你。你还是和今天一样,一身白衣,俊目修眉,温润儒雅,就像画中走出的人一样,让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滕芷兰虽是只能听见几个字,但徐楠的剖白他听过太多次,想也不想都知道他在念叨什么,不过是当年初遇,还有今世今生,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他忽然有了丁点的力气,将徐楠揽在了怀里,浅浅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还记得在柏子山上的时候我赶你走,你情急之下咬了我的肩膀一口,如今却是再也赶不走你了。楠哥儿,给我唱首歌吧,我想听。”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徐楠当了一辈子的榜?ぴ饺耍?沼诘贸ニ?福?谡庖灰侗庵凵希?胨?闹械耐踝颖缓谩

    一曲歌罢,他也躺了下来,躺在他的挚爱身边,仍是握着他一生所爱已经冰凉的手,任由这小船随波飘荡……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

    思公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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