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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正则堂传 > 第200章 破阵一
    赵磐登基以来,大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仿佛冥冥之中有天相助。遥想当年刚他登基时,有人说他是捡漏皇帝,而如今却都称赞他是真龙天子,过往的一切就这样被人遗忘。

    鸿昭五年,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平鸷除了丞相的名头还多了太子太师的头衔——这是他第二次担任太子之师,前一次是成为还是太子的文帝的助力,这一回,他真正体会到了当一个师父的艰辛——赵磐将自己的皇长子赵灼交予了平鸷教导。

    太子三岁,却显出了早慧的根苗。赵磐与皇后伉俪情深,也十分疼爱太子,时不时还亲自带着赵灼与与大臣们在御书房论事。赵灼从不在他们讲话的时候哭闹,反而歪着头很是认真地听他们谈话,待他们谈话完毕,太子竟然把他们决议好的几项国策一一背出,众人一时奇之。

    这日平鸷也在场,在众人惊叹太子聪慧时,他走过去问:“太子懂得这些国策所含何意么?”

    赵灼一双大眼死死盯着平鸷——这双赵家人的眼睛,平鸷曾经从数个人身上见过。忽然,赵灼挣脱了父亲的手扑向平鸷,死死抱住了平鸷的腿,口齿不清地说了句:“吾不懂,先生教吾!”

    平鸷呆在原地,抱住他不是,拉开他也不是,只好愣着。

    赵磐望着这一大一小蓦地笑了:“既然太子喊了平相一声先生,就由平相来做他的师父吧。”平鸷推辞不过,只好答允。

    王皇后何等机敏,她从不许太子在人前卖弄才能。长于官宦世家,她深知慧极必伤的道理,万一前朝后宫有什么人妒忌太子的早慧,暗地里下个毒什么的。皇后对太子的保护滴水不漏,也对平鸷亲近起来。平鸷则是表面上对谁都亲近,实际上离谁都远。

    平鸷从简单的认字开始教起,当然这些简单的东西不需要亲自教,有辅教来教导,只用每日问问太子新学了什么什么。正式授课是在三年后,赵灼六岁。太子伴读出身于武帝的老人一派,是现任吏部尚书代文雨的幼子代元袭,比太子年长三岁。平鸷从《论语》开始讲起,一如当年山阴徐府的卓青教导三个少年,又像柏子山上的滕芷兰耐着性子一边讲课一边骂人。

    人的一生总是在不停地复制过去的关系,这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平鸷每日回府,时而喜,时而怒,肖愈问他为何开心为何生气,一小半是因为在上朝的时候和某某大臣吵了起来,或者和人争论争赢了,一大半是因为东宫里的小太子,他甚至有豪言壮语说:“等把这小兔崽子教好了我就告老回乡!”

    肖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淡然道:“你喜欢赵灼。”

    平鸷想都不想就反驳:“你会喜欢一个一会儿听话一会儿臭屁的六岁混小子?罚他抄书他自己写不完,还拉着伴读一起帮他抄,被发现了还死不认账,他就差像徐老二一样给我茶里灌墨了,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你喜欢太子,才会跟他耗。”肖愈端了一盘子切好的水果,挑了一小块甜瓜一本正经地塞进平鸷嘴里,说,“你若讨厌,早已辞官。”

    肖愈说的没错,他心里是喜欢小太子的。小太子也是如此对他,如此依赖自己的师父。被师父骂了罚了会不开心一整天,想着怎么读书做功课才能让他开心,等被夸赞后又小尾巴翘上天,开启遛狗逗鸟之旅来讨人嫌。

    “你喜欢小孩子?”肖愈问。

    平鸷坚决地否认:“怎么可能!太子是皇帝硬塞给我的意外,如果不是这样,我绝不会上赶着伺候这位小祖宗。”

    肖愈不说话了,他给平鸷喂一块瓜,然后自己再吃一口。平鸷看他低眉敛目的样子,心里有些没底。肖愈不爱说话,脑子里想什么全靠平鸷猜,十有八|九平鸷能猜出,剩下的一二连他也没辙。他伸手挑了挑肖愈的下巴:“肖大侠在想什么?”

    肖愈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吭声:“从半年前收到你妹妹的信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自从鸿昭二年,平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柏子山,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后来虽然断断续续收到过她的书信,但派人追踪过去也找不到踪迹。信上说,她想去四处看看,等想回来就会回来。江南水乡,大漠孤烟,来信的地点总是不一样。平鸷回了一趟柏子山,什么线索也没有,吴纶也不见踪影。

    平鸷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幺儿长大了,她总要亲身去看世间万物,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话是这样说,他语气里仍是浓浓的担心和挂念。

    “等等,肖大侠。”平鸷想到了什么,“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因思念妹妹,而把这种情感转移到了小太子的身上?”

    肖愈终于开口了:“你从小就喜欢照顾别人。”中间停顿了好久又继续说:“如果你有儿女……”

    “打住!”平鸷可算明白肖愈的症结在哪里了,“虽然我没有儿女我可不孤单,我有你陪着就不孤单。”

    “不一样。你如果正常娶妻生子……”

    平鸷忽然来了气:“我怎么就不正常了?我与我挚爱之人成婚何错之有?我如今也快活得很,我什么都有,什么娶妻生子,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肖愈你今日给我听清楚了,我与你成亲,一辈子都不后悔!”

    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还在气喘吁吁瞪着眼,肖愈忽然扑上来紧紧拥住他,这般依恋,这般地,情深义重。

    平鸷也伸出手反抱住他:“肖大侠以后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只要你就足够了。一天天像个闷葫芦似的,脑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

    二人温存了片刻,肖愈说:“你收徒弟了。”

    平鸷:“是啊。”

    肖愈又重复了一遍:“你收徒弟了。”

    他懂了,肖愈在说,他是正则堂的人,这样论起来,那当今太子……不也是正则堂的徒弟?

    “原来如此。”平鸷黯然道,“舅舅他一早想到这些,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把正则堂传给我,正则堂算是真的要后继无人了。肖愈,你要收徒弟么?”

    肖愈摇摇头:“不,我做不了好师父。”做别人的师父太难,把徒弟教好太难。如果肖愈不是肖璇的儿子,滕取冰肯定吊儿郎当一生不愿收徒,灵均堂早就没了,何苦撑到现在。

    “哈。”平鸷苦笑了一声,“看来正则堂和灵均堂是要断在你我的手中了。”

    鸿昭十年的春天,赵磐下令征兵十万,与此同时,兵部的大小事务均上报给平鸷处理,兵部大小官员,上至尚书侍郎,下至主薄文书,全部乃是平鸷的亲信门人。

    太子八岁,他已经懂得很多东西。赵磐有意培养他,平鸷也倾囊相授,背后还有母族王氏助力,大吴的储君年纪虽小,但深受臣子称赞。

    这日授课,太子赵灼见平鸷疲惫难消,收敛了十二分的顽皮,乖乖巧巧坐在桌案前念书。太子如此认真,二皇子赵赵烁、三皇子赵炫也学他一样极为听话。等授课完毕,众人都走了,赵灼却还在原处坐着。

    平鸷问:“太子有未听懂之处?”

    赵灼凑上前,眸子亮亮的宛若星辰:“师父最近忙于前朝政事,宵旰勤勉,甚是辛苦。”

    “为社稷而劳,臣甘之如饴。”

    “父皇总是在孤的面前褒扬师父,让孤以师父为榜样,无论国家大事,还是为人处世。”赵灼言辞恳切,话里话外都是孺慕之情。

    这话倒是没错,这十年来,赵磐与平鸷的关系好的出奇,平鸷本人都没想到,自己与这个过往孤僻的安王会这样交心。就如当年的滕芷兰与赵钟一样,彼此信任,绝世搭档。

    平鸷心里觉得好笑,他问:“太子今日有话要说?如果是想告几日的假,太子还是免废口舌。”

    “自然不是这个缘由!”赵灼急道,“孤听说,父皇与师父商量着对北魏起兵,这是不是真的?”

    原来他是操心这件事。

    “待到发兵之时,自然就是真的。”平鸷这样回答他。

    几日后,赵磐召见平鸷在御书房商讨国事。今年雨水充足,不生意外肯定是一个丰收年。粮草充盈,这是打仗的首要条件。还有国库,户部尚书杜贞新——他是文帝任太子时的东宫主薄,此人是掌管钱粮赋税的一把好手,虽比不过徐梧,但也可称仅次于他。国库在此人管理下谷充钱盈,打仗的军饷也备齐了。

    等该说的都说完,赵磐提起了太子的事,他对平鸷说:“你对灼儿太好了。”

    平鸷:“他是可造之才。”

    “你不能因为喜欢他就对他过于好,他太依赖你。”赵磐叹了一口气说,“朕小时候颠沛流离,当了皇子后还什么都要与文帝比、与文帝争,虽是武帝拿朕做文帝的磨刀石,但朕也被磨砺了一番才坐稳到这个位置上。你这样偏爱他,他的路太顺遂,这样于国、于他自身都不好。这话朕不能与皇后、司徒他们说,只能给你讲,你要听得进去。”

    皇帝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贵妃有了二皇子、德妃有了三皇子。就是不知,最后到底谁是谁的磨刀石。

    “他现在才八岁。”平鸷肃然冷峻,说,“你这样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也未免过于残酷。”

    “朕八岁的时候被送去了肖璇军营,你八岁的时候从济南城逃命出来。”赵磐见平鸷抿着嘴,又说,“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对他严苛一些,别总这么散漫不羁。”

    平鸷皱着眉:“我也快要走了,你的儿子,怎么雕琢你自己看着办。”

    “你走了还回来吗?”赵磐问。

    平鸷回答:“如果能平定幽州,我就不回来了。我们姓平的都这个毛病,把自己该干的干完,就收拾东西走人。”

    “平鸷,还有一事朕要说与你。”

    “何事?”

    赵磐望着平鸷的表情斟酌着说辞:“徐氏孤子徐怀心,之前因徐梧的事被遣送回原籍。如今弱冠,举茂才,朕打算让他去个什么地方做县令。”

    凡是涉及徐家,总会触动他们两个人敏感的神经。幸而这十年来,徐梧安分守己,就在赵磐给他划的一县之地待着哪儿也不去——当然他也去不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而徐楠守着滕芷兰,半步也不曾迈出庐江,比他亲哥还沉得住气。赵磐念着徐梧,平鸷念着徐楠,反正徐家如今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两个也不想赶尽杀绝。

    “就让徐怀心去山阴县任县令如何?”平鸷思索了片刻说,“徐家在山阴守了三十年,让徐怀心继续守吧。日后他能否闯出什么名堂,端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磐点点头表示同意,御笔一挥,写下徐家孤子的去处。

    就在这一年刚入秋,赵磐下诏,除了新征之兵,抽调青州、兖州部分屯兵,共集兵二十万,平鸷为这二十万大军的统帅,出兵征讨北魏。其规模之大,比武帝的最后一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鸷望着地图上的幽州,他的心无比激动。他终于要去亲手拿下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了,尽管他从未去过这里,幽州是他从未回去过的家乡。

    身披铠甲骑于马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挥剑一指,就是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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