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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正则堂传 > 第99章 情窦一
    马瑛案结案后,赵磐写了一封密信给父皇赵钦,信上将无法摆在明面的事情,一一详述。信上还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徐楠,徐梧之弟,献药治瘟,大功一件。他在纠结一番后,最终还是没有写上平鸷和肖愈的名字,毕竟徐梧已经答应了他们二人,绝不把他们参与的事上报。

    这封信被迅速送到了建康皇宫里。然而赵磐不知道,和这封信同时送到的,还有另一封信,讲述的内容与赵磐写的信,差不了多少,独独多了对两个人的描述。

    “正则堂平鸷,灵均堂林桓,协助治瘟疫,查乱党。”

    赵钦看完两封信后,盯着正则堂三个字看了许久,而后一声长叹,让御前总管太监弘冰,把两封信收了起来。

    无事一身轻,平鸷和肖愈二人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走,七月中,秋老虎正盛。二人时常起个大早,趁着早上天凉赶路,到了正午艳阳高照时,就找家客栈休息喂马。反正事情办完了,不着急赶路,怎么舒服怎么来。

    平鸷从汉中买了一包袱新鲜的核桃,果真和他以前吃过的是两种味道,鲜核桃甜嫩可口,让他忍不住砸开一个又一个。

    他刚砸开一个扔给肖愈,肖愈接住了,望着他问道:“你我二人,要不要再去一趟鄱阳县?”

    平鸷大惊失色:“为什么要去鄱阳县?”

    “你不是想去鄱阳县看湖么。”肖愈道,“想去的话我陪你。”

    平鸷连连摇头:“不去不去,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去鄱阳县了,谁知道我师尊还欠下什么债没还呢。我又爱管闲事,为了不给自己挖坑,我还是不去了。湖看不看都成,命最重要。”~

    肖愈继续问道:“那建康的希声坊呢?”

    平鸷叹了口气:“这个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在还是赶紧回山吧,说不定我们一到正则堂,仇池称臣的消息也就传过来了。嗳,这回跟朝廷牵扯这么多,八成我是真的要被赶下山。”

    肖愈点头:“嗯。”

    去的时候路上遇见一堆破事儿,回来的时候是一片干净。

    平鸷也在这时候发觉,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他至今无法忘怀卓青评价自己的“寡情”二字。

    与其说这是对自己的评价,不如说是一种预言。

    寡情总要拿长情做对比,什么寡情长情,都要看对谁。

    想得越久,心境也就变了。从一开始听到“寡情”的难过,最终转变成了愤慨:他又懂得我什么!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将怒气撒在别人身上,让自己舒服。于是这件事,也就这样烂在了平鸷的肚子里。

    平鸷手一握缰绳,就感到一阵刺痛。他的手掌被缰绳磨破,露出嫩红色的皮肉,惨不忍睹。手心一出汗,就蛰得伤口直痛。

    肖愈日日为他涂抹伤药,却一直不见结痂。按理来说,万物有节丹带来的后遗症只会持续一个月,但在平鸷身上,这症状却被延续至今。

    平鸷和肖愈回了正则堂,堂内就两个人,滕芷兰在读书,徐楠在药房里面不知道忙什么,平鹞被滕取冰带着下山玩去了。

    平鸷心里很难过,他不盼望能受到强烈的欢迎,起码人全得在啊。半月前他就写信说,已经在回程路上,自己的妹妹明知自己要回来,却不在山上,平鸷很受伤。

    滕芷兰也没什么表示,看到他们俩的第一句话是:“先去洗一洗,身上都臭了,难闻的很。”

    平鸷欲哭无泪,出门四个多月,回来后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明明自己第一次下山,就干成了这么一件大事,回来后还是一切照旧。

    他带着肖愈去山后头的湖里洗澡,青山绿水,倒有一丝返璞归真的意味。他用手捧着水洗脸,鬓角的头发也被弄湿。湖面上倒映着自己那张脸,虽然晒黑了,也硬朗了,不再是以前的白面公子,成熟了许多。

    平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道:“嘿,这是哪家的公子,模样竟然这般俊朗!哈哈哈哈!”

    肖愈听他这么一句极不要脸的自我夸奖,十分无语。他摇摇头,专心洗着自己身上的污垢。

    平鸷洗着洗着,脑袋里就想了一堆乱七八糟:“哎,肖愈,你说咱们把身上的污泥都洗到了这湖里,然后再从湖里捕鱼做菜,你说,这鱼还能吃么?”

    肖愈真的真的很无奈,平鸷的脑袋里装的全是神奇的玩意儿,他完全跟不上。

    平鸷:“嘿,你倒是给我点儿反应呀。”

    肖愈于是反应了一下:“唔。”

    这下换平鸷无语了,只好乖乖沐浴,暂时不想着弄什么幺蛾子。

    仔仔细细搓洗一番,洗去一身风尘,感觉身子都轻了不少。他洗完了还不想上岸,就在湖里游泳拍水玩。他越游越远,渐渐游到深水区域,一个猛子扎下,就不见了人影。

    肖愈知道他的水性,也不担心,他自己洗完了就上岸穿衣服。

    等了许久还不见平鸷上来换气,肖愈呼唤道:“平鸷!”并未得到回应。肖愈又喊了两声,还是不见回应,他一边想着不该啊,平鸷的水性挺好的,一边急忙把刚穿上的衣服两把脱了,再次跳入湖里。

    然而他刚入水,平鸷就游上了水面,头发湿漉漉的。

    肖愈看着他像一只淋了雨的鸽子,在不停地摇头甩水,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不游了,没力气了。”平鸷爬上了岸,气喘吁吁道,“哎,你怎么又下水了?”

    肖愈:“嗯。”

    平鸷穿上衣袍,忽然感觉袖子有些短。这件是他放在正则堂的旧衣,还是去年制的夏衣。

    十六岁正是成长的年纪,他长大了,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

    这次下山雕琢了他的性子,也锻炼了他的身体。平鸷笑了笑,自己以后要按照大人的方式做事了。

    等回到堂内,滕芷兰正在看一封书信。滕芷兰抬头扫了他们俩一眼,他对肖愈说道:“你先住在这里,等滕取冰回来了接你。”

    肖愈:“是。”

    滕芷兰又望着平鸷,他冷冷道:“进了荆州之后,先治瘟疫,再查乱党,风光得很啊。”

    这绝不是在夸赞,这是地地道道的嘲讽。

    嘲讽的方式数十年如一日,还是原来的味道,太熟悉了。

    平鸷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完了完了,这下谁都救不了自己,还是早点儿下山,看看哪里的破庙还能住吧!

    滕芷兰道:“易南山呢?”

    平鸷耷拉着脑袋,回答道:“走了。您让我救下他,没让我带他回来。”

    “当然不要你带他回来。”滕芷兰道,“我又不认识他,能救他一命,已经是破了例。还有别的要说么?”

    平鸷心一横,宛如英勇就义一般,道:“您问吧!您问什么我说什么。”

    滕芷兰冷笑一声,声音轻轻的:“蠢得可以,我不让你和朝廷有牵扯,你就非跟我对着干。”

    这四个月所受的辛苦、病痛、压力,在这一刻悉数压上平鸷的心头,辛苦数月,只换来师尊不咸不淡的几句话。他从小到大没和滕芷兰顶几次嘴,却在此刻爆发:“瘟疫肆虐,又有乱党作祟,徒儿不是神仙,除了这样做,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如果有什么好计谋,还请师尊赐教。”

    肖愈也发声道:“滕先生,我二人已经竭尽全力,真的别无他法。”

    滕芷兰把手中的书信往桌上一扔:“挚哥儿把药方交给徐梧后,就不该再与他们有联系。至于查乱党一事,为何要让肖愈与你同去?他不是刺客么,刺客就该做刺客该做的事。”

    平鸷:“恕徒儿不敢苟同。这次瘟疫并不一般,有人用中毒混淆瘟疫,若无朝廷援助,不会这么快就处理完瘟疫。还有乱党一事,若是直接刺杀,乱党无法根除,仇池不会这么快就向大吴投降。”

    滕芷兰叹了口气:“嗳,你知不知道,你和肖愈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传到赵钦的耳朵里了。”

    平鸷一愣,他自己如何是不怕的,但是肖愈,他是肖璇的儿子,如果被人查出来……如此一想,平鸷后背立刻生了一层冷汗,他扭头看着肖愈,又看了看滕芷兰,定定说不出一句话。

    肖愈安慰他:“无事的,这么多年,一直被人追查我,也没见到有人真正查出我的身份。”

    这绝对不是什么安慰人的好话。

    平鸷现在觉得自己的那些谋划,全都是些小聪明,难称大智慧。如果因为这件事,肖愈被朝廷查出是反贼的儿子,然后遭到追杀,那么自己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往滕芷兰面前郑重一跪:“师尊,挚哥儿知错了。可挚哥儿实在不知,在那时该如何抉择。汉中瘟疫,每日都有人死去。没有肖愈相助,我恐怕已经死在汉中。要救汉中百姓,还是要保住肖愈,挚哥儿无法做到两全其美。如果肖愈真的受到朝廷追捕,我就……我就赔他一命。”

    滕芷兰嗤笑一声:“肖愈你听到没,挚哥儿这是要对你以身相许啊。”

    肖愈也跪下,跪在平鸷身边,他认真说道:“就算朝廷要追捕我,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没人能抓住我。”他想了想又说道:“以身相许的话,暂时不用。”

    平鸷:“……”

    肖愈的玩笑还是如此让人哭笑不得。

    平鸷:“还有一事,我从马瑛口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是个道士,道号蜉蝣子,师尊可有听说过此人?”

    滕芷兰直直盯着平鸷,一字一顿道:“不知。”

    平鸷感觉到滕芷兰的目光有些刺眼,他说道:“这个蜉蝣子,为马瑛出谋划策,这次中毒的毒/药,也是来源于这个蜉蝣子。马瑛死于中毒,他中毒症状和我中毒时一样,但解药对他无用。”

    滕芷兰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去查一查这个蜉蝣子。”

    平鸷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滕芷兰看着这两人跪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十分碍眼,一挥手,道:“都下去吧,去找楠哥儿找些治外伤的药。万物有节丹的后遗症,就是这样。”

    平鸷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手,他本能地不想让滕芷兰看见伤口。

    滕芷兰:“接下来的半年,挚哥儿就待在柏子山修养吧。还没到正则、灵均堂护不住你们的时候。先给你们提个醒,以后做事别只顾着往前冲。”

    这算是给平鸷定了心,他松了一口气,向滕芷兰行了礼,和肖愈一同出去。

    他看着肖愈故作轻松道:“你一定不能出事,不然我就真的要以身相许了。”

    肖愈看了他一眼:“唔,那就把你的笛子赔给我。”

    平鸷伸手摸了一下笛子,一时无言以对。这人从第一次离开鄱阳县后,就一直觊觎自己的笛子。奇了怪了,这玩意儿既不是什么独一无二,也不价值连城,就是滕芷兰随便找了根看得过眼的竹子做的,有什么好,能让肖愈念念不忘?

    平鸷:“能换个别的么?”

    肖愈果断地回答:“不行。”

    平鸷:“哦,既然不行,那就还是以身相许吧。”

    肖愈:“……”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有平鸷几声爽朗大笑,留在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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