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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正则堂传 > 第50章 万乘四
    在赵钦攻破南燕之时,恰是肖愈攻破洛阳之日。自后秦姚氏侵占了司州,洛阳自此沦陷百年。如今洛阳终于再次回到了汉人的手中,却是由肖璇这个反贼攻下的,当真讽刺得很。

    有道是:吴元复国靠四家,吴肖平徐续新茶。平徐出公卿,吴肖披战甲。

    这四大家族里,平氏和徐氏世代出文臣,甚至连着几代均位列三公,而吴家与肖家则是世代皆为将。可事到如今,四大家族也换了一个样:平家灭踪迹,徐家列三品,肖家出反贼,吴家做驸马。四大家皆成了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m.a

    “嗳,听说了吗,那个总是出隐士的平家,一年半之前就没了,一大家子呢,差点就绝户了,听说只剩两个小娃娃啦!”

    “哼,做官有什么好!你看看徐家的徐步垠,都当了二十多年了,还仅仅是个一郡太守。徐家哪一辈不是三十多岁,迟一点的四十出头就当了太宰太傅什么的,徐步垠比他爷爷、太爷爷都差远喽!”

    “还有那个吴家,要不是吴老太爷的大儿子战死了,当今圣上体恤吴家,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了吴家小儿子吴自扰,他哪能得了梁、益二州刺史的官儿。”

    “嗳,照你们这一说,这些功臣良将的后人怎么都是些歪瓜裂枣啊,外表光鲜,骨子里都是脓包。”

    “你们都别说话了,平、徐、吴三家算好的,你们再看看肖家,肖璇一谋反,呵!肖家全族都被扣上反贼的帽子了。他先祖助元帝打天下,他倒好,反过来打赵家的天下。”

    “听说肖璇他爹肖文台不就早就有反心吗?可还没来得及反呢,就病死了。”

    “你们说这肖家,是不是元帝那时候,就打算篡位啊?”

    “肯定是,这贼性啊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一世贼,世世贼!”

    听到这里,平鸷的脸已经憋青,手握成拳,关节处都变了颜色。

    今日徐楠归家,滕芷兰带了平鸷下山采办。肖愈如今哪里都不想去,就留在柏子山上看家。待到买够了该买的全部物品,滕芷兰就带着平鸷来了这家食肆,未曾想却看了这么一出令人憋屈的戏。

    “挚哥儿,好好吃饭。”滕芷兰夹了一口菜,像是丝毫没有被隔壁桌的议论影响到心情。

    平鸷皱着眉说道:“师伯,他们!”

    “世上闲言碎语多得是,你要是一样一样管,管得过来么。”滕芷兰面无表情地说道,“再说,能闲到在这儿说闲话的人,粗野乡夫而已,何必与此等人计较,反而降了自己身份。”他声音虽轻,却是十分铿锵有力,食肆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更有人开始打量这边,平鸷觉得尴尬无比。

    这时,隔壁桌一彪形大汉走到了滕芷兰和平鸷的桌前,伸出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手,兀的一拍案,大喝道:“这位先生是个读书人吧,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像个娘们,说话也像个娘们,婆婆妈妈的!”此话一出,登时整个食肆里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爆笑。

    平鸷偷偷瞅了滕芷兰一眼心道:“完了完了,师伯最不喜别人说他相貌,这人还不知好歹地说师伯像女子,嗳,这下师伯可要发怒了。不过师伯的确比许多女子清俊得多。”滕芷兰虽已年过而立,面容却似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他不为自己有一张好皮囊而高兴,反而特别烦那些以他长相做文章的人。

    此时滕芷兰眉头微蹙,并不抬头看那壮汉。他缓缓咀嚼完了口中那块豆腐,右手食指与中指挑着筷子转了个圈儿,迅速用筷子往那壮汉手臂上的几处穴位戳了几下。那壮汉顿时手臂酸疼至极,用没事的那只手抱着那只胳膊,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撞在他身后的一张桌子上。

    “小儿,请予我另取一双筷子。”滕芷兰转头向柜台那边喊道。

    “好勒,客官您稍等。”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食肆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自有好事者开始围观偷瞟,也有懵懂者恍恍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壮汉受了这么一遭,胳膊疼得抬不起,偏偏滕芷兰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吃菜。那壮汉登时恼羞成怒:“呦呵!你这人脾气挺大啊!”说罢便抬起一脚,欲踢翻桌子。然而滕芷兰早已察觉,他迅速出招,往壮汉膝上踢了一脚。动作幅度不大,腿法简洁如行云流水,白色衣摆飞起恰如荷叶迎风颤。

    壮汉受了这一脚,立即关节一痛,便直直跪在地上。他胳膊还疼着,没能支住自己的上半身就直接摔倒,额头着了地。食客们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食肆里霎时极其安静。

    滕芷兰没理那壮汉,反而冷着脸面向平鸷骂道:“说了让你别管,这下可好,没完没了!!!”

    平鸷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被滕芷兰训了这么一句,思绪竟然断了弦,复而逐渐清明,他简直欲哭无泪:“师伯……”

    “闭嘴!”滕芷兰又呵斥了一声,平鸷只好闭嘴,他心里流着泪呐喊道:“师伯!我哪里管了?明明是你乱说话,然后人家才找上来的好吗!!!根本没我什么事,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那壮汉受了滕芷兰一脚,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自己惹不起的人,便往柜台上扔了饭钱,屁滚尿流地跑了,与他同桌的人瞬间也无消失,食肆终于又恢复了之前的熙熙攘攘之态。

    “赶紧吃,吃完了走。”滕芷兰接过小二送来的新筷子,又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平鸷道:“嗳。”也不知他是在答应,还是在无奈地叹气。反正滕芷兰无理取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闹着闹着也就习惯了。转念一想,滕芷兰明明从来不屑于理会这些人的,今日是精卫填了海、天地倒了个了,他竟然舍得出了手。

    待吃完了饭,滕芷兰去柜台那边结账,食肆的老板娘正在噼里啪啦打算盘。这食肆平鸷来过多次,这老板娘为人大方,说话也风趣。今日在她的店里闹了这么一出,也没见她皱一下眉。

    “一共二两银子。”老板娘对滕芷兰说道。

    平鸷大惊:“二两?我们只吃了几个家常小菜啊,怎的这么贵!”

    老板娘瞪了一眼滕芷兰:“就二两,吓跑了那么多客人,就这个价。”

    滕芷兰倒是没说什么,二话不说如数结账,带着平鸷回去了。

    等平鸷回了柏子山,肖愈正在孜孜不倦地在院中练剑。平鸷手里拿着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站在走廊上喊道:“肖愈,别练了,过来吃东西啦。”

    肖愈正好走完一套剑法,收招呼气,额上还带着几颗晶莹汗珠儿。

    平鸷缓缓向他走来,笑道:“这套剑法是你新学的么,怎么不见你之前使过?”说着,平鸷把自己的汗巾扔给了肖愈,肖愈接住汗巾抬眼看了一眼,缓缓擦起汗来。

    “师尊新教的,名《怀沙》。”肖愈道。

    “原来如此,正则灵均剑法分九/章,恰与屈子《九/章》同名。师伯只教了我等第/一/章《惜诵》,你却已经学到第/五/章《怀沙》了。”平鸷道,“我说这剑法虽未曾见过,却像与师伯教的剑法有共鸣之处。所谓同源同生,却更胜一筹是也。”

    “正是如此。”肖愈道,“师尊并未按着九章顺序教我,只教了我《怀沙》。”他擦完了汗,小心地将汗巾收了:“汗巾我洗过后再还你。”

    “不用,你不嫌弃是旧的就行。不用洗了,还我吧。”平鸷一手将糕点递给肖愈,一手去拿自己的汗巾。

    然而肖愈却没有还给他的打算,他板着脸不说话。平鸷知晓他这是在犯了固执病了,心下觉得肖愈这样实在又死板又好玩,便笑道:“你想洗就洗吧,可得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能还我。”

    肖愈脸色稍稍缓和,他接过糕点,一本正经道:“理当如此。”

    一时春风拂过,院中桃树轻轻颤动着,桃枝上已长出了零星几颗嫩黄色的新芽。

    两日后徐楠归山,见过滕芷兰后就悄悄退了出来,揽着平鸷的肩问道:“我回家一趟,师尊怎么像是又生气了?这回是生谁的气?”

    平鸷无奈地摊手,道:“别看我,我可没那个胆子惹师伯生气。当然也不是肖愈,他一天到晚开不了几次口,根本不可能惹师伯发怒。”

    徐楠大惑不解:“那还能有谁?建康来信了,还是滕堂主回来过?师尊这个样子多久了?”

    “自从两日前师伯与我下山采办后,他就一直这样。”平鸷道,“可不对啊,师伯从不会为了那些小事生那么久的气,定是有其他原因,我猜是师伯为战事而心生烦恼。”

    徐楠问道:“师尊与你下山时是遇见什么人、什么事了么?”

    平鸷叹了口气,将食肆中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他刻意没提那些人对徐家的所谈所论,未料到,徐楠却笑着说道:“这些人都提了三家了,能不提我家?定是说我爹出身贵族,却当了二十年还只是个会稽太守喽。”

    平鸷闻言皱眉不语,算是默认了。

    “他们也不想想,我爹是徐家次子,徐家的爵位如今在我堂哥身上呢。我爹今日的地位可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徐楠乐呵呵地说道,“我虽不怎么喜欢我爹,可他确实有本事。”

    “你有堂哥?”平鸷问道,“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身体常年抱病,在我老家呢。”徐楠道,“哎,刚才还说师尊生气的原因呢,怎么这就扯到我堂哥去了。”

    平鸷无奈,明明是你先提到的,现在又赖我,徐楠这赖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有师伯的风范了。

    “平鸷,你呀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师尊的确从不为那些小事生气,可食肆那些人说的并不是小事呀。”徐楠道,“依我看来,师尊不是对他们说的‘平家绝户’之事生气,就是肖璇谋反之事另有隐情。”徐楠说这话时的态度过于认真,与往日行事风格迥异,认真到平鸷有些想笑。

    平鸷忍笑道:“没想到啊徐楠,原来你竟是师伯肚子里的蛔虫,师伯想什么你都知道。”

    “蛔虫也太难听了,你应该说我七窍玲珑心,最能懂师尊的心意。”徐楠摇头晃脑地说道,“无妨的,我待会去见见师尊。师尊喜欢游历山水,等过段时间,我们一同再去镜湖,看我使他忘却一切不快。”

    三月底,滕芷兰带了他们三个一齐去镜湖踏青,果真这之后滕芷兰逐渐心情大好。隔日,建康军报送到:后秦皇长子姚遂投靠了肖璇,皇次子姚历投奔了赵钦,二位皇子皆想借住他人之手扶自己上位,整个后秦陷入茫茫战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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