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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正则堂传 > 第26章 容容九
    大军已经开始攻打泰山郡,平径带着先头部队去打仗,滕芷兰就带着平鸷守在驻地。

    这日滕芷兰坐在帐子里不出去,就派了手底下的侍卫去找一套棋具。

    这侍卫心里也是一阵犯难:“这兵荒马乱的,我上哪给先生找棋具去?”

    可他又不敢说出来,因为他怕滕芷兰——这军营里见过滕芷兰的,那个不怕他?

    要与他讲理,偏偏滕芷兰是个张口就嘲讽骂人的,从来不讲理。要与他打架,谁敢?滕芷兰是会武的,还不差,再说军中有品级的将领都知道滕芷兰的身份,没人上赶着去惹他。

    等了半日,侍卫还是没找来棋具,滕芷兰也不让他去找了,自己带着平鸷去捡了一堆石子儿和树枝回来。他让平鸷把石子儿擦洗干净,自己则拿出正则剑来,将树枝砍成了一块一块的圆饼状。

    平鸷见滕芷兰在一个劲儿地砍树枝,腹诽道:“要是正则堂的先祖们看到师伯这样对待正则剑,恐怕要气的背过气儿呢。”

    平鸷正胡思乱想着,滕芷兰发话了:“挚哥儿你擦洗完了么?”

    平鸷急忙答道:“洗完啦!”

    “成了,我也弄完啦。你等我在地上画个棋盘,用石子儿当黑子,木块儿当白子。挚哥儿你会下棋么?”滕芷兰正在用树枝在地上画棋盘,走线之笔直,态度之认真,实在令人惊叹。

    “我爹教过我规矩,我也就只知道规则。”平鸷手里玩弄着石子儿,“师伯,既然要在地上下棋,您为什么要我擦洗石子儿呢?放地上会重新粘上尘土的呀。”

    “哦,不为什么,我就是想让你洗石子儿而已。”

    平鸷:“……”他真的拿这个任性的师伯一点办法都没有,平鸷心里想道:“徐楠之前一定是个正正经经的少年公子,一定是后来被师伯给养歪了的。”~

    “棋局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咱们这石子儿也没捡够,不过也用不着那么多了。”滕芷兰画好了棋盘,说道,“来,挚哥儿你先下。”

    “不猜先么?”

    滕芷兰手里捏着几个木块,说道:“猜什么先呐,说的像是你能下的过我似的。”

    平鸷:“……”师伯,您真的太打击人了知道么。平鸷于是欲哭无泪地下了一手天元。

    “呦,第一手下天元呐!挚哥儿你说平幽子教过你规矩的?你骗人的吧。”滕芷兰毫不留情地开始嘲讽平鸷,“平幽子的棋艺没这么烂的吧。”

    “我爹只是一时兴起给我讲了几句,没怎么认真教过我。”明明是春天,平鸷已经是一脑门子汗。

    “金角银边草肚皮,挚哥儿你就照着这条规矩下。”滕芷兰随手扔了一木块在棋盘上,“我不说话了,你自己慢慢悟,其余的我以后教给你。手谈,坐稳,下棋磨砺的是心境。”

    平鸷“嗯”了一声,放开胆子开始落子了。滕芷兰说话算数,果真就算平鸷下的再烂,他顶多是翘翘眉毛,不再冷嘲热讽。

    这棋一下就是半个月,在滕芷兰的教导下,平鸷也是有了长进。

    “这步棋走的不错,挚哥儿聪慧,一点就透。矫情镇物,让人猜不准下一步你要干什么。”滕芷兰说着,拿起一木块,手举在半空中。

    平鸷紧张着看着滕芷兰落子,生怕滕芷兰发现他的小计谋。

    “不过呀,还是比不过我。”落子在棋盘上,胜负已定。

    平鸷登时垂头丧气,自己好不容易想了一招妙棋,就被滕芷兰瞬间识破,心里实在是郁闷的很。

    “只是一盘棋而已,输了再下过,以后赢回来不就是了?摆出一张哭丧脸干什么。”

    平鸷心里郁闷,说道:“师伯您说得轻巧,要我赢过您?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您就不知道让让我。”

    滕芷兰发出一声熟悉的冷笑,说道:“我让让你?只怕我有心让,你却受不起。再说,正是因为我不让,你才会有长进。”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平鸷早已摸透滕芷兰的脾气了,矜才使气也好,恃才傲物也罢,就算这位师伯再怎么嘴上不饶自己,行为上是关心爱护自己的。要是滕芷兰看不上的人,他才懒得搭理呢,怎么可能还会教下棋。

    如此一想,平鸷也不把滕芷兰的嘲讽当一回事,反而很是受用。

    平鸷摆出一张委屈脸,他就是想撒个娇,还未张口,外面就有士兵来向滕芷兰奏报了。

    “滕先生,平将军刚刚夺取了泰山郡!特让我来向您报喜!”

    滕芷兰正和平鸷下棋在兴头上,突然被这一嗓子喊没了兴致,脾气倏地就上来了。他静静地坐着玩弄木块,就是不给帐门口的士兵回话。士兵没得了命令不敢走,就只好候在门口又喊了一遍捷报。

    滕芷兰的脾气在士兵吼第二次的时候差到了极点,他怒道:“我还未失聪呢!滚!”

    士兵心里委屈,他压根儿就没惹滕芷兰,只是来传个话儿而已,这位军师先生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呢?士兵就郁闷地下去了。

    平鸷知道滕芷兰生气的缘由,可他又不会哄人,歪头想了想,只好说道:“师伯,要不我们再来一局,这样的话您就可以再训我一顿?”

    滕芷兰抬眼瞅了瞅平鸷,半晌才说道:“好。”

    当夜,平径率军归来,戎装未卸,铠甲上是一层的血渍,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他命了众将士去吃饭休整,自己却一头扎进了滕芷兰和平鸷的帐篷里。

    平径道:“滕先生,我今晚来就是想问问您,泰山郡已经收入囊中,接下来这济南郡该怎么打?”

    “已经四月了呢。”滕芷兰说道,“济南郡不用打的。”

    平径肃然道:“去年冬月二十一,济南郡被屠了城,根本就是一座死城了。拿下死城很容易,这之后……”

    “朝廷要的不只是济南郡,而是要你打下整个兖州。”滕芷兰说道,“与其说是打下济南郡,不如说是救下济南郡,再以济南郡为基地,向西方推进。济南郡是一座死城,要缓过来起码要耗时三年。

    “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就只能从最近的豫州调度物资来支援。简而言之,这一仗,我们是拖不起的。”

    平径:“滕先生所言甚是。那济南郡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滕芷兰点头道:“等拿下济南郡后,定要保证其安宁。新任济南太守已经在路上,如何治理济南郡是他的事,就不用我来管了。”

    平径微微抬头,道:“新任济南太守是谁的人?陛下的人?还是淮南王的?”

    “都不是,是个清廉为民的人。”

    济南郡的城墙已是破败不堪,唯有门上的“济南”二字在宣告着这个地方的存在。

    南燕军抢夺完了济南郡的金银财宝就急着攻打彭城郡,结果在彭城郡大败,慕容澈灰头土脸地带着他的军队回了青州,刚刚夺来的济南郡就扔下不管。

    城内断壁残垣,破破烂烂,唯有几百户幸存的人家,人口数不足之前的一半儿,仍旧守在这里生活做饭,炊烟袅袅。

    这些小民想的也简单,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们的心里没有什么家国大义,济南郡换了主子也无所谓——也没什么区别。非要说区别的话,只不过是前一个主子收税少一些,后一个主子收税多一些。无论收税多与少,反正都吃不饱,也就不在意了。

    这是平鸷第一次看到这么讽刺的攻城掠地,没有一兵一卒的抵抗,不费吹灰之力。

    小民们麻木地看着军队进城,只要来往军队不杀人不放火,是谁家的军队都无所谓。

    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济南郡,真的已经不见了。

    “挚哥儿,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我带你去给你的父亲和母亲上香吧。”滕芷兰说道。

    平鸷点点头,说道:“我记得的。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然后朝北拐。不过,我家可能已经被烧了。”

    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巷子,位置十分偏僻。一郡太守的府邸建在此处,跟个寻常百姓家无差别,这事儿也就只有平幽子干的出来了。

    也是因为太守府建在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幸免于难。宅子没怎么被毁,只是被洗劫一空。

    滕芷兰将马绳系在门口的一棵枯木上,牵着平鸷的手进了徐府。满地落叶,院子里还有几十具皑皑白骨。

    “怕么?”滕芷兰问道。

    “不怕。若我不是平家的公子,也就没人会为我出身入死帮我逃出来,恐怕这里的白骨,也有一具是我的。”平鸷带着滕芷兰跨过这些白骨,带他向平家祠堂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平鸷推开平家祠堂的木门。阳光射了进来,可以看见跃动着的浮尘。祠堂里面到处是蜘蛛网,摆在案上的平家祖宗牌位乱倒一片。想着重新将祠堂收拾一番已经不可能,之前已说好就在济南郡待一日。

    平鸷捡起倒在地上的香炉,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好。还好自己之前做了准备,带了香烛。

    平鸷点了香,跪下来磕了头。心里默念道:“父亲,母亲,挚哥儿回来了。儿子不负您所望,带着妹妹找到了师伯。愿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带着妹妹平安长大,只求妹妹一生平安喜乐。”

    平鸷插了香,牵着滕芷兰的手说道:“师伯,我们回去吧。”

    “好了?”滕芷兰站在门口问道。

    平鸷对滕芷兰一笑,答道:“好了。”

    “下次再回来济南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没法帮你给他们修坟立墓,只能麻烦新任太守。”

    “已往不谏,来者可追。以后有以后的路要走,回不回来也无所谓。”平鸷说道,“父亲常说,人皆有生死,自然规律而已。父亲和母亲比我还不顾及这些生离死别之痛,我以后不回来看他们,他们也不会怪罪我的。”

    “师伯,您有没有想对我父母说的话?”

    滕芷兰用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说道:“没有,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要多说的,心里都明白。走吧。”

    出了平家大门,滕芷兰解开马绳将平鸷抱上马,他自己却牵着缰绳向前走。

    “师伯,明天我们去哪?”

    “回建康,我得了消息,当今圣上赵钟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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