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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学园物语 > 第156章 第六章 邂逅 (4)
    长青榕树下,聚集了一群午后晏懒的人们,若以课表推断,约莫是第二堂课的截半,学术用语是「对教师精神的剥夺行为」,白话形容就是逃课。

    白羽靠着树干,拿着厚重精装书,对一头星霜长发的老师提着问句,间断辅以手势,两人持续着有问有答的交谈,旁边的破流和千虫分食着零嘴,总是无法了解那种枯燥得要死的话题怎么能持续快个把小时。

    破流把注意力从戴着眼镜的白羽身上移开,转到调整笛膜的小三,贼溜溜的大眼盯到小三不好意思地干咳示意,像接龙般也把视线转往侧身睡在草地上的泷清雅。

    「有什么事情?」

    小三是所有海新社员中最酷的一位,不像泷清雅戳戳后还会有化学反应,私底下还是被白羽用学长称呼的就是他。

    由于签到簿由白羽负责,实际上破流也没去留意其他人背景,第一次她有种怀疑,或许应该把剩下的社员也验证一次,以免又跳出某个出人意表的大人物来。

    「你的全名,家里行业。」

    破流的这把单刀,又让小三清秀得略显单薄的面容呆了一呆。

    「灵三途,我家在燕奉郡开葬仪社,熟人八折优待。」还张开三根指头,比了个数字。

    经过深入了解,由于从小哀乐的训练,小三对管乐掌控很足,但身上带来的一股神秘气质,也和平常人格格不入,这才在乐友阿七的提议下选了海新充当社团活动。

    一言以蔽之,就是很阴森外加恐怖,随便走进哪个社团都能将那个地方变成鬼屋。不过说也奇怪,海新道馆却和小三的气质很相合,总算把那种惊悚效果折合成近乎古董般的低调存在感。

    阿七的死似乎也对小三造成了打击,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当时小三也失踪了一阵子,虽然按照常理判断是在避难状态,但小三的平静,加上白羽的冷静,两种风格不同却同样坦然的反应,让海新总算提前度过了社员骤逝的阵痛期。

    破流耸耸肩膀,转头凝视洒在肩上的细碎光影,原先的重担已经卸下了。

    时川浪游与警联人马进入下水道猎补异种生物时,在深入废弃的坑洞中发现隐藏多日的武术家玄宗,身上有搏斗后的骨折脱臼伤,但却幸运地没感染毒品细胞。

    原因只是玄宗被突变中的特异毒品使用者击伤后当成储粮带回下水道的污秽巢穴,由于怕太早咬伤了玄宗,自己身上无法控制的毒品细胞会感染猎物,届时人类就转为不怎么好吃的感染者,所以除了打伤他外并无其他攻击。

    也是有这种转化不完全的生物毒品被害者,而玄宗本身不靠肢体动作也有杀伤力的气劲武学也让他比一般人僵持了更多时间,又刚好遇到另一个异种生物看上食物要抢食时发生冲突,两败俱伤下,玄宗趁机遁入更深入的下水道迷宫,论起捉迷藏可是他的专长。

    由于只靠个人力量,想要贸然离开不时有蛾摩拉美酒感染者出没的下水道太过冒险,加上根本搞不清天南地北,玄宗只得忍着饥渴在狭缝间躲藏等待机会,若非时川浪游和同行的星城巡逻小队太过机敏,只怕玄宗真要活活饿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游民城中。

    玄宗负伤归来后,被李晴罚跪三天三夜,并没收他那堆宝贝得要死的绝版漫画和游戏卡,实在不忍见家中腥风血雨,破流找个温书借口就溜往白梦堡暂住。

    学园发布期末大考取消的普天同庆决策,只是多了堆报告要交,但是对学生心理而言,报告和考试的压力是不成比例的,报告要好过些。

    草地上走来两道白影,实验袍尚未脱去,和风从深口袋中掏出一堆褐色羽毛,小鸟停在他指背上,哔啾哔啾地鸣叫着。

    「早就叫你不要把受伤的小鸟养在口袋里,都是粪便和羽毛。」口中虽然数落着,绿京还是用温柔眼光看着活力充沛的小动物,这误跌在医学院走廊,被和风捡起,却又因奔波于蛾摩拉美酒无暇看顾只好随身携带的雀儿。

    「终于可以放生了,飞吧!」和风显得很开心,以一个造命的身分,却和这个外表柔弱却十分坚韧的小生命有所交集,对他而言意义深刻。

    手腕一抖,将鸟儿送上青天,雀鸟本能张开翅膀捕捉气流,掌控了平衡后便不再眷恋地高飞。

    褐影渐行渐远了。

    ※※※

    学生中心的玻璃门自动往两旁拉开,传感器先后扫过两个离开的学生,其中稍落后的一人往前奔进数步,拍着女孩肩膀。

    对方紧张地绷起,险些抖落了怀中厚厚一迭的文件。

    天影看着这一幕,不知怎地又怀念起来。

    这些日子的经验,改变了每个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嗨!」并上肩后他就放缓脚步,配合默默慢慢在草坡路上散步。

    「午安,天影社长。」默默报以羞涩笑容,四肢还裹着明显的绷带,抑止浸蚀作用的手术伤痕。

    「??到学生中心,有特别的事情吗?」天影状似随意地问着,天晓得他是被消息灵通的学生会长硬在这个时段推来的,只得趁机把他也要在学生中心解决的事情办一办。

    「嗯,来办理退学手续。」默默低头移开视线缓缓说着。

    天影感到意外。

    「??不继续上学?以??的资质来说太可惜了。」

    「不是。我要离开北支柱地,以联邦特别生身分到大魔窟街的桐泽院选修专门课程。」远离中央星城、自小长大的环境,回忆中一切的光明和黑暗,西联市对她来说,是另一块重生的土地。

    「海新的人想必会办一场盛大的欢送会吧?我记得你们副社很喜欢烤肉野宴。」

    没想到对方也是要离开,天影感到莫名巧合。他们都在走一条崭新的道路上,同时也必须和旧有的回忆做出割舍。

    对于眼前这个女孩,天影始终觉得有什么想说的话梗在胸中,却不明白自己想倾诉什么,根据学生会长的比较可信的分析(扣掉一大堆胡说八道之后),他是正直过头才产生了负罪感。

    自己是默默失踪前最后看到她的人,却没有及时拯救默默的失足,而她坎坷的过去却是事后才透过调查和从海新社员口中得知她连在校都被人欺负的往事。

    和默默近距离相处了三年,天影却不曾发觉这个脆弱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又如何承受连他都难以想象的折磨?这种内咎引发的在意,让他在这次的羔羊事件中头脑发热就栽了进去。

    或许学生会长说得有道理,可是,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开始了,这从一点开始扩散的涟漪。天影凝视着眼前的她。

    「我没和他们说,说了再见,好像人从此就分开,很难再见了。我只是到桐泽院求学,一切只是物理间距的改变而已。」默默自有她的一套哲学。

    「能认识大家真是太好了。」

    两人无言的前进了一段路,话题僵凝住之后天影略觉尴尬,有件他在意的事情,不经意就迸出了口。

    「默默,救??父亲的人是我。」一出口,天影马上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她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血色立刻从脸孔上褪去。

    但默默在第五公民区时,却未趁机利用羔羊组织无孔不入的异种生物部队对阿留德施加报复,而是任凭他躺在医院里,那时这个作恶多端的杀人生物学家甚至还没有被送入圣罗兰亚病院,只是待在普通医院急诊室里而已。

    默默其实随时都可以像捏死一只小虫一样杀掉她最痛恨的人,但她没有这么做。

    关于这件事天影一直放心不下,那个男人的思想已经完全扭曲了,即使不听调查结果,那满口秽言的狂态,不断夸耀他如何占有自己的女儿,而她又如何顺从,默默过去在那男人的施虐下过着何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天影也一目了然。

    他恨不得替默默教训那个杀人犯,但相关调查已经由警联接手了,阿留德杀害一位女性生物学家,亵渎尸体并用她的卵子制造试管婴儿,再对亲生女儿长期施暴,以及不定多数与他相关的谋杀案件,这些尚待调查起诉的罪名会让他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考虑到默默的精神状态,不少人认为是情有可原,更重要的是她的才能让政府看上了,希望清洗她的背景,使默默日后能被吸收进组织,因此关于她的作为便成了被封印的纪录。

    「对不起,要是我更早发现……」

    「没办法的,我们又不熟。」望着鞋尖,默默轻声说道。

    「从小到大,爸爸杀了很多对我好,想带我走的人。」

    「可是就算这样,这种事还是不该发生的。」天影咬牙怒道。

    「谢谢你。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不管副社他们怎么说,我自己清楚没被关起来执行死刑,不是因为我做的事被原谅,而是因为利益因素,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要得到自由,我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和手脚接触这个世界。」

    默默颤抖地说着,同时仰望天空,她身畔的少年只能无言相伴。

    「天影社长。」

    「什么事?」天影立即侧身反应,默默几乎要被他的热切反应给吓着。

    「你到学生中心办事吗?」

    「和??差不多,不过是申请转学考,桐泽院附近的一所武术学校,我不想继承天影流了。」天影学着她的动作仰首,多么蔚蓝的天空,郁闷一扫而空。

    「小时候崇拜的一个武术家,他放弃成为宗师的发展潜力,选择在默默无名的地方开道馆授徒维生,导致后来武术界也淡忘了他的名字。其实我并不讨厌本家的事务,只是,或许我不是成器的料子,我真觉得那样的生活更适合自己。」

    脑海中划过一抹滔滔数落的身影,天影不由得感叹缘分的奇妙。

    没有海新社长的干涉,天影或许还不知道,要把长久以来守护的责任抛弃,想时困难,当真做起却很简单。

    向上提升很艰苦,往下堕落是不花力气的事情。学生会长摇着指头这样打趣道。

    天影还记得把学生会长带去天影流本家一起体验他的家庭革命时,学生会长脸上的滑稽表情,毕竟人是很难去想象古老的木造建筑,竟然能撑住那么狂暴的打斗没垮。

    或许那是天影最后给老是巴着他做这做那的老友,一份难忘的「谢礼」。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学生会长回忆自己竟然曾和拥有恐怖实力的人勾肩搭背过,还三天两头拿人家开玩笑,就不禁猛吞口水,拍着胸口庆幸天影的满分教养。

    「那样,想来就不错呢!」默默附和道。

    一只褐雀不知力竭或其他因素,时高时低的飞着,在天影头顶徘徊,默默一时兴起伸出手,鸟儿竟不畏人的飞落停憩。

    「人如果没有梦想,就成了行尸走肉,不知道珍惜自己。」

    鸟儿飞跳到默默肩膀上,两人为远处树下众人互动情景吸引,不自觉停下脚步,共同伫足凝视。

    「曾经我以为我没有方向,但是也许……就是一个秘密的梦想让我愿意等待,让我还愿意建造一个城堡,等待有力气走出去的日子。」

    默默的眼光穿越稍稍朦胧的空气,直到遥远又隐讳地投注在树下的人影。白羽翻了数页厚书,把精装书反转递至凯因老师胸前,做了一个似乎譬喻什么的手势。

    「那个梦想太模糊,有一度我几乎忘了,后来遇到了大家我才终于想起来。」

    几不可见的柔软笑意熏染了默默晨雾迷离的眼睛。

    「喜欢一个人,知道生命里原来还有希望的感觉,对当时的我,那只是快被黑暗物质吞没的星星,遥远得几乎看不见的光,现在仔细回想,是我自己把它藏得太里面了。」

    「??指的是?」天影罕有的感觉一丝惆怅,他也许不会承认那是希望落空的遗憾。

    「那个人不是现在俊美杰出的外貌,虽然另一个样貌感觉上很古怪,可是从前我在榛树林难过得流泪时,曾经遇到一个奇特的人,他告诉我要坚强优雅的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轻易放弃。」默默望着大榕树下,摘下了眼镜。

    那是只存在艾杰利学园里,不管过去或未来都高不可攀的……对她有恩的存在。

    「可能是那句话的关系,真正痛苦的时候,我就再也不哭了。那些有毒的火焰,都被我拿来一点一点吃下去,或许那真的令人千疮百孔,但是某个部分也渐渐强壮。」

    「我曾经遇过很多人,他们或许想『矫正』我,或许想『扭曲』,善良的『守护』,完全的『牺牲』,有的『溺爱』,有人『控制』,也有『小心翼翼』……」 m.a

    默默飘了一眼给天影,褐雀却啄咬着默默耳垂下方的发尾。

    「虽然这些都无法救赎我,但是或多或少给了我站起来的力量,唯一那个人说的话,让我知道,人只能为自己决定一套逻辑,一个适用自己的答案,虽然这是很可悲的现象,但我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救赎另一个人,就算是弥赛亚神父那么完美的信仰受体也一样。」

    「??为什么愿意把这些话说给我听?」

    天影记得,从前默默是十分、十分地害怕开口,和人眼光互对,天影第一次看到默默距离依旧的眼眸,却发现她自信多了。

    「我不希望让社长他们知道,我是这么看待他们的,如此一来,或许有人会感到难过。我真的很喜欢大家,所以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这些话,也希望你别说出去。」~

    默默把被风拂乱的发丝拨至耳后。

    她其实也将天影的付出看在眼中,默默仍然不希望与人有过多牵扯,但是如果只是一点点友善,眼前这个男子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吧?

    终于,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一点付出的勇气,让她也在天秤的另一头放上少许的砝码,让对方不会误会自己仍在拒绝。

    最后的最后,默默只觉得,来这个学园就读过,虽然有快乐也有辛苦,但都会是她最珍贵的回忆,能够和这些人相遇真的太好了。

    「谢谢你在式年大楼救我的事,这个秘密,就作为我的回报。」

    默默率先伸手。

    此时,这个梅红色眼眸的少女心中思考的是,她,默默,将不会再用这双手接触任何活生生的人类,但是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样在羔羊事件后对人生做出重大改变的天影,她会记住这个人舍身相救时,在生命尽头传递给自己的温暖,直到那时默默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准备好要重生了。

    沉沉如死地睡去,再度张开双眼时,她就当自己走到了新的起点上。

    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人生目标,手心的温暖,那是默默从血肉之躯的人类身上最后得到的宝物,是纯洁的,无私的美好。

    天影知道这个优先示好的动作在默默做来是过度抬举自己了,他竟有些怦然不稳。

    「以后在西联市请多多指教了,我是默默。」

    天影原先若有什么挣扎着想说的话,此刻也自然遗忘了,他不带任何力地道包住那枚仍带着手术伤痕的小手。

    「天影,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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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坡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灰暗的风拂着枯黄叶尖,此刻虽未落雪,难保夜间不会更加寒冷,凯因老师又为着赶去魔法学院上课先行离开,白羽靠着树干打起盹来。

    破流顺手摸过白羽先前拿着的厚书,手中一沉,相当三磅的小号哑铃,这种骨董也让白羽从图书馆挖出来,真让人不予置评。

    上头除了手绘的宗教画像外,用铜板字体写着《宗教名词辞典》,书侧露出几张书签角。

    好奇地翻开其中记号处,破流看到一段抄在小纸片上的摘要,阅毕,她阖上书压回白羽肚子,开始想着今日该上广雅昆仑哪间店吃宵夜。

    Heresy,异端,源自古希腊文,本意为「选择」,意指人所选择其信仰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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