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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申氏画师 > 第8章 第八章
    午后,乌云扯着冬阳入内。

    天色突然转暗,白雪自空中纷纷扬扬飘下,有几朵随风落在孙七子的脸颊以及发鬓上,继而化作水珠坠落。

    她会死么?

    就在自己的家中。

    孙七子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拜入申画师门下,成为她的弟子,不用找借口也能进出大椒小舍。

    像今日,她竟然走进她的闺房。

    难道是因为她要死了,所以上苍才见怜,让她亲近一回?呜……

    申画师!

    小枝姐姐!

    我尚不曾,不曾与你表明,表明我的心意。又怎可随便死去?!

    你可知,我七岁那年的夏日曾偷偷潜入申府。本来是想替阿娘采几枝荷花,讨她欢喜。却在一池绿意的荷塘中遇见到了你。

    你着柳黄色的丝罗裙,半跪坐在小船上,就像一朵刚舒展花瓣的荷花,又像摆在庙堂之上供奉的仙女,高高在上,美丽又圣洁。

    我移不开我的眼,直直地盯着你。

    你捧着画板,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颈,松散的乌发总是不经意垂下。你不耐烦地拨开,再拨开……

    你可知我多想上前,替你拢起那一络乱发。

    我的眼神过于灼热,而你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与我的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你的声音是多么清甜,比我吃过的任何一个西瓜都要甜。

    你问:妹妹,你来采荷花啊?

    我说是。

    你向我招手说:那你过来我这儿,我划船让你多采些。

    我问你:姐姐,为什么知道我是女娃?(家里仆人老是弄混,以为我是府中的公子。因为她个高,又老穿哥哥们的衣衫。)

    你笑说:你长得这么可爱,肯定是妹妹啦!

    那初夏的午后,你放下画板,划着小船陪我采了一大把荷花。

    你说:这是我阿娘种的。每年都会开很多,很多哦!你想摘,随时过来。

    我问:姐姐,你不用问问你阿娘,就让我摘这么多。

    那时你的眼中分明有泪。

    你笑说:我阿娘在天上,和星星在一块。这池荷花是她为我种的,她说等我将这池荷花,一枝,一枝画完了,我们会在天上的星星那再见。

    我说:这么多荷花你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你还是在笑:努力画,总有一天能画完的。

    我却感觉到你的泪珠落荷花瓣上,重重地打入我心口,像烙记了一抹印记般。我痛得泪水汹涌。

    你笑问:妹妹,怎么哭了?

    我说不知道。

    你只是看着我,笑而不语。

    那日,我抱着一把荷花,与你挥手告别。自此,我没有再去荷塘寻你采荷花,可是你不知,在那往后的日子我总偷偷地看着你。

    目光总追随着这一段柳黄的身影,以为这一抹春日最嫩,最柔美的风景永远不会改变,直到你出嫁为止。

    小枝姐姐,我想一直,一直陪着你。

    我想抹掉你脸上的泪痛,让你欢笑……

    比起死亡,孙七子更舍不得申小枝的眼泪,思及此心中悲怆四起,泪珠再也止不住。“呜……呜……”

    她痛苦地失声哭泣。

    那人满手冰凉的泪水,又闻得她的哭声,先是一怔,再缓缓地松开手。孙七子双手捂脸,顾不得逃走,跌坐在地继续痛哭。

    “七娃!”

    孙四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过想与妹妹开个“玩笑”,怎将她吓哭呢?

    小时候老三带她去坟地玩,结果老三沉迷挖宝,将自家小妹忘在那,她不哭不闹,睡了一觉,再被吓哭的老三找回。

    袭击她的人竟是自家的四哥?!

    “四……四……四哥……”孙七子叫道,仍止不住泪水。

    孙四忙将她扶起,扶坐在长椅上,又细心替她拍掉飘落的雪白,柔声说:“七娃,你这傻丫头,在孙府内谁敢伤害你。四哥头一个不会放过他。你以为四哥会杀了你么?四哥怎么舍得啊!”

    妹妹的武功都是孙家兄弟亲自教导,尤其是孙四。

    因其银两最多,武功也是最好,每日他外出数银两之余,来抢钱者无数,没点武功防身,不要说银两,连命都没了。

    “呜……四哥……我……”

    我吓死了啦,以为你要杀我!

    “今日你没来一块请祖,四哥有点生气。”孙四轻描淡写地带过,大手拭着她的泪珠。

    事实上除了在外老三,其他几位兄弟没看见他们亲爱的妹妹,各人的脸色都青红不一,孙大差点将祖坟都烧了。

    有点生气,差点将人掐死,若是很生气,估计她早就尸骨不全。

    果然因为这件事。

    孙七子说:“阿娘让我带些果品给申画师。大雪封路,不能……呜……不能骑马。我就走着去,一来一回就晚了!四哥!”

    二来二回都到了!就那点路程。

    孙四并不傻,但妹妹泪眼迷糊,他也不忍深究。

    “下回记得早些回家。大哥很担心你,一回先去看看他。”孙四拍拍她的肩交待。

    心中有愧,孙七子重重地点头应下。

    孙四这才满意地放她离开。待这道灰白身影消失于回廊后,他脸一沉,往虚空唤道:“孙见!”

    自上跃下一道高壮的黑影。

    那人拱手道:“孙见,叩见四爷!”

    “你去查一查,七娃最近都在忙什么?跟谁见面。”孙四吩咐。

    “是。”

    孙见应道,闪身离开。

    元日,大地放晴,雪地上铺了几点红衣,添了几分喜庆。

    河东大椒小舍,大门紧闭,侧门虚掩,门内隐隐传来欢笑声。

    清晨起便不断有人上门团拜,多是仰慕申画师的画员,稍后她的画友也一一上门,相聚一堂,近巳时,宾客大多返家用膳。

    脸都笑僵了。

    送走最后一批友人,申小枝揉揉脸颊,正要入门,却见有人在不远方,与她招手行礼。她得准备去城南,时候已晚,怎还有人上门?

    待来人走近,申小枝定眼一瞧。

    竟是元家表亲冼屏丰,他是元以常的表兄。以古董买卖为生,和她曾有几面之缘,但不算熟稔。

    她已不是元家妇,与元家已无往来。

    他,又是为何事登门拜访?

    两人相互问好,申小枝邀他入门。行至竹林旁石椅,冼屏丰脚步一住,说:“阳光正好,申画师不如陪冼某坐一会。”

    话毕,摆手作请——

    申小枝刚坐下,便又听到这位表兄问:“听闻申画师去了以常的喜宴?”虽是问,却不问句。

    “嗯!”

    申小枝没有否认。

    此事金都城的民众皆知,她也没有理由否认,也不愿否认。w~

    她去了。

    去参加前夫的喜宴。

    那又如何?

    洗屏丰又问:“申画师莫不是难忘旧情?”

    此话相当露骨,令人难堪。申小枝一脸从容淡定。“申某与元公子,早已一别两宽。还有什么难忘的?”

    对于前夫,她早就心死了。

    “既是如此,申画师缘何要参加他的喜宴?”步步逼问,已过一般友人的底线,而冼屏丰仍不觉不妥。

    申小枝的脸皮微微颤抖,又逢元日不好发怒。

    “元公子送来团书邀请申某过府喝杯喜酒。我俩姻缘已尽,无法白首相随,却也不是仇敌。同住金都,总有碰头日子,申某行事光明磊落,又何需躲藏?”

    闻言,冼屏丰脸容一宽,拱手道:“冼某并非要冒犯申画师,只是想先了解申画师的想法。多有得罪,盼申画师见谅。”

    申小枝眉头轻皱,着实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

    冼屏丰又言:“冼某初见申画师时便心生爱慕之情,偏申画师已是以常表弟的媳妇,唯有饮恨。现以常再娶,申画师又是单身。冼某已二十有三,想成家立室,便大着胆子前来表明心意,申画师若同意,冼某邀媒人来一趟。”

    他的话语朴实,并没有虚言,申画师却冷汗直冒。她是和离之妇,身边还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儿子,怎会有男子直接上门求亲?!

    几日前勾副院也曾开玩笑地要与自己结亲,如今一想,兴许不是玩笑话,不过是自己婉拒。他独个下台的借词。

    见申画师眉头微蹙,没有马上答复。

    冼屏丰边起身边道:“冼某是真心诚意的,若成良缘,必不有负申画师,也会将秀当作是自己的亲儿。请申画师多作考虑,再给冼某答复。”

    虽说和离女子,再难觅姻缘,但眼前人毕竟是三原国一宝,大名鼎鼎的申画师,要再嫁其实不难。

    昨日他刚回金都,却闻得她来参加以常的婚宴,生怕她与以常纠缠不清,故今日抽空前来问个明白,也好表明自己的心意。

    申画师也起座。

    “申画师今日也忙,冼某过几日再来,盼申画师届时能给一个好消息!”他说罢,从怀内拿出一只锦盒递给申画师,便提步沿路离开。

    求亲如此干脆利落,真不愧是商人。

    申小枝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一枝贵重的金簪。

    送簪,结发缘。

    唉!谈何容易啊!

    她缓缓合上锦盒,却见孙七子不知何时立在竹林边,俊脸挂着一行热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她上前几步,关切地问:“小七,你怎——”

    不料,孙七子一挥手,将她抱入怀内,拥着她痛哭。

    她爱慕着这名女子。

    足十二年之久。

    为何苍天连表白的机会都不给她,总让旁人抢在她前头。只因自己是女子,便没有资格爱慕一个人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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