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虽将粮价的事情遮的密不透风，可宫墙之内人多口杂，灵染当时就知道，正应了上一世封沐霖最后的命运。
谪居远方，生死不明。
那封沐川呢？会郁郁而终吗？
还有封沐影…会当皇帝吗？
灵染随后扯出个苍白的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夜她翻来覆去，前些日子累到倒头便睡，没想到昨日她消停，灵犀也消停。
自己反而睡不着了，真是活活的劳碌命。
此时天地已微微转凉，灵染起身下去关窗户，突觉天上阴云密布，翻出浓重的土腥味。
不好!看来又要下雨。
前几日的暴雨让她心有余悸，此时大家都睡着，她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敲醒马夫的门，让他备马。
观蓬莱今日刚刚涂了阶色，正晾晒着。
她下午还来巡视了一圈，有的屋子，业已完工，匠人们技艺高超，让她颇为满意。
鲜品坊离观蓬莱不远，灵染下了马车提起裙摆急匆匆走去，马夫前面引着灯笼，小心翼翼。
“这种事情，小的来就行，您这么晚，何必动身跑一趟。”
马夫边说着边往里面引，内里如今到处都是土堆沙砾，此时空空荡荡，倒有几分骇人。
“我也刚好睡不着。”
马夫放下灯笼，灵染取来油布，两人很快将新漆好的台阶盖好，天上也星星点点的掉起雨点来。
灵染四处巡视了一番，见没什么大问题，微松了口气，突然眼尖的看见楼阁尽头一处光源微弱的闪动。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不可置信，观蓬莱怎么会有其他人？难道是灾民？
可是据她所知，灾民都已被涣王安顿妥帖，她这里徒有四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居然有人。
她就手提了一根木棍，随着马夫慢慢靠近。
对方窗户恰好半开着，里面的人正背对着她，宽肩窄腰，不过寻常内衫，却让灵染的眼眶瞬间变红。
是他吗？
真的是他？
灵染正要抬步看个究竟，一个黑影突然蹿到她面前，与此同时，屋内的烛火也被吹熄。
好一会儿，灵染才看清挡路的人。
“卫一？你怎么在这里？”
还有…屋里的是谁？
“我…”卫一吞吞吐吐，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似有几分尴尬。
灵染不听他说，径直向屋内走去，卫一继续拦住道：“铁焰卫的人受了伤，我们只好暂住此处，还望陆姑娘不要介意。”
“你撒谎，里面明明是他，我看到了！”
灵染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有喜悦，有不敢置信，有连日来的委屈。
卫一见此也慌了神，一不留心竟让灵染钻了空子。
灵染噔噔跑进去，掀开门帘，里面的人也同时转过身来。
月光下，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不是封沐影。
灵染见状，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软倒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她倒地的同时，珠帘后似乎隐隐闪出半个暗黑的身影，却因为灵染过分悲伤而未被察觉。
“陆姑娘，生者莫哀，王爷他…一定会看到您的悲伤。”
卫一第一次劝人，显得有些笨拙。
而一旁被认错的人差点站着摔倒，对对对…可不是能看到，不仅看到，还听到了。
回到鲜品坊，灵染心里沉沉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黑暗里的一点翩舞流萤，让她抓不住，又被勾着去追去寻。
听着窗外的雨声，挨到天亮，她翻身起来，许久没有这么精神奕奕。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秀禾端着盂盆一脸惊奇，怎么看着像变了个人，仿佛又充满了干劲。
“走，去观蓬莱！”
灵染到昨夜的地方细细搜寻了一番，只找到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和几件换洗衣服，果然像是随便住几天的样子。
封沐影可是精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绝不会到处乱丢这些东西的。
“姑娘，你到底找什么呀？”秀禾一脸懵的问道。
“哦…没什么。”灵染有些失落。
封沐霖大婚这日，勤惠帝依旧给足了体面，十里红街，铺设了好几条巷道。
人人都去道喜，灵染的鲜品坊领旨负责此次一应婚宴吃食，她提前五日就开始忙活起来。
鸡鸭鱼肉，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更是鱼贯抬入鲜品坊，都是新鲜的活物，让沉寂了许久的店面猛然热闹起来。
达官贵人们喜滋滋的说着祝福的话，十五岁的封沐霖面上含着笑，只是这笑容却未达眼底。
今日夜里他去岳府接亲，本来骑着马也算喜气洋洋，一路敲锣打鼓，谁知到了岳家，却不见新娘出来。
封沐霖着人打听，却听说岳明珠在里面闹了起来。
而此时岳明珠的父亲也正气做一团。
从来没想到他岳家嫁女儿竟然会如此窝囊，只是这些都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勤惠帝不知为何，提前三日才把订好的时辰同他说了，听说过白日娶亲、黄昏娶亲，午夜娶亲？这娶的什么亲？
只是如今，岳老爷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此时，他更棘手的是封沐霖既然娶亲，那必然是要封府的，可如今没有动静不说，珠儿今日要嫁去的地方不过是皇上临时的一间行宫。
这是何意啊？
岳父瞟了眼哭红了眼的岳明珠，不悦道：“快去收拾，误了吉时怎么是好？”
不提还好，一提岳明珠哭的更加伤心。
“说什么吉时，爹爹见哪家女子亥时出嫁？还要从简？”
岳明珠本来也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今更闹的厉害，她从来也没有这么委屈过。
好好的闺阁女子竟然要像鬼新娘一样出嫁。
岳老爷心疼不已，他的掌上明珠呦，可是这婚事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都怪徐澍那个不靠谱的。
“珠儿，爹也知道你委屈，可你闹脾气也要分时候，如今耽误了吉时，陛下会怪罪下来的。”
孙嬷嬷旁边也道：“姑娘，误了时辰谁知又会引来什么，众人如今被天灾搞的慌了神，若今后再有什么，铄口难辩啊。”
岳明珠不管这些，听着外面的喜庆的乐声，只觉得自己命苦。
等她出府时，已经有些延误，而封沐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岳家人，自然脸色难看。
当夜礼成之后，封沐霖喝的微醺，踉跄着往正殿走去，旁边的孙嬷嬷为他掀开帘子，却没有退出去。
“八皇子，老奴能与你谈谈吗？”
封沐霖点头应是，跨到正座上坐下。
孙嬷嬷倒了杯茶，稳稳当当的放到面前人旁边的桌上，才开口道：“八爷，如今合二为一，我也就不说两家话了，爷儿和岳家的前途绑在一起，行事就更得慎之再慎了。”
封沐霖点点头，他原本以为孙嬷嬷要同他安顿几句关于岳明珠的，谁知开口便是他想听的。
“如今圣意难测，既不封府，那就得爷儿自己想想办法了，必要的时候也当……弃车保帅。”
“哦？”
“殿下安排的天衣无缝，谁知徐家中间贪得无厌，才造成今日殿下左右为难的局面，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属下，就是将来殿下自己上位，留在身边又能安心吗？”
封沐霖心头一动，随即斥道：“大胆，那是我的亲舅舅。”
孙嬷嬷像是料到他会这样说，眼都不眨一下，淡淡道：“岳家是您的亲岳丈，他们的独女是您的正妻，不知谁轻谁重呢？”~
封沐霖嗤笑一声，仿若云开见日，转而道：“当务之急，是如何消除这雷霆之怒。”
孙嬷嬷应是，接着从袖中拿出一叠盖章文书来。
“这是我家老爷连日让汾州师爷连同太守重新做的账目和诉讼，还有一沓正在来京的路上…”
“…只要爷儿点头，明日这叠新文书就会送到大内，而那沓将永远消失无踪，至此将爷儿与他们摘的干干净净。”
封沐霖接过来，一页页缓缓翻着，白纸黑字，还有章印，比起那个什么“万民书”来更有说服力百倍。
孙嬷嬷见此继续道：“爷儿要相信，此后无论任何事情，岳家必然是您最有力，也最首当其冲的后盾。”
……
罗预之后，人走茶凉，只有那沓文书静静的放在桌角，封沐霖没有说话，但孙嬷嬷已然明白该如何做，静笑着将文书收了起来，转身离去，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封沐霖看着孙嬷嬷离开，抬步进入内室，入眼的红让他有些压抑，几步走到端坐在床中的岳明珠面前，顺手挑下盖头。(.
新婚小夜，封沐霖的心里甚至没有一丝喜悦，看着珠宝凤冠下的娇艳人儿，有的满是利益的权衡。
岳明珠被人摘了盖头，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封沐霖，嘴角不自觉撇了下。
绕过挡在面前的人，几步走过去将门打开，不甚满意道：“你与我阴差阳错才成了现在这种地步，要同我行夫妻之礼，便等你成人以后再来吧。”
这话想必一般人听到，必然觉得颜面扫地，侮辱至极。
封沐霖也不动，只是嘴角渐渐泛起阴戾的笑容，两人本就是政治联姻，无论如何，明日宫里和岳府必定都要听到洞房新喜的消息。
那位陪同来的孙嬷嬷倒是很识大体，不过这小姐着实……
“你还在惦记我那死去的七哥吧？”
岳明珠原本被盯得有些惊战，闻言狠狠瞪过去道：“要你管？你凭什么提他？”
封沐霖懒得再废话，走过去将门一脚踹住，冲着屋外吩咐道：“都给我滚！”
在岳明珠震惊的眼神中，将人拦腰抱起，不顾对方的挣扎踢打，重重丢到纱帘轻卷的香床上。
“凭什么？凭他死在了我的手里，凭你现在是我的□□之臣，你不愿意，就去死啊！”
封沐霖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将岳明珠瞬间坠入万丈深渊。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自己竟落到这种地步，只是，绝望挣扎统统无济于事，对方的恩幸如同狂风骤雨，她避无可避，只能麻木承受。
香帐的啜泣声几乎响彻一夜，岳明珠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复仇！她要报复这个亲口承认杀了封沐影，还毁掉自己清白的男人！
……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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