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冷冷清清地回应，对那黏腻的目光丝毫不感冒。源赖光笑了，笑得很开怀，是那种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但熟知他的人却知晓，他现在很生气，生气到恨不得将安倍晴明生吞活剥，不光是字面意义上，还有“哲学”意义上都想把晴明从里到外蹂|躏禁锢。
人人都把安倍晴明当作掌上至宝，当作娇养在宫廷内的金丝雀，然而他自己却丝毫不觉着有什么特殊，森罗万象，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与低微的草芥、沧海一粟没什么不同。
皆言天道无情，无情之至不就是安倍晴明吗？
源赖光有些懂了，为何高天原的那帮家伙们对晴明如此中意了，实在是至公无私，呼吸同道，宛如月色拂临世间，不偏私人间世，也不嫌恶鬼界。源家要想君临鬼界，挡在前面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而是天道无私的安倍晴明。
“真是符合阴阳师的发言呢！难怪兄长会讨厌贺茂家族，不只是他们宣扬的理念伪善，更因为具有蛊惑煽动性，将好好的人类教养成高天原的奴仆！”
大天狗微微颔首，难得与源赖光有认知相同的时候。
“安倍晴明，以前觉着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对你放置不管即可。而现在看来，只有将你锁缚在源家，当我的禁|脔，日日夜夜操|熟，才能将你的思维改天换地。”
非常侮辱性的言辞，惹得鬼王座下的小妖们都暴怒不休，而晴明的反应冷冷清清淡漠如常，就仿佛那言辞所指向的不是自己。
“只要你能做得到。”
源赖光微怔，晴明未曾恼怒，自己反而怒意勃发，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张无所谓的面具撕成碎片。心里这么想着，源赖光也确实地这么做了。他幽目森寒，默念咒语召唤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瞬息间天地惊动，妖气灵力如潮水般躁动不安，树丛沙沙作响，鸟雀惊飞，走兽隐匿，大江山的小妖们害怕得瑟瑟发抖。w~
四圣兽甫现身便对月长啸，引起高山深谷久远的回音，辐射的声波灵力将小妖们冲击得站不稳当。沙雾还未降落，就看到影影绰绰的庞大身躯已经拱到眼前，血盆大口一张，尚在愣神的小妖们就被吸入到腹中，战况一下子变成了一边倒。更令众妖惊颤的是，朱雀神鸟登上鬼王宫殿的屋檐，烈风一扇，刹那间熊熊火焰包裹了整座殿堂。
“走水了！走水了！鬼王大人还在里面，快点救火！”
小妖们忙不迭地想扑灭火焰，大天狗则鼓动翅膀，掀起山谷里的泉水，如浪潮般冲向鬼王宫殿。大水磅礴落下形如瀑布，但丝毫没有减弱朱雀神火，反而催发火焰越涨越高。
“天地山泽、雷风水火，八卦相错！”
就在一片混乱中，晴明高畅的吟哦仿若天机神音倾洒大江山每个角落，盈盈光晕从每株草木散发而出，和风细雨降临大江山。四圣兽的躁动不安渐渐消除，鬼王宫殿的朱雀神火也受到控制渐渐熄灭，而小妖们突然感觉体内涌进了无穷无尽的灵力，目光澄明，单凭着气势就将源家的阴阳师们逼退了半步。
“哼！驱动万鬼，晴明，你若真嫌弃自己作死不够，那么我让你如愿以偿。”
源赖光已不再维持引以为傲的处事不惊，既然晴明屡屡挑衅他的底线，那么他就不妨与他玩到底。这个月夜既然注定不会平静，那么不妨让它更加沸腾些！
源赖光扬起嘴角，恶劣地狞笑着，衣袖一甩，万张符咒飘向天空。澄明月夜突然变得阴云密布，鬼气重重弥漫整座山头，无数只女巫鬼魂在云头浮现，悲鸣哀嚎，仿佛把积压了万年的怨气都倾吐出来，在山谷中回荡不休。
“呜哇哇哇！那是什么东西！”
即便身为鬼怪，这些大江山的小妖们望着浮游在空中白惨惨、冷森森的巫女幽魂也难以淡定。更可怖的是随着污浊之气越来越重，身体宛如吸入了毒药，头昏脑涨四肢乏力。然后在他们模糊扭曲的视野里，鬼王宫殿的屋顶突然冒出八条巨大蛇身，张牙舞爪，喷吐着浓重的阴气。
八岐大蛇！
小妖们瞪圆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情景是真的，这若是真的，前些日子被晴明大人封印的八岐大蛇又是什么！但那八个丑陋的头颅往前探着，狂魔乱舞，铜铃大的竖瞳似乎只要对视就会变成石头，这若非受到诅咒的八岐大蛇又是什么！
“你，竟然制造出了伪神！”
晴明蹙起秀致的眉毛，源赖光的渎神之举每每超出他的想象。那些祭品巫女生前被献祭给蛇神，死后幽魂竟然被凝聚成八岐大蛇的伪神之象，哪怕晴明再淡然冷漠，此刻也无法维持思绪神志的镇静。
“人类远比鬼怪丑陋！”
大天狗尖锐的说辞，正是黑晴明所抱持的理念，也是晴明无法完全清除的认知。而神思一旦动摇，意识海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有什么黏稠污浊的东西冲进来了，仿佛瘟疫迅速污染了整个意识空间。
“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为什么！”
“我不要献祭给蛇神！我不要！”
“谁来救救我，我不想被八岐大蛇吃掉！”
“平安京，我诅咒你！诅咒你天灾人祸永无宁日！”
无数女孩子的悲鸣冲击着耳膜，无数怨毒的语言冲击着支离破裂的心脏。晴明默然流泪，泪水划过脸庞犹如珍珠颗颗坠落，如果早一点封印八岐大蛇，如果自己早一点被献祭，这些可怜的女孩是否就能得到应有的平静幸福。
“源赖光，你召唤出邪神，想清除的不是大江山的妖怪们，而是我吧。”
晴明抬起视线，风吹散泪珠，阴气漫漫中仿若迎烟芍药，柔弱却坚韧，美得惊心动魄。源赖光微微抬手，似乎想触摸那缕脆弱而顽固的美。
“都有。妖怪们只有全部清除，人间世才能长治久安。而晴明你，只有待在源家，才能清除伪善的想法，摆脱命运之劫。”
“金丝雀不是人人都想当的，活着的意义不一定比死亡更大——这是零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你的挣扎，你的软弱，使命让你走向了鹰派。”
晴明平静宁和地反驳，巫女服随风飘动，模糊了性别，也模糊了他与零的距离。源赖光已经分不清，晴明所言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源家首位祭品巫女·零大人的想法，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晴明，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愿，而是在告知你接下来的行动。晴明，你深受瘴气影响，已经无法与我对抗，环顾四周，也无人能挽救你，不如乖乖投降。”
小妖们已经东倒西歪，大天狗被伪神缠住不得脱身，此刻确实没人能帮他。源赖光已经扯住了巫女服，下瞬间就能抓住那细弱的腕子，疯狂的眼神里涌动着满心的欢喜，却引来晴明明显的拒绝。
“就算再拒绝我也没用，茨木童子想必已经成为刀下鬼魂，大江山就要毁灭了，还有何人能阻挡我！”
疯狂的意念疯狂的言语，刚刚落地，突然听到背后暴呵一声：
“我能阻挡你！”
噗呲声响，利刃从后心直直穿透，鲜血喷涌出来。源赖光艰难地回眸，望见的却是“源氏之刃”的忿恨面孔，开始扭曲的视线描摹着鬼切的左眼，描摹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封印纹路，他淡淡地笑了笑：
“原来你清醒了，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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