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隐隐作痛，樊小瑜感受到了，可是谈起这一切时，他脸上依旧带着苦涩的微笑：
“但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一辆大卡车停在了我们身边。司机是以前帮我家运过货的一个叔叔，也是爸爸的朋友。他知道我家的事，所以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我们母子俩会深夜出现在那个桥上——说起来还是我年纪太小了，阅历太少，如果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妈妈想做什么，我大概就不会跟着叔叔走了……”
樊小瑜底下了头，眼睛里的光渐渐暗淡：
“可是妈妈还是让我跟着叔叔走了。她到最后一刻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带着我一起……她把身上仅剩的所有的钱都给了我，让叔叔带着我去别的地方投奔‘亲戚’。她说她过几天就会来找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在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亲戚……
“而那个叔叔，我不知道当时他是什么心情。可能他能感受到眼前那个女人的绝望吧，即便不忍，他还是努力劝了很久。我那时太小，不懂他们在争论什么，只知道到最后妈妈看似妥协了，抹了抹脸上的泪，让叔叔带着我先走，她回去收拾一下行李马上就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叔叔当时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现在能明白他的所想——面对一个这样意愿强烈的人，即便你拦了一次，也拦不住下一次吧。
“所以他就带着我走了。
“那就是我见到妈妈的最后一眼。”
樊小瑜说到这里时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嘴上却带着温暖的笑意：“但我很高兴的是，我在那天晚上弹了首歌给妈妈听。她记忆里留着的，应该全是我笑得最开心时的模样。就像我一想起她，也会想起那天晚上告别时，她最漂亮的样子……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多年后的我，终于懂了。”
车里沉默了好久，前排传来了郭蕊吸鼻子的声音。窗外的雨还在疯狂敲打着车窗，罗骁眼睛里噙着泪，红着眼眶看着他，看着这只眼睛红红的小兔子——
小兔子抬起头，冲他笑笑：“后面就没那么难过了～后面我就要逆袭了～要是有一天我写一本自传，我就要叫《樊小瑜的惊天逆袭之路》怎么样？～”
罗骁没有点头，樊小瑜盘起了腿，继续说：
“后来我到了一个南方的沿海城市，叔叔果然都没问我亲戚家在哪里，他知道我无处可去。他也给了我一些钱，但他还要继续送货，不能一直带着我了。我也不想连累别人，我知道我不能回去，便只能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流浪起来。”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妈妈——”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不知道的，只以为妈妈是先让我出来躲一躲。我想过那种可能性，但是一想就太难过了，就没敢往下想。
“是后来再遇到那个叔叔时，问他能不能带我回去，他支支吾吾的，让我最好还是不要回去了，我就差不多，明白了……”
说完他又莞尔一笑：“但说不定妈妈只是把我这个小累赘扔掉了，然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起了自己的生活呢？～妈妈若是一个人的话，其实完全不用过得那么苦的。她放不下，都是因为我……所以我宁愿她自私一点，有时候自私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不怪你。”罗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樊小瑜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再后来我就开始在那个城市卖艺为生了。我也没别的本事，当时一件衣服都没带，身上只有那把吉他。不过好在南方的城市不太冷，晚上睡在天桥下也不容易感冒。那时候年轻，抗造，而且那些日子我觉得也不算苦，虽然经常饿肚子，但好歹心里还抱着一点希望，觉得说不定有一天妈妈会来找我的。w~
“当然，我还是没有等到我妈……而且之后不久我又遇到了那个叔叔一次，他说妈妈临走前已经把房子变卖抵债了，我们离开的那天就是我们能住的最后一天，第二天房子就不属于我们了……
“所以我连个家都没有了，彻底不能回去了，是从那个时候，我才真正难过了起来……
“当然啦！难过又不能当饭吃！我樊小瑜没别的好，就是精力旺盛！反正饱一天饿一天都得照样过，那就开开心心地过呗～有时候卖艺没挣到几块钱，我还会去跟野狗抢食物。我当时都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了，野狗能干得过我？？反正我印象中没有太让自己饿着，有时候可能因为长得漂亮，路过的大姐姐或者阿姨会给我塞好多好吃的……
“哇那个时候就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是真可以靠脸‘吃饭’的！不过我一般都会唱首歌给她们作为回赠，小小年纪的我已经懂得不能不劳而获了，说起来，这还是妈妈教我的道理……
“据说我成名之后，那个地方成了许多粉丝的打卡地。有些以前施舍过我的人认出了我，还会在网上写小作文给我应援，证实我的经历是真的，不是编来赚眼泪的。其实我哪想赚眼泪啊，我巴不得没有人知道。不过大家听过的故事都是从我流浪开始，没有人知道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
“我见过猜得最接近的，是说我是个家里破产的富二代，但没有人猜我爸妈是怎么没的，可能怕真相太残忍了，让我伤心。所以说起来，我的粉丝们都是挺温柔的人呢，我一直被大家温柔地爱着……
“但我的第一家经纪公司其实是知道我的故事的，他们想让我说给大众听，可以博好感博同情，我没有这么做，也因此跟他们闹掰了被雪藏了好几年。所以我刚出道的那几年其实走得并不是很顺，是换了经纪公司和经纪人之后，才慢慢有出头的机会的。”
“是容姐吗？”
“嗯。她在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把我签了过去……说起来，其实我遇到星探的那件事，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简单呢。”
前排的俩人一下子就把耳朵竖了起来，这部分他们也没有听过。上次也就听到樊小瑜被迫开始流浪的时候，郭蕊就抱着他哇哇大哭了，搞得他没法讲下去了。
“遇到星探前，其实我遇到了一个大哥哥。他很奇怪的，十七八岁了，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流浪。他说他也是为了躲债，可是我看他那模样完全不像啊——他长得帅，穿得潮，性格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少爷脾性，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脾气还贼差，附近的小流氓都不敢惹他……
“我觉得我家要是没出事，长到十七八岁很可能也会是那副德行……他明明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可是却搞了个早点摊子卖蛋饼，手艺还极其好，不知道跟谁学的……他还说跟我是老乡，说起话来真的带着我们那地儿的口音。但让他说方言吧他又不会说，我偷偷看过他身份证，明明是个上海人……
“反正就是挺奇怪一人，但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帮了我不少。那时候他的蛋饼摊子很火爆，因为就开在学校附近，他还很会逗客人开心，人又长得帅，附近很多女孩儿会专门来他这儿吃早饭的。
“他认识我后，就让我跟他搭伙。早晨他忙的时候我帮他收钱，白天生意不多我就在摊子旁弹唱卖艺。其实我知道，他只是看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年纪又小，不想让我饿肚子……反正那算是我‘流浪’时代的高光时刻了，认识他之后就没有挨过饿，也没再受过欺负，不过也就过了半年多，他就回去了。”
“回去？回哪？”罗骁一从樊小瑜嘴里听到别的男人就有些介意，虽然他也说不清是在介意什么。
“回老家，”樊小瑜说，“那个哥哥的家人来接他了，他想带我一起回去，可我不敢回啊，而且听说他是要回去复习高考的，我不想麻烦人家，就连夜跑了……”
“……”
“后来过了几天，我又悄悄回到了我们住的小破屋子里。他已经走了，但他把蛋饼摊子留给我了。之后我就早晨傍晚卖蛋饼，没人的时候就在摊子旁弹吉他唱歌……
“很奇怪的是，他走后没多久，就出现了个星探，说我很有天赋，要带我去参加选秀出道。现在想想，那种小地方，比我老家还小的小城市，怎么会有星探？当时我也是心大，就这么懵里懵懂地跟着人走了，还好没遇到骗子哈哈哈！”
“……”
罗骁有些无语，这小孩儿，心是真的大，要拐走也是真的容易……
“当然在我成名之后，我让人去打听过。原来最初找到我的那个星探，就是大哥哥的一个家人安排的。我也说不清他和那个哥哥是什么关系，当时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少年一块儿来接走他的……
“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他们现在应该经常在电视上见到我吧～不管怎样，我至今都很感谢他们，也感谢一路上我遇到过的、所有对我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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