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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碧水青云记 > 第306章 平湖沉故乡
    脚下不远处,依旧有冰封严冻的冰面。看去非常厚实,怕有几丈也不止。微呈淡蓝色。有一只水鸟踩在冰面上,笨重地歪歪扭扭摇摆走了几步,扑闪翅膀惊飞而去。

    越过冰面,却是一大片广阔的湖水。湖水尽头直接雪山群峰。湖水不冻,微波如镜,雪峰群的倩影倒映其间。晴日下,雪峰洁白冰莹的山体美丽至极,湖水清澈呈幽蓝之色,湖上时时可见浮冰。侧方土地相连,环绕冰湖一圈,绵延向远方。

    冰湖非常大。湖水中,出露许多处殿阁宫宇的尖顶。有高塔、有方殿、有群楼、有孤阁,不知经过多少年,残破凋零,又在风霜雨雪的打磨中挂上了一层层冰晶。那冰晶皆是随风赋形,保持着同一方向,像被吹拂的冰纱。这些雪族人当年生活过的痕迹,本应是被毁灭后残存的惨象,如今却在大自然的雕琢下焕发出动人心魄的美。

    而正对面的雪山群峰,似乎离得更近了一些。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峰群下方的层层雪坡。木雅贡嘎最高的山峰意外穿破云雾阻隔,展露真容,与湖中倒影相映成辉。威严而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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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走?”绾鸿音问莫塔。

    梁宣指了指湖边:“这还用说?我看沿着这旁边的环湖土地走,便可到那对面的雪峰群下了。”

    莫塔摇头:“这冰湖非常大。若环湖走,那咱们只怕要走到夜里,也到不了对岸。入夜后冰湖旁寒冷刺骨,没有人可以经受得住那种严寒。”

    “那怎么办?”

    莫塔望着澄澈广袤的湖水:“自然是乘船。”

    “船?这种地方哪里有船?”

    莫塔领着众人到了侧面一处冰崖之下。只见此地四处皆是冰,严寒之下,寸草难生。冰崖底,最深处倒扣着一个雪丘。众人将雪丘上的雪拂弄开一部分,发现竟是人工造的船筏。乃是以雪松木所造。

    莫塔抚摸着粗糙的松木船底,回忆起了往事。“此船乃当年来此时,为渡冰湖,先汗王领将士们所造。后来便停在这地方,不知还能不能用。”

    大家听了觉得惊奇。碧鸳呆呆的道:“您方才不是说,这冰湖四周入夜后寒冷之极,那怎么有时间打造这船筏的?难道一天便造好了?”

    莫塔脸色淡漠。但回答的声音却毫无波动:“自然不可能一天造好。当年大家都躲在冰崖下,造了三天。入夜后冰湖上冷风凛冽如刀,每日冻死十数人。那时将士们围拢在一处,将大汗王围在最中心,外面的人几乎都冻死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了。莫塔简单平淡的几句,却已经能够想见当年来此的艰难困境。

    众人开始扫除船筏上的积雪。那船筏倒扣在冰崖之下,饶是崖下背风避雪,经过这二十年,船外依然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绾鸿音一边扫雪,手都冻得冰凉通红。心中却想:万一这船不能用了,怎么办?

    莫塔却仿佛看出了她心底的担忧。“若船坏掉,那咱们只能从悬瀑上退下去,躲入雪松林。那里入夜后,尚能抗寒。”

    碧鸳听了,脸都吓白了:“我的天呀,方才那瀑布那么高,咱们好不容易才爬上来,难道还要再回去?”

    “不然呢,你想被冻死在这里?”

    碧鸳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小柔笑道:“怕什么?有你这世间最好的梁师兄在,他怎么会不管你?”哈哈笑起来。碧鸳果然脸红了。

    梁宣叹口气,数落碧鸳:“这就是你非要跟着来的下场。”碧鸳也没答话。默默扫雪。

    绾鸿音却一声不吭似的,连话都不想说了。梁宣忽然挤到她身旁来,扫了几把雪。绾鸿音忧心忡忡,丝毫没在意。却听到他在自己耳畔低声道:“你别担心。那悬瀑才三十丈,于我易如反掌。到时候你若不敢跳,我多背着你跑一趟便是。”

    “谁不敢?你别乱充好心了。”绾鸿音瞪了他一眼。“别老杵在我这儿,赶紧走。”自己跑到另一边去了。

    不过好在经过众人一番努力,将雪扫净,船翻过来,仍旧是完好的。不禁心中大喜。且船中也无多少积雪。于是合力推着船筏,驶入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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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松舟在冰湖上缓缓而行。梁宣、莽谷金二人一前一后,两边撑桨划船。众人坐于舟中,向下俯视这湖水,只见湖水清澈异常,如一块蓝色水晶,可以毫无阻隔的看见湖底之物。尽是些乱石、水草。乱石间,常常搁置着浸没水中的古木,被浸泡多年,已腐化为石,沾染着青荇、水苔之类,横斜参差、颇有古意。

    沿着湖岸边缘,湖底先是经过一道斜坡。那些朽木便堆积在这斜坡上。朽木和乱石间,有细小的游鱼来回穿梭,日光一照,鱼儿身上的鳞片闪着银白的光。乱石之间,还常常见到碎瓷、破瓦,或者木柱、木桩等残留之物,叫人联想到当年雪族人在此生活的情景。

    船渐渐到了湖的深处。水下依然清澈见底。可以清楚得看到,那斜坡疾向下深切,落入一片空谷。谷不知多深,广大无边,横贯湖心大部分区域。阳光下澈,湖底的一切清晰可辨。雪族人当年生活的房屋、庙宇、高楼和低阁,在湖底一一排列,星罗棋布,只是已沉入湖水中,怕是有千寻之深。

    “怎么雪族人的这些房屋,都沉到水底去了?”唐策奇怪的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看那里。”绾鸿音指着对面的湖岸。那处却也是一道山口,两侧高山雪峰林立。阙口处,覆盖着厚厚的冰川和危崖。湖水似乎在那里有悬川向下落去。

    “那边还有些河流。看那些雪峰之间。”梁宣一边划船,指向正前方。群峰之间,远近的雪峰群果然有错开的谷口。这一片木雅贡嘎雪山群,其后还有很深远的空间。河流从万山之中奔流而出。有数条。“那些河流,便汇入这冰湖。”

    “这些雪峰之间的冰川和低山,似乎都有经历过雪崩的痕迹。咱们方才在悬瀑之外,所看到的那一条长坡,坡上已生满松林。那是雪崩的遗迹。想必这些也是。”绾鸿音断然。“当年此处必然发生了多处雪崩,冰湖原本是一片山下的平原,有数条河流汇入。雪族人在此建筑了他们世代繁衍的房舍。但是后来雪崩发生,掩盖了山口,河水便堵塞成这片冰湖。将原本雪族人的生活痕迹都埋藏在下面。”

    众人听得俱各感叹。唐小柔忽然指着水下,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船渐渐深入湖中心。大家向水下望去,只见幽深的水底,沉藏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楼阁和宫殿。有些气派宏伟,完好无缺,有些被重物撞毁,殿顶掀开。宫殿歪斜瘫倒,露出殿内深渺的空间。白色的细小鳞鱼在湖水中像一团团烟雾,忽聚忽散。

    一条硕大无匹的鱼,忽然从殿门后钻出,似乎自地狱中浮上,追逐鱼群而来。它的头颅像一艘船,两翼的鱼翅如船帆,众人看得呆了。这半片湖面,都笼罩在大鱼的身影中。

    “这是……难道是鲸鱼?”绾鸿音奇道。这雪山湖泊里,如何会有鲸鱼?

    鱼群忽然在小船之下散开,大鱼游动减缓,忽然扑展翅膀,直直向水面上冲来。

    “大家小心,它要冲出来了!”梁宣大喊。众人尽皆失色,只见巨鱼张开血盆之口,如吞天噬空之势,口边有细密如鳞片的牙齿。梁宣和莽谷金忙转舵,但下一瞬,船身便猛地一震,大鱼已破水而出!

    巨大的身形,带出激扬的水花,湖面浪涌几丈,幸而大鱼出水时转了方向,没有直接碰到小船。它在空中翻了个身,摆动巨尾,发出一声低沉的长鸣,随即落入水中。水花又形成巨浪。

    大家看的目瞪口呆,纷纷向下张望,那大鱼又潜入湖水的深处。继续追逐鱼群。而殿阁的另一端,又游出其他无数的鱼和兽,有水獭、有水豚,还有些大大小小的鲑鱼,成群结队。在雪族人残破的水下楼阁间嬉戏、游弋。这些宫殿和楼阁间,早已不见任何人的尸骸,因为沉没于水下,早被腐烂为泥。只有时不时看到一些残剑废刀,插在某座宫殿馆阁的门前、屋顶、高杆之上,倒悬的门扇依稀留着剑痕。能看出当年此地曾有一番大的屠杀。w~

    此时前方某处高出水面的建筑,越来越近。众人看得清楚。那并非是什么高塔楼阁,而是一组雕像。这雕像十分高大宏伟,建筑在石筑的高台上。高台的下方没入水中。然而湖水也已经淹没至雕像的脚下。雕像刻画了五人的模样。

    当先一人,独出而立,身形魁梧,头颅和半边上半身都已残破,只留一半。能看出头戴王冠。他伸出一臂,指着东方。此时一只孤鸟正停留在他的手上,梳理羽毛。

    另外四人,能看出来是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但可惜头颅皆被砍去。只有母亲的脸,面容尚能分辨的出,十分温雅可亲,微露笑容。周围簇拥三个孩子,似乎是一女两男,女儿稍长,两子则尚幼。每一个的动作都不同,可以推断出其神态也不一。

    “这似乎是雪族部落里十分德高望重的人物。否则不会被塑造成如此宏伟的塑像,立在这谷中。”绾鸿音判断道。

    北冥和知松寒二人久久凝望那独立的王冠男子,忽然面容渐渐激动。“天也?命也?天也?命也?”北冥喃喃。

    “什么?”梁宣见他们似乎有所发现。“难道族长您认识这塑像之人?”

    “此人……此人装束如是,乃我雪凉之王也。昔年雪伦明王自请离岛仙游,其服制与之大相类。”北冥兴奋不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想要将这男子看得更清楚些。

    连一向冷定淡漠的知松寒也有了些急迫:“此为雪伦明王乎?明王日夜不忘我雪岛故国。观其姿势,乃指于东方日出之海,其意顾欲图归国耶?”

    绾鸿音听了他们的解释,有所感悟:“那么这就是塑造的雪伦明王了?据几位族长所说,当年雪伦明王离岛来中土时,已是数百载前的事。”

    北冥摇头道:“非也。昔年明王跨惊涛、入中土,虽有妻子,然王妃之貌,皆与此像不合。且明王膝下子嗣众多,非止于此四子。我雪凉一脉,代代之王皆称雪伦明王,此必是其后某代之长。”

    一直站在船头的梁宣忽然脸色微变。仿佛想到了什么。望着五座雕像,沉沉不语。绾鸿音察觉他有些不对:“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梁宣脸色有些白。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没什么,没什么。”他低声重复了几句。便坐下来,手扶着船舷,感觉脚下轻飘飘的。

    唐策道:“梁兄,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事。”梁宣勉强笑了笑,将船桨交出来。“子谋代我划船吧。我恐怕要歇一歇。”

    碧鸳一脸关切的坐在他身旁端详着。梁宣沉着脸不语。却有一双手忽然摸到自己的额头。绾鸿音试了试他的额前。“没有发热呀。你不是被吓到了吧?”呆呆看着他。

    梁宣淡淡一笑。将她的手握住。“我没事。真的。我等会儿再同你说话。”

    绾鸿音脸顿时便红了,强行将手拽出来。低声道:“谁、谁要同你说话啊。”但看梁宣的神色,却很是勉强。显然他的确想到了什么不愉快之事,只是不想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难道同这些塑像有关吗?

    就在她慢慢沉思之时,众人也在船上各自思想。一时无话。气氛忽然陷入诡异。此时,谷中忽然传来一种莫名的声音。有人在说笑,且不是一人,而是许多。

    风声吹过,吹在野草和树梢。河水哗哗流淌。人的脚踩在草丛中。孩子欢笑的嬉戏打闹,男人们口角争吵,女人们叽叽喳喳谈论着家长里短,语言皆是中土能懂的汉话……但纷纭掺杂在一起,却又一句都听不清楚。

    大家一时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纷纷站起,向四方看去。但是偌大谷中,分明空无一人。而这声音却充塞于天地,又似乎传自极远极远的时空深处。闭上眼,还以为这谷中没有冰湖,全是鸡犬相闻、阡陌交通的部落景象!

    然而这些明明都已经成为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怪声忽高忽低,断断续续。却真实可感。雪族人当年生活的一呼一吸似乎都在自己周围浮现。每个人身上都开始毛骨悚然。绾鸿音觉得脑后瑟瑟发凉,怀中的小白忽然钻出。蓝色的眼目定定望着远方。它已经很虚弱。但是眼里的目光却格外平静而郑重。

    “这……这是什么声音?”唐小柔胆战地躲到达瓦格身边。达瓦格伸臂揽住她,安慰道:“别怕,别怕,这里分明没有人!”

    “是没有人,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唐策也惊得面色惨然。显然,绾鸿音、梁宣也无论如何捉摸不透。这奇怪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谷中还有人生活,那又在何处?这里明明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唯有莫塔淡定从容。坐在船中。他忽然嘲讽的笑出来。“那是鬼声。”

    “鬼声?您……您说的是什么意思?”绾鸿音脸上变色。情不自禁地向梁宣靠了靠。梁宣拍着她的肩膀。

    莫塔望着那远处的雪山群峰。“你们以为这山谷中还有人生活?告诉你们,过了这片湖水,前方是一处冰窟。再往上,雪坡冰原,更无一物。但是这山谷中却有一只鬼。那声音,便是这鬼发出来的。”他声音低沉。此时天色忽然转得阴沉,似乎自这声音响起之后,云也开始有所感动,将日光遮挡。谷中渐渐黯淡。

    莫塔的声音听来更令人不寒而栗。

    “莫塔老师,您越说越离谱了。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鬼?”梁宣强自道。绾鸿音一语不发,只是呆呆望着莫塔。

    莫塔冷笑,似乎终于要将自己一路的沉默倾泻而出:“好端端的?这整个冰湖明明就是一座坟场!你们还不明白?等见到对岸的冰窟,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当年我们和先汗王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曾听到这只鬼的声音。这鬼擅长幻化各种声音,引我们入冰窟,死伤惨重。不少兄弟叔伯落入万年冰窟里,连尸首都找不到。直到后来我们见到那只鬼的样子,才明白,它是这王后死后的魂灵……”他手指着那王后的雕像。“你们仔细看一看这王后身上穿的衣裳。仔细记着!以后,你们会明白我所说的。”

    绾鸿音听得身上汗毛直竖。只是端详着那远处的王后雕像。只见她身上穿着的似乎是丝缕罩衫,很是精美。上面金光闪闪,显然还是镀了一层金。

    身后梁宣已经完全将她揽过去,靠在身边。不停拍着,以图安慰。她确实听得骇然:她知道莫塔沉稳从容,不是耸人听闻之人。他若说有,那十有八九便是真事。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怪?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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