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倾摸了摸口袋里创可贴的包装纸，转身向反方向走了。
他给袁艺卿发了条短信，说：“抱歉，刚刚有点事耽误了，我现在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道：“没关系，不着急。”
梁正还在考虑晚上吃什么，在想要不要在梁义面前做个饭，露两手儿。
“舒小狗儿，晚上想吃什么？还吃不吃虎皮尖儿椒？对了，你爱吃甜的玉米排骨是吧，那就给你弄个玉米排骨吧，不放糖。我爸那儿，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到瓦努阿图找你了，这段儿时间没回去是因为……”
身边是行色匆匆的人，嘈杂阵阵。
他回了头，转了身，到处都是陌生面孔，或平静或沮丧，却唯独看不到舒倾。
人呢？
他喊了一声：“舒小狗儿！”喊了一声：“舒倾！”又喊了一声：“回家了！”
人群自动岔开位置，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大概是怕这个看起来慌张又焦急的男人，做出什么可怕的行径。
梁正慌了，向门诊楼跑了几步，站在台阶下拨通舒倾电话，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都没有被拿起来接听。
他翻开两个人的聊天框，问：“跑哪儿去了？”
聊天框像没有被接听的电话一样安静。
他又说：“舒小狗儿，西瓜你想吃沙瓤儿的还是脆瓤儿的？咱们晚上吃甜的排骨玉米吧。巧克力你喜欢坚果的还是葡萄干儿的？”
舒倾在医院后门顿了脚步，终于肯回他：“我之前约了朋友晚上吃饭，就不回去了。信号不好，先不说了。”
他握住手机，眯起眼睛看了看夕阳。
天很高，云很淡，已经是初秋了啊……
那么夏天发生过的事，爱错的和没爱到的人，就让他们留在夏天吧。
过得去的、过不去的，通通都过去了。
地铁呼啸而来，他对着快速掠过的车窗摸了摸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就是看起来有点儿乱，抽空儿得去修修型了。
有人说地铁是一座城市的缩影，可以在几节车厢看遍人生百态。
舒倾抓住扶手，想是不是应该去考个驾照了，习惯了当副驾位的坐客，如果以后每天挤地铁，未免太痛苦了。
“习惯”这种事，还是一如既往的操蛋。
他咂了下嘴，觉得自己傻逼。
考什么驾照，工作都要没了，考驾照有个卵用？白白浪费时间。倒不如想想哪天去补办个身份证件儿，毕竟刚刚实在没勇气把身份证从梁正那儿要过来。
梁正啊……
手机又振动好几声，该不会还是他发来的消息吧？
他懒得去看，盯着脚上的拖鞋发呆。
“小哥哥。”一个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水气的女孩子站到他面前，妆容精致，穿着条露了半边肩膀的裙子。“小哥哥，你好啊。”
舒倾看着她，勾了勾嘴角，“你也好，怎么了？”
长得还不错，看起来是个比较活泼的个性。
“小哥哥，你能伸一下手吗？给你看一样东西。”
“嗯？”
女孩子见他伸手，忙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小哥哥，你觉得这只手，像不像你女朋友的手？我们加个微信吧。”
“你是在拍视频吗？”舒倾皱眉，有些厌恶地把手拿开，“我对拍视频这种事儿没有兴趣，抱歉，你找别人吧。”
现在有些人真是，为了搏出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正儿八经的事情搞不明白，歪门儿邪道儿比谁都在行。
女孩子一愣，看向同伴的手机，说：“可可竟然被拒绝了！不过可可会继续加油的，一定会要到小哥哥的微信号的！给可可加油的请点赞哦！”
舒倾嗤了一声，还真是个网红。他在那个女孩子再开口要微信号的时候，忍不住用了一种不善的语气，说道：“拍视频我不感兴趣，别再来跟我说话了。”
实际上他只想对了一半儿，那个叫“可可”的女孩子确实是个有一定粉丝量的小网红，只不过她并不是在拍视频短片，而是在做直播。
“那个小哥哥好凶哦！可可不敢跟他说话了，有没有小哥哥小姐姐可以安慰安慰可可呢？”可可吃瘪，面子上十分过不去。
长得帅了不起吗？能在直播间露脸根本是你的荣幸！竟然用那么凶的语气拒绝？不知好歹！祝他万年单身吧！
她同伴迅速把刚刚搭讪却被拒绝的视频剪辑下来，扔到好多个平台传播。 m.a
评论声一边倒，都说这两个人配合默契，做戏跟真的一样。甚至有几个老粉丝说她靠成功搭讪不能吸引人了，所以才策划这场被拒绝的戏码。
眼看舆论越来越难把控，团队不得已删掉了视频。
远在河内的任兆坤偶尔无聊，也会上网看看资讯之类的东西。他刷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一愣，认真盯着舒倾的脸打量。
是他没错！就是在坦纳岛，和姓梁的畜牲形影不离的人！是那个叫“舒老师”的人！
怎么，他在被甩之后已经回国了吗？孤身一人，沦落到拍街边视频了吗？
那个姓梁的呢？回国了吗？他们两个还有联系吗？
既然个人力量暂时不足以跟那个姓梁的抗衡，那么拿他的前情旧爱开刀，也能解解气！
任兆坤红了眼，恨恨捻灭烟头，找到无聊打扑克的方伟宏，“宏哥，我想先回趟国，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想看看我家人。”
“哥们儿弟兄几年没回家的多了去了，你见谁闹着要回去了？”方伟宏满脸不屑，“你矫情成这样儿，当初干嘛倒药呢？过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生活不行？”
周围几个人轰堂大笑。
“任哥，你快开开眼吧，你一个人儿连累的我们大家伙儿都不招待见了！现在正在风头儿上，你回国就等于自投罗网！而且听说鬣狗在维拉港看到个可疑的人……”
“别说了，鬣狗说过什么，不需要你们转述。”方伟宏摆摆手，“你们出去一趟，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几个人刚出门，方伟宏便重重一拳打在任兆坤肚子上，“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跟我说，那个姓梁的你处理掉得差不多了，说他那个姘头也已经搞死了！你他妈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
任兆坤痛苦地捂住肚子，硬撑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维拉港鬣狗说，看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中国男人。”方宏伟翻开一张照片，“你看这个，不就是你一直想除掉的姓他妈梁的吗！”
“宏哥，”任兆坤额头直冒冷汗，“这个确实是姓梁的，但是他旁边那个根本不是他姘头。宏哥你记不记得咱们在坦纳岛，有个人问他‘约吗’，照片上的人不是他，看侧脸也能看出来，他姘头是颗豆芽菜，这个人身材完全不同！”
“哦？是吗？你最好别骗我，这件事只有咱俩和我一个朋友知道，我们相互扶持，他不会出卖我，倒是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别把我们看见过姓梁的事情往外说。我们在瓦努阿图，什么也没发生过！”
“知道了宏哥，我们就是去瓦努阿图找鬣狗要了一次情报。”
任兆坤回到屋子，用力砸了几下墙。
好几天之前鬣狗就已经看到了那个姓梁的了？
如果今天不是自己去找方伟宏，恐怕这件事到死都不会知道！
不，不仅是他，他身边的人也全都知道事情始末！他们想多说两句，他竟然还拦着！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要不是国内那次交易走漏风声被逼出逃、要不是方伟宏有个靠近核心的朋友，他不还是跟自己一样，是条人见人厌的丧家之犬吗！
靠朋友关系在越南拉拢了几个人，就觉得了不起了？就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别人下马威了？
任兆坤冷笑一声，以前姓梁的是第一个要除掉的人，现在方伟宏才是最该除掉的人！
行李箱还有半瓶没有用掉的VX神经|毒，等到下次交易，一定要想办法趁乱做了他！要说这么难搞的东西用在他身上，也算暴殄天物了。
他想再看看视频里的相关线索，看看这是哪座城市，是地铁几号线，谁料再打开网页后，却发现那条视频的链接已经失效了。
任兆坤格外执着，按照相关评论找到了女主播的账号，进到了直播间。
此时距离拍摄视频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主播下播了，舒倾也早就到了朝阳医院，当事人通通不在，直播间只剩下回放。
他一个个翻看视频，一分一秒也不愿落下。
必须要搞清楚是哪座城市，搞清楚是地铁几号线！然后根据地理位置去找附近的学校，必须把这个叫“舒老师”的人做掉！
舒倾坐在包间的座位上打了个喷嚏，说不清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谁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并且对面的目光似乎相当不友好。
对面座位上坐的是袁艺卿，和今早在日报社附近酒店看到他的姑娘。
袁艺卿善良与单纯是出了名的，那个姑娘左思右想，怕她会吃亏上当，便把看到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听完话袁艺卿笑笑，“楠姐，是你想多了吧，两个男人睡一间屋子不是很正常吗？而且他们两个平时就住在一起，可能是有什么事，才会出去住吧。”
“不一样！敲门的那个男的看着就很不正常，一般人不就直接敲门了吗？他又是喊名字又是喊绰号儿的，关键是语气就跟喊小情人似的！爱哎哟，我一想就浑身难受！”
“……”
“你知不知道现在LGBT群体有一小撮儿败类，为了在社会上立足伪装，会专门找脾气好的人结婚？他们私底下要多龌龊有多龌龊！”
“好了楠姐，”袁艺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我应该见过，他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楠姐经历过朋友被骗婚，所以对这种事情很敏感。她见实在说服不了袁艺卿，便决定跟他们吃顿饭，看看姓舒的男孩子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测的人。
经过刚刚在医院近距离接触，倒是没发现他有什么让人反感的地方，除了穿得过于随意。
出来吃完饭，好歹算是个简单的约会吧，怎么穿着拖鞋就来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她仍是时不时低下头去看舒倾的拖鞋。
舒倾不明就里，被人盯得心里发毛，尽可能把两只脚往后藏，严重怀疑脚上是不是粘了什么东西，就差冲出去买双袜子穿上了。
他实在没辙，只能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看。
和梁正的对话框有好几条未读提示，他犹豫片刻，缓缓挪动手指。
“好，你吃完饭早点儿回来。”
“我在等红灯，车太多了，等了五次还没过去。”
“刚跟我弟联系过，他今天不方便回来，那我就不回国子监了。你冯姐姐也不回来吃了，家里就还剩下我自己。”
“舒小狗儿，我在密谋一件事，你猜猜是什么？”
“你觉得前院儿是不是太秃了？种两棵树吧？种什么树，听你的。”
“对了，前段儿时间我说部门儿团建，结果不是被耽误了吗，下个星期回去看看，工作收收尾，争取在十月一之前出去。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西瓜沙瓤儿和脆瓤儿的都放冰箱里了，冰箱门儿上有巧克力，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买了很多。你节制点儿，不许一次吃完。”
“……”
“……”
怎么这么话唠啊……
他正想着，对面忽然传来一条新消息：“舒小狗儿，你是不是在偷偷看我消息？你要笑了对不对？然后你肯定会骂——”
“傻逼。”舒倾笑着轻骂道。
对面也传来两个字：“傻逼。”
楠姐听到那声轻骂，不由厌恶。她一厌恶，便把憋在心里的事儿说出来了，“小舒，今天早上敲你门的人是你朋友吗？日报社那儿的宾馆。”
“早上？我没印象了，昨天晚上喝多了。”
“挺高一男的，长得挺好看。”
“哦，他是我领导，有什么问题吗？”舒倾把手机撂在一旁，抬眼看她，“我们是上下级的领导和员工，平常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昨儿晚上一块儿出去吃饭了，怎么了？”~
“我看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可能跟你一样吧，你看起来也挺关心小卿姐姐的。”
袁艺卿察觉出他心情不佳，语气里有隐隐怒火，忙在一旁打圆场，“楠姐，我想去一趟洗手间，你能陪我去吗？”
和舒倾认识也算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脾气不是很好，不过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见到。
大概是心情很不好吧，从刚见面就发现了，虽然他很努力的在忍耐了，但是某些细节里仍能看出烦躁的情绪流露，偶尔还会走神儿。
也怪自己，当时就应该果断拒绝楠姐的软磨硬泡。
“楠姐，他人真的很好，你别问奇怪的问题了。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们接触少，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不会有欺骗人的举动。”袁艺卿硬着头皮开口：“我……他没准备好，所以……拒绝了我表白……”
“你？”楠姐万分震惊，“你跟他表白了？”
“对……他说我们相互了解太少，所以他真的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玩弄别人感情的吧。”
包间里舒倾手指轻敲桌子，偏头看着梁正再次发来的新消息。
“舒小狗儿，十点多了，我饿了。早上没吃、中午没吃、晚上没吃，饿扁了。”
舒倾想：那你倒是吃啊。
“饿死了。”梁正坐在旧宅后院儿的台阶上，头顶是清泠月光和冷冷的灯，面前是一大摞被扳起的地砖和开垦园子的工具，他动了动沾满泥土的手指，打出一行字：“舒小狗儿，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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