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拜托陈洛明去问，还是自己死缠烂打，周武都是爱答不理。
前两天驻扎在维拉港的队员上报Mangaliliu附近有异动，一个刻意乔装打扮过的中国男人频频往返Eretoka岛，这一线索引起黑狼高度警觉。
Mangaliliu周围土地贫瘠，没有旅游景点，一个独来独往的外国人屡屡出现，并且多次搭乘私人船只上岛，怎么想都会让人感觉不对劲儿。
联合银鲨和白鲟所说，当初他们是在不远的梅勒海滩发现棒球帽的，那么这个潜踪蹑迹的中国人，很可能是团伙儿中的一员。
黑狼紧急调遣队员，由天际和深海为首出面展开调查。
再次重游故地，难免触情生情。
那片金色的沙滩，那片湛蓝的海域，那片夜晚能映照星空的浮潜点，以及隔岸相望的有着水下邮局的那座岛……
他的伤好了吗？
明信片收到了吗？
梁义过得更浑浑噩噩了，第一天夜里完全失眠，半夜起来向窗外望，想和舒倾在维拉港的点点滴滴，驰念如狂，差点儿发疯。
瓦努阿图的傍晚，他和陈洛明坐在夕阳下的露天餐馆里。
海鸥落在船尾小憩，赤红穿透层云，潮汐漫漫归于苍茫。
他像往常一样，翻看着舒倾只有三天可见，并且再没更新过的朋友圈。
多盼着他能说些什么，说让他捧腹的见闻，说他要回老家当超市小老板的梦想……
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陈洛明点了根儿烟，说：“海，明天就要去Mangaliliu了，我觉得咱俩要是按照老大给出的方案来做，行动是不是太招风了？”
“怎么说？”
“Mangaliliu说白了就穷乡僻壤，我们过去旁若无人地转，合适吗？”
“不合适。”梁义深刻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任务指令，“没到过现场的人不知道地形，老大说叫我们去Mangaliliu见机行事。我们白天不需要过多走动，根据他的作息时间，半夜观察不容易打草惊蛇。”
陈洛明点点头，“听你的。”
“……你能不能好好儿看看指令？这些都已经说过了。”
“消息删了，我就记得最后一句，说你对附近比较熟悉，让咱们两个酌情商量。”
梁义有些头疼，难怪之前听人说天际总不按常理出牌，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他拿起叉子准备吃饭，手指无意间划过朋友圈界面，两条舒倾新发的动态被刷新出来。
原本激动的心情，却在看完动态内容后变得沉重。
什么情况？
为什么舒倾会说“被武哥拒绝”？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你先吃，我去打个电话。”梁义猛地起身，快速跑进餐馆后的树林，用力攥着手机平复了半天的情绪才拨通号码。
电话刚响便被接听了，他没等开口，便听对面传来那个叫自己无限魂牵梦萦的声音。
是舒倾！
听毫无逻辑可循的语气……怎么古文都拽出来了？喝多了？
国内才四点多钟，他喝多了？
舒倾在电话那头大喊：“说话啊！你手机是被杰克船长抢走了啊？拿你的定海神针过去跟他干啊！我给你写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像比以前更傻了。
梁义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清醒意识，试探着说道：“我是龙王。”
“我知道啊，你身边有什么？打篮球的皮皮虾？”
“……没有打篮球的皮皮虾，有织毛衣的章鱼哥。”
周武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是“深海”后，不由分说把手机抢回来，戳着舒倾脑门儿凶他：“怎么谁的电话儿你也接！”
“你给我！”舒倾捂着脑门儿抗议：“龙王打来的电话儿！”
“龙个毛的王，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别瞎闹，要不我让张奶奶家大鹅过来拧你。”
“就知道威胁我！”
电话那头梁义听得真切，醋意慢慢上涌，“小武，他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你跟他……他朋友圈儿发的什么意思？”
“没看，他喝多了，甭搭理他。”周武起身走到一旁，“我警告你，以后你再给我打电话，听到是他接的，绝对不许说话！”
“他还好吗，伤好了吗？”
“好，没有你他好得很。你有事儿没，没事儿挂了。”
“别！”梁义着急，差点儿被唾沫呛着，“你给我看看他行吗？就看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小武，你让我看他一眼！”
对面声音近乎央求，周武心瞬间软了。犯不着跟他生气，他不也是身不由己吗，为了舒倾拼尽全力，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就大方大方，给他看看吧。
周武举着手机回来，喊：“小倾，抬头儿。”
“嗯？”舒倾慢动作从地上起来坐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说：“武哥，刚才那个龙王，我好像认识，声音很耳熟。”
“你是虾兵还是蟹将？认识龙王？”
“嘁——你是不是在拍我？不许拍我！别拿我做表情包儿了！”他说着，站起来就往前冲。
周武匆忙对手机说“挂了”，随后往旁边儿躲去。
视频通话时间仅仅持续了一分钟不到，梁义却觉得自己幸福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在树林里，周遭有三个东倒西歪的人，应该是他朋友吧。
他不像离开坦纳岛时那么瘦了，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头发长长了不少，脑袋上挂着根草，傻里傻气。
他还是一样好看一样傻一样凶，一样讨人喜欢……
分手的痛苦……他释怀了吧……
真好……
梁义鼻子泛酸，轻轻吻了舒倾照片做的手机桌面。
想他，特别想他。
“小武，尽可能少让他喝酒，监督他吃饭。他刚才说的‘表情包’，是用他照片做的表情包吗？能不能发我几张？”
周武恶狠狠回：“不给！”
自己现在这种情绪繁杂到无以复加，也不知道出发点究竟是什么。归根结底是吃醋吧，但也像养了二十多年的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气急败坏的老农。
他撂倒脚步不稳的舒倾，看了看另外三个醉倒在地的发小，终于笑了一声，也躺在草地上。
这个傻子到底发了什么内容，以至于梁义亲自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
周武看完叹了口气，瞅着侧身入眠的舒倾，什么也没回复。
五个人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太阳归隐山林才转醒。
醒的原因不是睡够了也不是过了酒劲儿，而是树林里蚊子太多，活生生被咬醒了。
他们回到镇上，分开的时候两个结了婚的人垂头丧气，满肚子苦水儿念叨不想回家，怕浑身酒气再加上没接电话，免不了挨说。
这一别，下次见面，就指不定是哪年哪月了。
舒倾跟周武同样怕回家挨说，于是结伴在后街走了大半圈儿。
逛了逛卖杂七杂八小玩意儿的夜市儿，吃了辣到胃疼的炸虎皮尖椒，喝了小时候卖五毛钱一瓶儿的橘子汽水儿，又在街边下象棋的人群里挤了半天。
夜幕勾勒天堑，星河璀璨，微风轻拂。
他们无聊，走过镇子上街坊邻居聚集最多的活动广场，不出预料的被大姑大姨大爷大妈拉着问候好一顿，最终招架不住，像年少时一样落荒而逃。
在外面闲逛了很久，沾染衣服的酒味儿还是没有散去。
这种情况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出是喝酒喝懵了，不小心把酒洒到身上的，莽撞回家无异于找死。
后来他们决定猜拳，谁输了去谁家。
在场的人多的话，挨揍或者挨骂估计都是点到为止吧？
周武作弊了，舒倾出“剪刀”的瞬间明明他出的是“石头”，结果摆到眼前，却换成“布”。
护着他早就成习惯了，即使挨揍挨骂，老爹也不会对他下狠手。所以还是去自己家吧，要是到了他家，没准儿舒叔直接给他屁股来一脚。
舒倾全然不知，?N?N瑟瑟搂着武哥肩膀唱了一路的《好汉歌》。
老周家门口儿没亮灯，远远看着一片漆黑，舒家的超市门口儿几个人在聊天儿，其中就有背心卷过肚子的舒倾老爹。
偶尔三两句谈论传进耳朵里，聊得似乎是令人气愤的社会时事。
“想挨揍吗？不想挨揍就跟到我后面儿。”
舒倾不敢说话，使劲儿点头。
周武看他模样好笑，挑眉说道：“想挨揍？那我喊了啊。”
“不想！别他妈吓唬我！你看我爸的表情，明显憋着气儿呢！他一脚踹过来，我可能会当场死求！而且你闻，我嘴里现在还有酒味儿呢！哈——”
“……滚！想死了？”
舒倾舔了下嘴角，“没骗你吧？对了，我睡觉之前是不是跟谁打过电话儿来着？龙王？”
“龙个蛋的王！你接了我朋友打来的电话，哪来的什么龙王。”周武开出条件：“回家给我捶背、捏肩、揉腿，打游戏不许坑我，不许耍赖。”
“我是病号儿！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想好再说。”
“……成交！”
俩人顺着墙根儿走，专挑路灯照不到的黑灯瞎火的地方，生怕被谁瞧见。
周家的灯亮了，舒倾如释重负，轻车熟路拿了两件儿武哥的衣服边直奔浴室。他洗完澡对着镜子看看后背，欲哭无泪地出来，在院儿里就开始鬼嚎：“武哥，我后背怎么还没好啊！”
“活该！叫你不知死活一个人去暗访！”
“比之前青得严重！”
周武咂声：“活该！别叫唤了！”
舒倾摸了摸腰，继续嚷嚷：“一碰还特别疼！”
“活该！”
“武哥，你脑袋还疼吗？”
“不疼了，好了。”
“武哥……”
周武一把拽过倚着门框的舒倾，用力按坐到地毯上，“打什么游戏自己找，我去洗澡儿。”临出门前回了下头，说：“以后好好儿说话，少撒娇。”
“大爷个鸡儿！老子什么时候撒娇了！尽放狗屁！”舒倾刚刚的确无意识地撒娇了，那句“武哥”差不多拐了十八道弯儿。
用那种语气喊他的原因不明，反正现在后知后觉，臊得满脸通红。
犯你妈什么毛病这是！绝逼喝酒喝成脑残了！
他用了一连串的“啊——”撒气，随后躺倒想打滚儿，可惜才滚一下后背便疼得要命，最终只能屈服于伤痛，坐正身子胡乱按着手柄挑游戏。
周家的游戏机和舒家的一样，都是小霸王，同一批出厂，是周武老爹出差特意带回来的。
俩人坐在电视机前打街霸，说不清是周武让着他，还是舒倾真的有实力，总之一把打了好长时间还没分出胜负。
时钟熬过了十二点，前院儿大门开了。
周武老娘打着电话走，“黄老板，你是熟人介绍来的，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说砖质量有问题，我不查证，你清点个数儿，明儿我就给你补过去，但是咱货款马上拖一年了，该清清帐了吧？
“完犊子，我妈今儿心情好像很差，赶紧关灯！”周武暗道不好，跟舒倾分工合作，拉了窗帘关了顶灯，连壁灯都没敢开，甚至电视也按成了黑屏。
平常周武老娘脾气挺不错的，但是在她心情不好的节骨眼儿上往枪口撞……后果不堪设想。
比方说，喝酒没问题，不过今天说真的，喝得有点儿高，情绪亢奋，很容易就能被察觉到。
偏偏周武老娘最厌恶自家人喝酒不知分寸，不打不骂，就拉着你跟你苦口婆心讲道理，被她说教一顿，简直能要老命。
他们静静坐着，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特像煎熬，前院打电话的声音没有了，俩人又观望一阵，才敢跟做贼似的偷偷按开电视，继续刚才的游戏。
梁正忙完工作，神情倦怠地看了眼挂钟，快一点了，舒小狗儿已经睡下了吧？
他今天真是不得了，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难道自己不开口，他就永远不说话？
说白了还是心没在这儿。
梁正捏捏眉心，长叹后再次服软，发了条消息过去，没成想对面秒回。他试探着拨通电话，更没想舒倾会很痛快地接听。
“喂——梁主任，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你也知道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夜间骚扰？”
“对，就是夜间骚扰。一天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看你是不是被外星人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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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故作嫌弃：“输了就是输了，别找借口。”
梁正意识到对面开了扩音，有些略带暧昧的话只能憋回肚子，装回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今天吃饭挑食了吗？吃的什么？”
“没有！武哥可以作证！”舒倾信誓旦旦：“绝对没挑食！”
周武故意拆他台儿，“对，我可以作证，绝对没有好好儿吃饭。没挑食是因为吃的烧烤，并且他下午喝多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
“喝多了？”梁正皱眉，“他酒量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周武幸灾乐祸看他，“他要是有心跟人拼酒，那是真的能喝。要是放松状态下喝酒，酒量成谜，可能几瓶酒醉，也可能什么事儿也没有。”
舒倾嘴角都耷拉了，仿佛被人揭了一个致命性的短儿。
另一端梁正觉得自己仿佛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甭问，估摸着是周武老娘听见动静儿过来了。
“离老远就听见你俩咋咋呼呼，大晚上的不睡觉，跟我吃饭吧。”
坐在电视机前的俩人异口同声：“啊？”
“啊什么啊？让你们吃你们就吃，你们还在长身体，就该多吃！我一会儿做个小倾爱吃的排骨玉米，甜汤的那种。”
“姨，别做了，这大半夜的……我真不饿！”
“大半夜怎么了，你们年轻人不还老是吃什么夜宵吗？不饿也得吃，你看看你，瘦的跟杆儿似的，得多加强营养。”~
周武嘟囔：“长身体？二十好几的人了长什么身体？要长也是横向发展。大晚上吃那么油腻，养膘儿？炖熟了天都亮了。”
周武老娘都要出踏出门槛儿了，一抬脚正好儿听见这句话，语气里怒火都要窜出来了：“周武，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家里连做饭都不给他们做！”
“是是是！妈我错了！你看我这嘴……”
“就是，你怎么说话的！掌嘴！”舒倾坏笑着凑过去，捂住他口鼻使劲儿揉，“天道好轮回，这就是揭我短儿的下场！”
梁正举着手机处境尴尬，挂断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只能同样开了扩音，慢慢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原来舒小狗儿喜欢吃排骨玉米，新收获。
主任室的门儿砰一声被撞开了，冯静雪站在门口摇摇晃晃。
她举起手里的半瓶儿酒，打了个嗝，埋怨道：“梁正！不理老娘是吧，你想闹哪样儿！”
舒倾垂了下眼，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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