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人……
他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喊那个人吗?
暗访被围攻,也是喊的他吗?
梁正脸色瞬间就变了,怒火发了疯般的狂往头顶窜。那种情绪不单单是气恼,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痛苦与失落。
他略略垂眼,盯着这个拉住自己衣角的人。
该在意吗?
该像以前一样在意吗?
还是装作没关系,装作他喊的是谁,对自己来说根本不重要?
是不是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只要能偶尔参与进他生命中的喜怒哀乐,一颗心再廉价、再满目疮痍,仍是被他任意怎么糟蹋都可以?
贱到这种地步?
他越想越气,可根本不敢跟舒倾发火,怕自己一恼,会让他倍加厌烦。
舒倾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问题了。
喊“雏儿”真是无心之失,完全是在坦纳岛那段日子里养出来的习惯,这种习惯不是朝夕就能改掉的,它根深蒂固,它盘根错节,它烙到心里了,刻到脑海里了。
暗访挨打时,喊得不也是“梁小二”吗?
紧急的时候会喊“梁小二”,平日里会喊“雏儿”……
真是……
全都被梁义占据了啊……
他尴尬至极,急急收回攥住人家衣角的手。
算了,这一鞭子挨上就挨上吧,反正李叔就是闹着玩儿,不会真打。
梁正见抓住衣服的手松开了,脑袋一热,猛地转身,用力把舒倾搂进怀里,手里装着食物的塑料袋撞在他身上。
他一手搂住他腰,一手抚住他头。
这次是光明正大地抱他,在两个人意识都清醒的时刻。
那是一种叫人无比惬意的感受。
这具身子很瘦,腰很细,体温很暖,半长不长的头发很软。能触碰到他两条清晰的锁骨,能透过衣领嗅到尚未散去的红花油味道。
真瘦,再抱紧一点,会不会把他勒坏?
突如其来的怀抱太紧了,舒倾后背吃痛,疼的躲无可躲。
他一心想离那袋东西远一点,便本能地往前贴。
两个人的距离过近了,近到胸口感受的全都是对方强有力的心跳,近到耳边闻听的全都是对方杂乱无章的呼吸。
李叔手里的鞭子在空中划了半圈儿弧度,软绵绵甩在自己脸上。
“呃——勒死我了!你他妈!你抱我干几把啊!”舒倾满脸通红,狠狠推着梁正,“松手!你他妈把手松开!给老子死开!”
“舒小狗儿,你要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过是浮光掠影。他把你甩了那么长时间,也该忘了。”梁正强忍着怒气,声音仍是有一点凶:“男人得他妈能进能退,你三分钟热度,别用错地方!”
舒倾停止挣扎,怔愣片刻后低低应了声:“我知道了……”话说完,见对方丝毫要撒手的意思也没有,于是声音变得更软了,带着讨好的意味:“别闹了梁主任,有外人在这儿呢。”
“没外人在的时候,可以吗?”
“……滚!”
“你不是找人救你吗?情况紧急,我想到的只有帮你挡下那一鞭子。旧伤叠新伤,我怕你疼哭。”梁正松开怀抱,用略带调侃的话缓解气氛:“我刚闻了闻,你身上也没有牛粪味儿。”
“牛粪?小倾又掉牛粪堆了?”李叔问道。
“又?”
“李叔啊!”舒倾欲哭无泪:“我求求您二位放过我吧!想开涮能不能找点儿别的话题啊!咱聊聊世界和平?太高深了是吧,换个!要不咱聊聊《乡村爱情》吧?你看那个尼古拉斯赵四……”
“尼古拉斯赵四?亚洲舞王好听,嘿,跟猫王似的!”
“得得得,您说他是什么王,他就什么王!隔壁老王都行!”
“好小子,现在会说话了?”李叔在树上磕磕烟袋杆儿,“我下地转转,小不正经,你们上哪儿,要是顺路就别废话,麻溜儿上车!”
舒倾扯了梁正,手脚并用爬上车。
刚好这车上有厚厚一大摞干草,躺着也不硌得慌。
湛蓝天空缀着朵朵白云,几只鸟匆匆飞过,路边树木变得葱郁,转眼参天绿叶将上空遮蔽,只剩下斑驳破碎的日光。
舒倾双臂垫头,惬意地享受着难得能平躺的时光。
干草堆真软和,后背一点儿也不疼。
他叼了根儿草梃,默默想了半路上回坐牛车的情景。
那是北方麦熟的五月,天很热,风也很热。星星点点的夜晚很热,路上遇到交警查车,他口中的温度也很热。
坦纳岛很热,他虚伪的情意更热。
浮光掠影啊……
是,梁正说得没错儿。
丈夫之志,能屈能伸,该忘了。
可惜啊,自己偏偏不争气,老时不时地想起他。
李叔吧嗒旱烟的刺鼻味儿被风吹到后面,他压了下帽沿儿,“打当初我就说小武这孩子将来绝对有出息,这入伍才一年,就能回家探亲了,肯定是表现优异!”
梁正这才知道,原来武哥做掩护的身份,是一名?/人。
“那是,必须的必!我武哥多厉害,打小儿就厉害,天下第一牛儿逼!”舒倾从回忆里抽身,“武哥可是我男神!”
此刻周武正站在砖厂里的一座轮窑前面,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猜想自己大概是要热伤风了。
“一提到他你就来劲!”
“我乐意!对了,李叔,我草帽儿丢了。”
“什么?”
“装信号儿不好是吧?我说我草帽丢了!”
“出息了,上回跟我要草帽儿还抹不开面儿,这回都直接开口了。”李叔轰了轰跟在牛屁股后面儿蚊蝇,“不错,有进步,就是不够有诚意。”
舒倾果断开启吹捧模式:“我认识一个姓李的叔辈,那家伙,相当不得了啊,十里八村儿没人不知道他名号,风流倜傥,功高盖世……”
“舒小兔崽子,要几个?”
“一个!”
梁正心有旁骛地欣赏沿途风景,说:“我也想要。”
“两个!”舒倾迎着太阳光睁眼,打量他半天,“你戴吗?李叔编的是草帽儿,就跟他脑袋上那个一样,是不是跟你身份不大相配?”
“我身份?我有身份吗?”
“城市里的上班族,周末儿还总加班儿,还是个主任,你没场合儿能戴吧?我——好歹出个门儿回个家什么的,路上能戴戴。”
“我也出个门儿、回个家。”梁正看他眼睫投下的小片阴影,萌生出一股想要亲吻的冲动。
他睫毛很长,摸起来……会不会也像头发一样柔软?
“当我没说。”
阳光晒得人发懒,舒倾困意上涌,眼一阖,梦里会周公去了。
梁正也躺下,侧身冲着他,脸上全是宠溺。
牛车很慢,比之前行走的速度还慢,在泥泞的路上晃晃荡荡。
一路风轻轻浅浅,蛙声与蝉鸣阵阵。
李叔回了下头儿,说:“小子,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小倾的朋友,不是镇上的。”
“啧,怪了,这皮小子这么皮,人缘儿还这么好,老往家带朋友!”
总往家里带人?
都是什么人?
梁正消了怒意又冒了醋意,伸手照着舒倾脸上捏了下,“朋友?什么朋友,我倒是没听他说过。他整天五迷三道的,人缘儿不错,这事儿确实奇怪。”
“他啊——”李叔抽了口烟,“大学放假回家,隔三差五就带同学回来。不是去网吧,就是去钓鱼,我听他妈说,几个小伙子半夜爬房顶儿上打牌,有个小伙子恐高,折腾半宿才下来!”
“够野的,他在镇上有朋友吗?”
“?隳阏獠环匣奥穑??笥讯嗔巳チ耍〔还?飧鏊晔??模??瓷贤饷娲蚱矗?粼诶霞业幕?疽捕冀峄樯?⒆恿耍?屑父龈??谎??煊问趾孟械模俊
“嗯……”
梁正头一次觉得“游手好闲”是好事儿,并且希望舒倾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没地方去,就上我家地里干活儿去,看看昨儿暴雨地涝没涝!然后给我除除杂草,清清淤泥!”
“……”
“不说话咱可就定好了啊。”
“那个……李叔,我没干过……”
这回没等李叔开口说话,舒倾先笑了。他仍是闭着眼,声音懒洋洋的:“梁大少爷土生土长的城里人,他哪干过那种活儿。”
李叔不屑地“吁”了一声儿:“说得好像你能干似的!哪回上我地里都瞎祸祸,我浇地的时候儿,你趴没趴过满身泥!”
“打住!赶紧打住!拆我台有劲没?”
“嘱咐你两句儿,你这朋友说话一本正经,怪有意思的,你可得少欺负人家!”
“我欺负他?我可得敢欺负他啊?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这事儿你就别谦虚了!”
舒倾蹭一下起身,短茬儿的头发上挂了几根儿干草。
他朝梁正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先跳车。”随后抬手一把按在李叔草帽儿上,用力往前压,“谢谢您嘞李叔儿!赶明儿上你们家气你去!”
李叔笑骂出那句毫无威慑力的话:“舒家的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牛车慢吞吞走远了,留下两趟牛脚印与车辙。
“什么时候醒的?”梁正在路对面问他。
舒倾踏过泥泞土路,一步步向他走近,勾起一侧嘴角:“我们要本着诚信互爱,呸,互敬的原则和平相处,李叔儿说我‘游手好闲’,你还敢说‘嗯’?”
“……”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年轻人,学着点儿吧!”
梁正紧随他身后,心有点儿突突。
所以他是在自己捏脸的时候就醒了,还是听到“游手好闲”之后?还是更早?
他没正面回答,还把话说得这么模棱两可,又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顶着烈日走过几个泥水坑,终于来到一片玉米地前,玉米穗儿在风中飘摇。
舒倾搓搓胳膊,发号施令:“来吧梁主任,动手儿吧。速度快点儿,一会儿天再热热咱要是还没走,八成就中暑了。”
“你说带我出来玩儿,就是来这儿?给人掰玉米?
“你脑回路清奇!嘿我说,你该不会连掰玉米也不会吧?我就教一遍,你看着点儿。掰之前扒开叶儿看看里面够不够嫩,千万别给我整带虫子的啊!”
他动作太快,梁正确实没看懂,只能照葫芦画瓢,上手去掰,掰了俩忽然意识到不大好,“我们这是在……偷?”
“不,我不是,你是。”舒倾头也没抬,从口袋儿摸出好几张十块钱纸币和一小卷透明胶带,“看没,一个棒子我给十块钱,比煮熟的都贵。呆会儿我把钱贴在杆儿上,给钱,不算偷。”
实际上他早就料到这货可能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在买东西的空档儿换了零钱。
要搁以前,哪有给钱的想法儿,跟“偷”无异了。
不过乡里乡亲的,这块儿地是自己表大爷家种的,往深处说,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偷”。
梁正一伸手,说:“我掰了俩,还想掰一个,借钱,借三十块钱。”
“不借,你自己没钱?”
“一百的,不借算了。”他说着,打开钱包就要抽钱。
“哎哎哎!我操!一百买仨,疯了吧你!”舒倾赶紧抢他钱包,低头儿瞅一眼,“你他妈出来玩儿一趟,带那么多钱干什么?不怕被抢?”
“怕不怕的都没什么用,现在已经被抢了。”梁正垂眼,看他傻了吧唧的动作。
想必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明目张胆抢钱包的,纵观古今,也只有舒倾一人了。并且心甘情愿被人抢钱包的,恐怕除了自己,再找不出第二个。w~
钱包里有处拉链没拉紧,随着抢夺的动作,滑出一枚闪着光亮的黄铜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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