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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晨值

    夏叔音小步踱着来到三楼西厢。一改昨晚闹哄哄的气氛,清晨的蝶馆显得尤为静谧。虽已夏至,纪南城中却并不算太热。蝶馆东边临近一处山溪,葱茏的绿荫与涓涓流水消散了暑热,更添一分凉润。

    看来大家都睡得正好,不知道贺公子醒了没有。夏叔音在‘非是’门前伫立着,那是贺凛的寝室。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叩了扣门,唤道:“贺公子,我是夏叔音。贺公子?”

    没有人应答。果然,不该来这么早的。在昨晚的值日表上,夏叔音看到自己与贺凛同在乙组,内心初有几分欣慰,想着幸好碰到了相识之人。可欢喜过后,他心里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忧怯,因为自己同贺凛算不上熟悉,除了礼貌问候之外甚至一句多余的交谈都没有。不像对庾公子、丹公子或是雷公子那样可以亲密一些,面对贺凛时他总会觉得有些疏离感,也不大敢直视看他。在夏叔音的印象中,贺凛总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能吐出来的字和做出的表情都是寥寥可数——可能贺公子不愿别人去打扰他吧。

    “但是甲组去打扫清学,乙组就要负责蝶馆中的庭院…”夏叔音有点失落地喃喃道,“我应该再去看看徐公子吗...”乙组中另一人名叫徐问,武春人氏。武春位于庐陵郡内,属于平枳府管辖之内。其实算起来,夏氏也是徐氏的主家。

    “还是我自己先下去吧。”夏叔音下了决心不再搅扰他人清梦,于是准备自己一人先去打水。他走到柴房,转悠了两圈也没看到水桶,心正奇怪是不是有人错拿到小厨房去了,刚跨出门口就发现一个藏青色衣着的人影正朝着庭院中心走来。是贺凛。

    夏叔音赶紧小跑过去,穿过掩映的绿丛才发现,贺凛一手正拎着两只几乎装满的水桶,步履稳健,竟没有一点泼洒。

    “贺公子。你原来早就下来了。我刚才去你房间敲门,没人回应,我还以为你在…”夏叔音朝他解释着,见贺凛凝视着自己,声音不觉逐渐变小,“我是不是起太晚了…”

    贺凛想起丹逐前几日说的话,看着眼前这个声音还软软糯糯的小小少年,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摇摇头,说:“不晚。我醒得早,便下来看看。”

    夏叔音心里的忧虑和胆怯一下子被化去了。原来贺凛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冰冷。他恢复了开朗的语调,抬眼看向贺凛,说:“我来帮你提。”便伸手过去。

    不用了——贺凛心中本想婉拒,却及时止住,沉默片刻转而点头回答:“给你一个,有点重。”

    “没有关系,我们本来就是一组的嘛。”看着夏叔音很开心地双手提住水桶,晃晃悠悠地跟随在自己身边,贺凛的心中也放松下来。

    贺凛从柴房走出,拿来了一把竹帚和水瓢。他将水瓢交给夏叔音,嘱咐他去给庭院中的绿植浇水;自己则持着竹帚去清扫地面。~

    落叶。贺凛心里略有一丝好奇。他悠悠地扫着地面,细细的帚枝划过石板上一层薄薄的青苔,留下道道疏痕。云梦跟北方不同。他心想着,家里的树木除了松柏,大都在秋天落叶,深九时节山岭上一片片深红与金黄交错,似云彩一般。但这里的树木好似全年常青,四季落叶。香樟的叶子飘下来,有红色的,绿色的,半黄的,枯萎的。庭中还栽了几株合欢,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不仅有落叶,还有落花。

    丹逐把竹帚靠在一旁,踩着小径过去。树下是一片细碎砂石,清扫起来并不容易。于是他蹲下身子,将落花一朵朵捡起,捧在手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柔柔的粉色花丝像小伞一样展开,散发着淡淡暖香。他将落花一捧捧地拢至树根周围,竟围成了一条蓬蓬的粉红绒圈。

    夏叔音此刻正走了过来。他看见这拢在一起的落花,甚觉可爱,于是提过还剩一半的水桶,绕着花堆一瓢瓢地慢慢浇水,还自语念着:“小花啊小花,我给你浇水,你明年要长出更漂亮的花来哦。”

    宁静时分,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招呼:“夏小公子,贺公子,你们都来得这么早哇,现在才卯正一刻呢。”

    原来是武春徐氏,徐问。他继续说:“我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想着把寝室整理好就下来,没想到还是被你们两个抢了先。怎么不叫我一声呢?”

    三人互相行礼问早,夏叔音回答:“我怕惊扰到徐公子。”贺凛在一旁微微点头。

    “哎呀,夏小公子你还客气什么。你是我们平枳府的主家嘛。而且这次你本就是来观礼,应该让我们来照顾你才对。以后的值日呀就都由我来替你包了。”这徐问也是爽朗之人。

    “谢谢徐公子,但是不用了。”夏叔音拱手摇摇头,说,“我既然同大家一起听学,一起住在蝶馆,这里便有我一份责任。既是与各位平等,便不分主家与属家,每个人都应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这也是律哥哥临走前叮嘱我的。”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青衿君的弟弟。平枳府能有夏氏当家,我们这些小姓也就安心了。”徐问笑道,但又叉着腰假装正经地说,“不过,既谈平等,你们两位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先偷偷跑来打扫呢?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夏叔音听言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徐公子——”

    “好了,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徐问放下双臂,向两人说,“下次你们一定要叫上我一起再来哟。”

    夏叔音不好意思地点头答应。徐问环顾着四周,念念有词:“地也扫了,水也浇了,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呢…嗯,穿堂的那些柱子还没擦吧?”他得到贺凛的肯定回应后,便兴冲冲地去柴房取了块抹布,提起一桶水便走向正门走去。三人结束完最后的归位工作时,才刚过卯正三刻。蝶馆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了,开门声,走动声,还有人站在走廊伸懒腰打哈欠之声,都交叠在一起,唤醒了蝶馆的清晨。

    “丹兄,你换好没呀!”雷厉风在‘闲闲’外敲门催促着。

    “别叫,系着腰带呢。”丹逐在房里正在裳前系好带结,又披上外衣,提溜起银鲤?的宫绦才走去开门。碧荷之色,卷草之纹,银鲤之?,便是丹家提供给众家子弟的统一礼服。

    刚一开门,雷厉风就将丹逐一把拉出,并埋怨着:“你说你起这么晚,还慢吞吞地穿衣服,都辰时一刻了!”

    “我好不容易从椿姐姐眼皮底下逃到这儿来住,就多睡一刻还不行啊。再说了,不还要打扫寝室么,我已经手脚够利索的了。”丹逐边低头说着边把宫绦系在衣侧。

    “咦,你已经打扫好啦?我还以为你要吃完早饭再回来弄呢。”雷厉风探头望向屋里。

    “今天哪儿来得及啊,从五味斋走到灵水台至少也要两刻钟呢。聆音仪式要是去晚了,我叔父得瞪死我。”丹逐拂拂袖子和身上,确认穿戴完毕。

    “今天是你叔父主持啊…说真的,我也挺怕他。”雷厉风不禁抿嘴,“不知道叔音和庾公子整理好没有,我们找他们一起去用早膳吧?”

    “叔音和贺凛兄是乙组的,今天肯定一早就起来了。庾公子估计也换好衣服了。”丹逐和雷厉风一边说着一边很快走到了同是二楼的东厢。奇怪的是,敲了庾公子的‘不言’,并无回应;隔壁‘飘风’也是一样。

    “难道这两个人起得早已经先走了?”雷厉风歪头自问。

    “哈…那贺兄应该也走了。好吧,我们上楼去看看公孙都在不在,他应该不会起早。”丹逐起脚便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丹兄,你还要特地去约公孙公子么…”雷厉风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追了上去。

    二人刚从东南边的楼梯上到三楼,就听见南厢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庾公子,前几日我谢谢你,但以后你不要每天早晚都过来看我了!”公孙都有点负气地说着,“我已经好了,完全好了。”

    “公孙公子,虽然你身体表面看上去已无大碍,但体内若有一丝余毒未清,都可能导致后遗之症。还请让我为你再把一次脉,若确保无虞,我便不再搅扰。”庾兰虽然语调平和柔静,但话中之意却也十分坚决。

    原来夏叔音和贺凛也在这儿,而且都已经换上礼服了。丹逐见状便上来劝和,说:“公孙公子,庾公子也是好意。大夫的话呢就要遵循到底,不能功亏一篑呀。要是真如庾公子所说,体内埋伏下隐患,到时候‘问彩’比赛的时候突然发作,你可不要怪人家手下无情噢。”

    “是呀,公孙公子,就复诊这最后一次嘛。这样我们大家都可以放心了。”夏叔音也劝道。

    见难以推脱,公孙都只好略带不耐烦的口吻地应承着:“好吧好吧,就今天最后一次,晚上也不要来了。别人还以为我们两个多要好呢。”

    “哎,有人跟你要好还不乐意?”丹逐戏谑着说,一把搭住贺凛的肩膀,把他略略勾过来说,“我同贺凛兄就要好的很,是吧?”丹逐转头面向贺凛,下巴一挑,用眉眼示意他。

    可贺凛却是直勾勾盯着他,脸色居然显得十分严肃,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言语。丹逐虽然从见贺凛第一面起就知道这个人话不多表情也少,但这样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搞得丹逐心里也颤惊惊的,仿佛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

    雷厉风见场面不对,赶紧打圆场:“拉倒吧,你可别自作多情了。贺公子才不会同你好呢。那个…庾公子,公孙公子的身体怎么样?”

    庾兰刚拿完脉,公孙都就赶紧把手一抽,还扭头发出一声轻哼。庾兰满意地点点头,说:“已经痊愈了,余毒也全清了。公孙公子,以后我就不来打扰了。”

    “那就太好了,大家…我们快下楼吧,不然赶不上辰时三刻吃早饭了。”雷厉风催促着,众人便一起向楼下走去。丹逐和贺凛落在最后面。

    “你忘记了吗?”贺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丹逐偏过头去,不解地问:“忘记什么?”

    “没什么。丹公子。”贺凛摇摇头,嘴角淡淡一弯,神色又恢复如常。

    丹逐见他又变回了一副呆呆萌萌的贺凛,于是打了他肩膀一下,笑着说:“对嘛,我还以为你刚才怎么了。走吧,我们快点下去。”他走在前头拉住身后人的手臂,一齐向楼梯口快步走去。

    “嗯。”贺凛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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