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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陌夏迎萧 > 第18章 第十七章
    看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绝对就是三年前跑下山的那个小家伙!

    「还真有缘分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长大了,陌汐对他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

    一种怪异的想法慢慢呈现上陌汐的脑海中。

    「所以……这是那个家伙吗?」

    她正兀自思索着,这时,那少年走过来,踮起脚尖,把泥塑像手里的花朵取下,换上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束。陌汐就坐在神台上,看得清楚,新换上的这一束花,花瓣更为娇嫩、饱满、水灵,香气也更加馥郁,一定是刚刚才采来的。莫非,他每天都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庙里,给这尊泥塑像的左手换上一束新摘的鲜花?

    而且,奉上鲜花后,那少年站在泥塑公主像下,合掌结印,默默祈福,竟是没有像旁人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跪了再说,当真是把陌汐的话听进了进去。

    这时,庙门口传来一阵啪啪的踩水之声,一群孩子撑着雨伞,嬉闹奔过。原本陌汐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谁知这群少年跑过去后,又跑了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一般,拍手道:“呜哇呜哇,丑八怪又被赶出来了!”

    这群少年与庙里这名小信徒年纪相仿,却个个都比他高大,看样子被父母养得很好。大概是节日将近,都穿着新衣新鞋。他们在庙门口踩水打闹,笑容天真活泼,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仿佛并不觉得“丑八怪”是个坏话,也不觉得自己话语伤人,就真的只是觉得这么喊好玩儿。那少年握紧了拳,然而拳头太小,毫无震慑力,门外又喊:“丑八怪今天又要睡庙啦,当心回家你娘打死你!”

    陌汐微微皱眉。那少年绷带下露出的一只眼睛爬满血丝,扬拳怒吼:“我没有家!!我没有娘!她不是我娘!都滚!都滚!再喊我打死你们!!!”

    那群孩子却有恃无恐,吐舌头道:“你敢打我们,小心我们再告诉你爹,让他教训你。”

    有的则挤眉弄眼,道:“是啊,你没有娘,因为你娘不要你啦。你也没有家,你家里人都嫌弃你。所以你只能在这个破庙……”

    到这里,那少年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他个头虽小,气势却足,一声暴喝,吓得几个孩子要跑,然而跟他扭打作一团的那少年喊道:“怕什么!我们人多!”于是又都回来,七手八脚地去拉他打他。陌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挥手,空气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怪力分开了两拨孩童。随即,地上飞起一泼强劲至极的水花,掀了那群少年一排跟斗。

    毕竟是孩子,被莫名其妙摔了个诡异的跟斗,又喝了一口泥巴脏水,身上的新衣也全都湿了,变得比他们嘲笑的对象还脏还丑,登时从哈哈大笑变成了哇哇大哭,从地上爬起来,哭哭啼啼抓着伞一溜烟跑掉了。

    陌汐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好笑,轻笑两声。又回头去望那少年,微微一怔。

    混乱中,那少年头上绷带被扯下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上都是瘀青肿紫,显然不是方才被打的。然而陌汐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伤,而是那少年露出来的半张脸。那半张脸近乎完美地贴合了陌汐记忆中夏萧年少时的样子!她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少年便一声不吭地缠好了绷带,抱着膝盖,坐到了泥塑像脚边。

    陌汐到这间公主庙来,本意是想就个近,在这里召集风信和慕情,传令商议要事。谁知遇到了个这么像夏萧的小家伙,忍不住在意起来。

    虽说这是最大的可能,但是说实话,陌汐一点儿都不希望这就是夏萧。如果他们两个把主角的位置都占完了,那么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不然,不走完剧情的话,这整个世界会完全崩塌的!!!

    「而且夏萧又不会喜欢我,让我们两个当主角有什么意义嘛。就那么想要社会主义兄弟情???有毒吧。」

    于是发完了召令,陌汐便蹲在旁边盯着他看。蹲了没一会儿,那少年腹中传来咕咕的声响。陌汐笑了笑,转眼发现供盘里有几个果子点心,虽然看着干瘪,不大好吃,但聊胜于无。陌汐便择了一个,轻轻往他身上一丢。

    那少年被果子砸中,一下子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呈现一个防御姿态,仿佛丢到他身上的是一块石头,而且马上会有更多石头砸来。良久,四下望望,发现只是个果子、也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之后,他迟疑片刻,捡起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放回了供盘,竟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盘子里的供品。

    接着,他走到门口,望了望庙外的大雨,似乎想出去找吃的。但雨实在太大,不想再淋了,便又回来,在泥塑像脚边蜷缩着睡下了。

    这时,风信和慕情接令赶到。二人从庙后转出,风信郁闷道:“殿下,你上哪儿找了一间这么小的公主庙?为什么要在这里传令?”一低头,忽然看到一团人缩在地上,险些踩中,脱口道:“妈的这怎么有个小孩儿?!”

    慕情也低了头,仔细看了两眼,立刻问道:“殿下,这是三年前从太苍山上跑了的那个小孩儿吗?”

    陌汐点点头,道:“我觉得应该是。”

    三人围着一个浑然不觉的小孩儿说了几句,那少年在地上辗转反侧,抹了一把脸,竟是在口鼻嘴角边抹出了血。见状,陌汐越发觉得不能任由他继续躺下去了,道:“先让这小家伙离开吧。天色暗了,这庙可不是什么过夜的好地方。”

    风信道:“他是不是没地方去?如果是这样,恐怕也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陌汐道:“他有家,但家里可能不太好。但这庙也不好,先离开才能给他找吃的。而且这小家伙身上还有伤的。”

    慕情却道:“殿下,恕我直言,眼下没空管这种小事了。您召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决断了?”

    上天庭的神官,从来没有哪一位是对所有信徒的祈愿都照单全收的。须知世上信徒千千万,每个人都管,岂不是烦也烦死了,因此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微不足道或微妙的祈愿则会假装没听到,可以省去许多麻烦。然而,陌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小事,她想了想,携着路人所赠的那把伞,走到小庙外。

    陌汐缓缓撑开那伞,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之上。地上那少年听到这声音,以为有人走近,微微一动。但可能想到有人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又躺了回去。陌汐把打开的伞放在门口,那少年听声音一直没有消失,大概终于奇怪了,起身出来一看,就看到了一把红伞斜斜搁在雨中地面上,仿佛一朵孤零零盛开的红色的花,当即愣住了。

    看到那少年冲过去抱起了伞,慕情道:“殿下,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吧。做太明显给他发现,就多生枝节了。”

    谁知,陌汐尚未答话,那少年又冲了回来,在他们身后大声道:“公主殿下!”

    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那少年抱着伞,赤红着眼,激动至极,仰头对那泥塑像喊道:“公主殿下!是你吗?!”

    风信不知陌汐之前已经帮他赶走了一群孩童,还丢了果子,奇道:“这小孩儿还挺灵光,居然被他发现了。”慕情却似乎猜到了前景,看了一眼陌汐。

    陌汐则笑了笑,道:“是的嘛,挺聪明的。”她面上还是笑着,心里已经风起云涌,狂风暴雨了。这小家伙的声音实在是让她没法冷静了。虽然尚带稚气,但是,这方明就是夏萧的声音!

    「所以应该确定是夏萧了吧……」

    那少年…啊不,夏萧道:“如果你就在这里,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坐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时,陌汐每天都要听到无数次的“请您显显灵吧”。任何声音听多了,都会麻木。所以每当她听到这样的声音,也已经完全懒得理了。但是这次,她却根本就没打算走。慕情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不用理了。”

    陌汐不语。小夏萧双手紧紧抱着那把伞,咬牙道:“我很痛苦!我每天都恨不得死了才好,每天都想杀光这世界上的人,再杀死我自己!我活得很痛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大声喊出这一席话,这画面大约真是又可笑、又可怜。可是,那副小小的身体里,却有一种爆发的东西,支撑起了他的愤怒和嘶吼。

    「看这样子,他应该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然,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风信皱眉道:“他这是怎么了?杀光这世上的人,这是小孩儿会说的话?”

    慕情淡淡地道:“太小了而已。长大一点他就知道,现在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顿了顿,他看着陌汐,道:“这世上痛苦的人太多了。就说永安大旱,哪个永安人不比他痛苦。殿下不必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陌汐轻声道:“或许吧。”

    一个人的痛苦,对另一人来说,大概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烦恼罢了。更何况,夏萧经历的,远远不止是这些而已。

    小夏萧仰头望她,一只眼睛红得厉害,却没有流泪,一手抱伞,一手伸出去,抓着泥塑像的衣摆,质问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静默半晌,无人应答,小夏萧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慢慢垂下了头。

    谁知,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他上方响起:“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那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陌汐身旁的风信和慕情都没料到她当真会回答,而且还是这种回答,皆瞪大了眼,道:“……殿下?!”

    那少年猛地抬头,却没看到任何人,只听到一个轻柔缥缈的声音从那泥塑像上传来: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那么,不如姑且把我当做那个意义吧。”

    风信和慕情的脸都裂了,双双伸手去堵陌汐的嘴,大叫道:“别说了殿下!你违规了!违规了!”

    在被他们捂住之前,陌汐还是抢着又喊了一句:“谢谢你的花!很美,我很喜欢!”

    夏萧则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风信和慕情两个人恨不得生出七手八脚来堵她,好不容易才把陌汐拖下来,陌汐却一把就将他们二人挥散了,道:“知道了!不说了!我知道违规了,你们都假装没听到不就行了。只要你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只此一次。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w~

    慕情一脸仿佛被迫吃了袜子的表情,摇着头,喃喃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为我活下去’这种话,真是……”

    陌汐本来就不觉得有什么,这句话夏萧以前也对她说过呀!(虽然被她怼回去了)

    可现在被慕情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什么了。风信立即板着脸道:“行了,殿下都说不说了,你还提干什么。”自己却嘴角抽搐。陌汐看不下去了,辩白道:“干什么干什么,我的话明明就很有用。你们看。”

    小夏萧呆坐了好一阵,没再听到陌汐的声音,于是用力揉了几把脸,取下桌上供盘,抱在怀里,开始吃里面干瘪的果子和点心,用力嚼啊嚼,吃出了一股小动物般可怜巴巴又凶巴巴的劲儿。陌汐弯腰看他,笑了笑,对另外两人道:“你们看,有用的。他刚才不吃的,现在吃东西了。”

    慕情道:“行行,有用。你是神嘛。”

    风信也道:“对对,有用。你是神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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