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公墓里基本没什么人，也没人对他不适当的举动有什么意见。
他的脚边是几朵盛放的向日葵，是他来之前买的。倒不是他不知道扫墓该带些什么话，只是墓碑下沉睡的那个人，生前最喜欢向日葵。
挂断电话后，他捏着手机，看了眼自己靠着的墓碑。
“我女朋友的电话。”
他淡淡的说，语气稀松平常，像是窝在树荫底下的躺椅里，和邻里邻居谈论今天吃了什么。
“她叫陆瑶，就你喜欢的琼瑶的那个瑶。”
“人挺好的，性格温温柔柔的，说话也是，还会下厨做饭。”
“就是身体不太好，我都不敢惹她生气，生怕把人气进医院了。”
“不过她也不会生我的气。”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小得意，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低头轻轻笑了笑。
“说起来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老嫌弃她娇气来着。”w~
那时候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后面会喜欢上这个当时颇为嫌弃的娇气同桌呢？
往年来扫墓，他总是靠在墓碑上，就这么看着云一片片飘过去。有时候困得不行，还会靠在这儿睡一觉。明明是靠着块毫无温度的墓碑，却让他觉得心安极了。
今天突然被陆瑶这么一打段，他倒像在母亲面前打开了多年的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的给她说了一堆陆瑶的事儿。
“她等会儿就过来了，正好你可以瞧瞧。”
“反正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只不过你不喜欢也无所谓，我喜欢就行。”
少年口中说着任性的话，墓碑前他买来的向日葵中有一朵结了瓜子的，他把它扒拉出来，一口一个，磕得贼香。
陆瑶和楚南星来到墓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穿着休闲服的少年，丝毫不顾形象的靠在墓碑上，身旁是盛放的葵花，另一侧是他磕了一地的瓜子壳，嘴里不知道还念叨着些什么。
见到陆瑶来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朝着她走来。
陆瑶身上还穿着三中的校服，及腰的长发编了个稀松的辫子挽到前面来，怀里还抱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她本就模样秀气，再加上多年的修养，站在那里姿态落落大方，活脱脱像是给领导献花似的。
乔京墨就笑了：“买这个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接过了陆瑶手中的百合。
“总不能空着手就来。”
怎么说到墓地里探望，再怎么着也得买点花来祭奠一下。
陆瑶说得实诚，乔京墨却是又笑了起来。
“又不是见家长，还非得带点什么。”
她这么一说，陆瑶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说起来……可不是见家长吗？
乔京墨瞥了一眼陆瑶身后已经完成使命的工具人楚南星，对他说：“你先走吧。”
他难得有机会和陆瑶单独相处一下，他可不想楚南星还跟在边上发光发热。
楚南星现在还处于自己做了傻事的内疚中，自然乔京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乔哥我先走啦。”
“别被抓到了。”
乔京墨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行，我知道。”
乔哥对他真是太好了，他都干出这种傻事了乔哥还在担心他假意请假会不会被抓。
楚南星那个感动的呀。完全不知道乔京墨嘱咐他只是因为如果他露馅的话会连带着把陆瑶扯出来。
总之楚南星是满怀热忱的离开了。乔京墨自然而然的拉着陆瑶的手走到墓碑前。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就算平日里两个人没有避免身体上的接触，也只是会碰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掌心对着掌心，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手心里的温度。
陆瑶不知道乔京墨怎么会做得那么稀松平常，像是两个人已经携手了一个世纪一般。她自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人牵手，乔京墨的手心，不似女孩子一样的细腻，也不似女生一般小巧。有些薄茧又比她要大出许多的手掌不松不紧的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陆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满满滋长。
乔京墨替她把花放到了墓前，然后对着墓碑介绍道：“我女朋友。”
陆瑶乖乖的对着墓碑鞠了个躬，没有说话。
她看着墓碑前的葵花，问：“阿姨喜欢葵花吗？”
毕竟扫墓一般不会带葵花，乔京墨就算再不上心也不至于随便买个花就过来，那可能就是他母亲生气喜欢向日葵了。
“嗯。”乔京墨点点头，一边脱自己的外套。
“那这个是……”陆瑶指指一旁的瓜子壳，有些无语。
不会是她猜的那样吧？
“有一朵结了籽，我就拿了吃了，还有剩的，你要吗？还挺好吃的。”
乔京墨真心实意的推销着他的瓜子。
陆瑶：“……”
还真是他磕的……
“我就不用了……”
人家亲儿子在那嗑也就算了，她再来嗑一下，那还真的是……
陆瑶不要，乔京墨也没再说。他把脱下的外套铺到地上给陆瑶：“坐吧。”
陆瑶摇摇头：“我不坐，你收起来吧，别弄脏了。”
乔京墨摸摸她的脑袋：“都铺上了，该脏的已经脏了，没事儿你坐吧。”
陆瑶看他这么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乖乖坐下了，还给他留了一片位置：“你也坐。”
女朋友那么体贴，乔京墨咧嘴就笑了，挨着陆瑶坐下，把她的手攥在手心把玩着。
陆瑶打小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干过最重的活也就是下厨做做饭，一双小手白白净净，连个茧子都找不到。乔京墨也不知道有啥好玩的，就这么捏捏摸摸，陆瑶也由着他去。
“我还担心你来着。”陆瑶看着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和跟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小朋友似的乔京墨，说。
她来之前确实是有些担心乔京墨的，怕他情绪低落，不高兴啥的。结果一看，他似乎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还坐在墓碑边上嗑瓜子，不可以不说是日常的心很大了。
乔京墨在一开始陆瑶说要过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不过他并没有拒绝陆瑶的关心。
他确实想让她来陪陪他的。
但口上不能这么说，一点点小担心就够了，他不想让她担心太过。
于是他说：“没什么好担心的，都过去好些年了，就是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过来看看，也没啥事可做的。”
“我没和楚南星说今天是阿姨的祭日，但是他刚刚猜到了，我就没否认。”虽然觉得乔京墨可能不会在意，但陆瑶还是乖乖交了底。
“没事。”
乔京墨确实不在意。楚南星不知道这事只是因为他没有问过，而乔京墨也懒得自己主动去说罢了。
“乔京墨。”陆瑶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顺着两个人的姿势，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乔京墨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我可以问一下阿姨是怎么去的吗？”她问。
她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问他自己可不可以问。
大家都说乔京墨天天把陆瑶当眼珠子捧着，娇惯着。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被陆瑶放在心上宠着呢？
乔京墨偏头看了下陆瑶的头顶，放松下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侧过脑袋去蹭了蹭她的头。
“我妈是我十二岁生日时候走的。”
“我爸就是个烂人。”
“平时喜欢在外面喝酒，经常就醉在外面不回家，那天也是。”
“因为是我生日，我妈就特地打了电话让他回家。”
“我妈下厨手艺不算很好，经常会出些岔子，那天就把盐给放多了。”
“他嫌晚饭的盐放多了，骂了几句。我妈就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让他别骂骂咧咧的。”
“结果就把那个男人给惹火了，两个人就吵起来，还动了手。”
“我妈后来头磕到桌上，见了血，晕过去了，他就给吓懵了。”
“后来他跑了出去，我打电话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送到医院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就这么没了。”
他说的平淡，似乎像是在和陆瑶介绍今晚的菜吃什么一般，陆瑶却听着心疼。她用脸贴了贴他的肩膀，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烂人被判了刑，整整十年，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
“他家里的人一听说这个事情，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拖累了。”
“我妈这边，就剩我外婆一个。知道我妈去了，跟着也大病了一场。本来身子骨就不健朗，这么一病，差点也跟着没了。”
“当时法院这边的律师帮着我和我外婆把我妈给葬了，还看我可怜，想把我领回去。”
“你拒绝了？”陆瑶问。
问是这么问，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既然还在直播赚钱，而且已经做了好几年，那肯定是拒绝了。
“拒绝了啊。”乔京墨云淡风轻的说。
“又不是没人养我就活不下去了，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我？”
陆瑶从他淡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少年人的倔强。
她心疼的伸手环住他，就这么靠着他的肩膀，什么也不说。
乔京墨勾勾唇角，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继续说：“后面我找了好多活干，因为要上课，很多活就干不了了，最后找来找去吧，就去开了个直播，一开就开到现在。你来之前我差点就打算要辍学了。”
“为什么？”陆瑶奇怪的问。
“我晚上直播，白天睡觉，就算想学也学不进去，在学校里就跟浪费时间一样。”
“一开始是我外婆管着我，不让我退学。后面我外婆也死了，就是高一开学没多久的时候。”
“她一走，就没人管着我了。”
“要不是她临死了还偏拉着我说要我考个大学，我就直接辍学了。”
“不过幸亏没有，否则就见不到你了。”
他有些庆幸。
陆瑶靠着他点了点头：“嗯。”
“你见了我就好了。”
她说。
“我陪着你。”
乔京墨笑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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