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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童年记事 > 第76章 养苍蝇,吃馒头比赛
    养苍蝇

    这几天我和德明为鱼虫的开销伤透脑筋。那几条珍珠金金鱼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是草种金鱼,每天两粒米饭也就打发过去了,可那是珍贵品种啊,不能亏待它们。不过每个礼拜四分钱的鱼虫有点负担不起,而且有时买鱼虫要五点起床,晚了小贩就收摊,天热鱼虫容易死和发臭。

    今天上午刚做好繁重的家务,还没坐下喘口气,德明就兴冲冲地找来了。他告诉我今后不用再花钱买鱼虫了,他已找到了绝妙的替代品。刚才他在后弄堂的一块泥地里发现了不少苍蝇的蛆,他把这些蛆全都挖了出来,有十几条,拿到家用水一洗,白白嫩嫩,投在鱼缸里,那两条金鱼是拼命地抢吃。他大哥说,作为饲料苍蝇蛆比鱼虫还要好。

    “后弄堂也就这么一点泥地,一挖就光,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是主张喂鱼虫。

    “我们可以养苍蝇,这样就不会断粮了。”

    “我饭吃得太饱了!”

    “苍蝇蛆营养好不说,主要是能省下鱼虫钱。”听到能省钱,我有点心动了。

    其实我和德明对昆虫早已入了迷,以至于每次路过重庆路上的上海昆虫研究所,总想进去看一看,一种向往。要是我能进这个研究所养虫该有多好啊,就用不着每天苦读书了。因为我们已养过十多种昆虫,除了蟋蟀、油葫芦(一种大型蟋蟀,也能鸣叫)、唧蛉子(又叫金蛉子)、叫蝈蝈、蚕宝宝和洋虫,还养过金虫、螳螂、天牛、知了、蜻蜓、萤火虫、海陆空(一种能飞又能游泳的昆虫)和蝈蜢等,我还养过蜘蛛(想看看它怎样织网,现在看来那时我超时尚)。我们也曾活捉过苍蝇,用来喂蟋蟀和螳螂,但养苍蝇还是头一次。

    我告诉德明,阿婆肯定不会让我养苍蝇,要养只能在他家。他一口答应。至于如何养,他就得听我的,我知道苍蝇是怎样长成的,因为我知道昆虫发育的完全变态,即从卵孵化出幼虫再变成蛹最后蜕变成成虫。我问他什么地方苍蝇最多,他说泔脚缸里最多,如果缸里有鱼肚肠,苍蝇就成堆。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了主意。我拿了家里的一只小缸,在我家的花坛里弄了点烂泥,便去了他家。我让他弄一点鸡粪放在缸里和烂泥拌匀了,这是用来孵苍蝇卵的,再从泔脚缸里弄点臭鱼肚肠,用来引苍蝇。

    我们把缸放在阴凉处,一分钟不到,就有大苍蝇飞来了,缸里有吃有喝还是产卵的好地方。我告诉德明,太阳一落山就把缸拿到天井里,上面要盖一块玻璃,以防臭气外溢影响邻居。还有就是跟张妈和大哥招呼一声,免得被他们扔掉。

    想不到第二天烂泥里有不少小蛆在蠕动,我们成功了。我们把切得很细的菜皮撒在烂泥上,用作蛆的饲料。那产卵缸是白天放,晚上收。几天后头一批蛆竟长得有一公分长,我们把它们挖了出来,清洗一下便拿来喂金鱼了,那金鱼见到蛆兴奋异常,吃起来是一副急相,大概蛆味道比鱼虫好。

    我们规定每天每条鱼只喂五条蛆,以免撑死,吃不完就喂鸡。还有就是一定要把大蛆挖光,不然任其化成蛹再变成苍蝇,那就是罪过了。苍蝇的繁殖力实在是强,这小小的一缸泥就能源源不断地向我们提供高质量鱼饲料,怪不得人们年年灭苍蝇,它们照样是“人丁兴旺”。看来今年大热天我们不用为鱼食发愁了。

    一天早上,德明发现缸里有一只巨大的绿头苍蝇,和金虫一般大小,十分漂亮,他想做一只琥珀苍蝇,(十万个为什么)里有。我告诉他,在自然界松香滴在昆虫上才形成琥珀。我们虽然有松香,但熔化后滴在苍蝇上,那苍蝇就要烫坏。他说用腊烛代替,我说也不行,腊烛的透明度不高。最后我们把绿头苍蝇弄出来,用开水烫死(免得以后蛆从它的肚子里爬出来),再用胶水把它粘在金蛉子盒子里。想不到几天后他二哥用三分钱买下了这只标本,说要献给学校的实验室。德明又发了一次财。

    吃馒头比赛

    嬷嬷(姑姑)带了二表姐和三个表哥表弟来上海了。姑夫和大表姐都在上海工作,家住南市的老北门。本来姑姑一家都可以来上海的,但当年阿爷舍不得老家的几间房子和几亩薄田,她便留了下来。

    姑姑每次来上海都要带上许多好吃的,像什么酥饼、苔条麻油糌子(小麻花)和山芋干(里面放了芝麻,油里氽过的,香脆)、还有小核桃和香篚子。除了这些我们小孩吃的,姑姑还带了苔条、鳗鲞、大虾干、一小缸她自己做的黄泥螺和一些晒干了的黑蘑菇(即香菇),还有五、六只老母鸡,这是孝尽她母亲和分给她五个兄弟的。不过给我印象深的,就要算宁波芋艿头了,一只有一斤多,可以当饭吃。那芋艿头切成片,放在饭上蒸,用糖蘸蘸,好吃啊。

    姑姑来上海,我就解放了。有了她女儿做帮手,阿娘就不再差我做事体了。再说我要陪几个表哥表弟出去玩啊,因为我和他们最要好。表哥表弟上下和我差一、两岁,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架子,我们最谈得拢。一到上海表哥总要和我比长短。今年一比,他又矮了下去,也不知道他们每天吃些什么。听表哥说,农忙时他们要到田里帮忙,担子挑得重了,人就长得慢。不过他们从来不和我比读书。他们一来,我的宁波话就会更地道一点,而他们的上海话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就说他们嘴笨。w~  m.a

    每次来上海他们都要告诉我宁波乡下许多有趣的事,像什么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上山打野猪,下海挖黄泥螺等。有一次,他们花了五角钱买了一只刚断奶的小山羊,每天它自己到山上去吃草,晚上回来睡觉。到了过年,它便有三十几斤重。杀了后,光五肠六肺(腑)就卖了一块多,捞回了本钱。在夏天,到河里游泳是每天的功课,如果高兴,还可以到海边去游。那里的蟋蟀随便抓,都用来喂鸡。可以玩的还很多很多,所有那些都要比读书痛快,有意思多了。

    还有就是吃的,虽然乡下没有水果店,但他们可以到山上去摘,像什么猕猴桃(猴子吃的)、野杨梅、野桑果、野柿子、野桃子和许多叫不出名的野果子。有一回,他们给我带来了一大束野果子,那细支上长满了黄黄的、形状像小生姜一样的果子。这东西香甜、汁多,很好吃。后来我在菜场里看到有卖,五分钱一小束。表哥说,乡下一到天热水果就不断,而且不要钱,上海人哪有这种福气。听得我是心里痒痒,口水直淌。

    最让我眼红的是到了农忙,田里的活一多,那里的学校就放假,因为学校的老师要回家帮着弄庄稼。不读书是多么开心啊。我恨不得明天就跟他们到宁波乡下去,做乡下人算了,乡下那么好玩,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最关键是用不着读书了,我还做什么上海人。但一想又不对,阿婆怎么会舍得我走,我也舍不得阿婆。再说做了宁波人,就和德明晓萍就他们难相见了,弄堂里的玩耍怎么办?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两全其美的答案,真是烦透了(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很纠结)。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每次见面,他们总要问我一些农田里的事。像什么山芋和洋山芋(土豆)长得怎么样?何时播种和收获?这种长在地下的东西我怎么认得。不过我在江湾乡下也见过不少庄稼和蔬菜,像什么棉花,麦子和稻子,我还认得油菜花,当然只有到了成熟时我才能辨别,要是在幼儿期,我就分不清楚了。至于其它庄稼,我一个城里人如何知道。他们就讲我五谷不分,却不敢说我四肢不勤,因为我力气比他们大,跑得比他们快,跳得比他们高,摔跤更不是我的对手。

    今天他们又带了许多山芋干给我,吃着香喷喷的山芋干,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他们说山芋都吃厌了,在乡下这种东西当饭吃,因为粮食不够。我就问为什么不多种一点稻子,他们就笑我不懂事。乡下地不够,而山芋产量高得多,且种起来简单又省心。山芋叶子还可以当猪饲料。山芋收上来,洗净带皮切成片,再晒成山芋干。吃的时候放在饭上蒸,和米饭一起吃,晚饭时用些米和山芋干烧成粥,只有这样,才能把肚皮撑饱。这样一直要吃到稻子收上来。这些我一个城里人怎么能体会得到。

    今天姑姑要做馒头给我们当晚饭吃,晚饭的菜只有一碗咸菜肉丝,那是我去菜场买来的,一角咸菜,一角肉丝。阿娘给了我十斤粮票、两块钱,差我去买面十斤标准粉(一角七分一斤,介于黑面粉和精□□之间),和四分一块的鲜酵母,用来发面粉。今天晚上有十五张嘴吃饭。我和表哥刚出门,姑姑就追了出来,她塞给我一张五块:“去买十斤精□□,再买十根棒冰,两块钱还给你阿娘。”

    到了米店,才知道精□□是二角一分一斤,怪不得阿娘要我买标准粉了。那表哥表弟更是兴奋,他们哪里见过精白面啊。

    姑姑把鲜酵母化在水里,和在面粉里,再把和好的面放在水缸里发。也就是个把个钟头,那水缸里的面就变得又松又软,体积至少增大两倍以上,而且有一股香味。阿娘讲大饼摊和食堂是舍不得用鲜酵母的,他们把当天发的面留下一小块(叫做老头),第二天就它来发面,但弄不好这面就有点酸。

    姑姑给我们每人一小团面,让我们每人做一样东西,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说蒸好了让我们当点心吃。表哥表弟就开始做牛、羊、猪和鸡鸭什么的,也就是一些乡下的东西。弄这种东西我比不过他们,做不像样,幼儿园玩泥巴和橡皮泥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我不能就这样认输啊,我拿了只碗,用碗底一摁,一个圆饼就好了,再用刀切成三角形和五角形,剩下的被我搓成几粒弹子。

    姑姑先做了一笼枣泥馒头,蒸好后便端了出来让我们先尝尝。那是一笼六只热气腾腾,枣香四溢的馒头。看到它们,我口水就溢了出来。(三国)里有“望梅止渴”想不到大热天馒头也能止渴。那几只馒头在表弟手中倒来倒去,他们怕烫,我的那只则已下肚了。剩下的一只就到了我手里,他们还没吃完呢。

    他们看我吃得快,就说吃得快不算本事大,吃得多才是好汉,还说城里人胃口小,问我敢不敢和他们比,看谁馒头吃得多。

    我心里暗暗在笑他们:和我比吃饭,这岂不是在关公面前舞大刀,鲁班跟前弄斧头吗?但嘴上却装作不服气,要领教领教他们的饭量,趁机可以敞开肚皮吃馒头。要是阿娘怪罪下来,有表哥顶着,他比我大两岁。便对他们说,胃口大吃得多不算希奇,胃口小吃得多才算本事。

    这时几笼馒头又蒸好了。除了刀切馒头,姑姑还做了不少高脚馒头,就是北方人吃的那一种。那面发得好,馒头是又松又香又甜(没放糖)。我们几个开始狠命往嘴里塞馒头,像逃荒要饭一般。那精□□馒头很滑爽,咽起来比黑馒头快多了。我把馒头捏捏紧,一只馒头我两口就咽了下去,我是吃饭大王啊。就这样,一笼馒头转眼之间就一扫而光,一笼吃光再来一笼,反正姑姑买了十斤面粉。姑姑说我们吃得太多了,表哥说是我要吃,她也就不再问了。

    五个馒头下肚后,两个表弟就乖乖地退出了战场。也就是几分钟的功夫,十只馒头就被我报销了。他们每人手里却还有两个,表哥他明明不是我的对手,却硬要充好汉,还在拼命的咽。突然,表哥的喉咙被馒头噎住了,脸胀得通红,眼睛还往上翻,连话都讲不出了,他们慌了手脚。

    这只有我能救他了,我有经验。小时候我吃饭被噎得伸头颈翻白眼时,老师就让我先喝一小口水,然后到操场里去奔一圈,这饭就下去了,效果很灵的。我叫他不要紧张,我先轻轻地打了几下他的前胸,然后要他奔到三楼再奔下来。这么上下一折腾,那噎住的馒头就慢慢地滑到了胃里,上下气也通了。我劝他认输算了,少吃一只也不丢什么脸,他望着手中的馒头,好像还有点不服气。我想要他服贴,在气势上一定要压倒他:“要是不服气,每人再吃五只怎么样?”

    他果然被我吓蒙了,便直向我摆手。其实表哥知道,再吃五只,噎死了不说,接下去吃的就是拳头了。

    这时,阿娘在灶头间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这几笼馒头到哪里去了?”

    那表哥表弟一听,吓得一个个都溜走了,不过这馒头的钞票是姑姑出的呀。

    阿娘到了天井里,看到那几格空蒸笼,火冒三丈,厉声问我。我告诉她刚才我们在比赛吃馒头。

    “小鬼,吃馒头还好比赛。”

    “阿娘,你不好怪我的,是表哥要比的。”

    “你吃了几只?”

    “不多,只吃了十个。”

    “还只有十只!”

    “阿娘,嬷嬷做的馒头太好吃了,我停不下来。你讲过的呀,饭要吃饱。”

    “十只就是一斤。这叫我粮食怎么够吃。”

    “不对,阿娘。这馒头发得像面包,我看一只最多只有八钱。”

    “今朝夜饭你不要吃了。”

    我装出一付委屈的样子,心里却在笑,还吃什么夜饭,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再说我也吃得撑足了,可惜的是咸菜肉丝我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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